《风之灵禊》丨春天丨

51、51.逛街（1）

　　一片欢声笑语中，唯有一少女神情失落，悄声退出了人群。

　　吾爱跟在卜幼身边，温声道：“大人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妈妈？”

　　卜幼点了点头，闷声道：“嗯。”

　　吾爱摸摸她的发，“小仆该怎么安慰大人？”

　　卜幼挤出一个笑容，故作明媚道：“我没有关系。你不要担心我。”转移话题道：“吾，你生前可有爹爹妈妈？”走出几步，没听见回答，暗感奇怪，转头望去，却见身边早已没了人影，道：“吾，你去哪了？”

　　“小仆在这。”

　　声音是从身后传出的，她一转身，却见身前递来一个糖人。她不禁呆住了。

　　吾爱唤道：“大人？”

　　“喔。”卜幼回过神来，迅速低头，偷偷搓了搓红红的眼睛，支吾道：“我眼睛里，进，进小虫子了。”

　　吾爱关切道：“是么？小仆给大人看看是什么小虫子这么没眼力见。”

　　却哪里有小虫子？她只是不想叫吾爱担心，便找了理由掩盖泪眼，听到吾爱要给自己看眼睛，立时道：“我现在没事了。”抬起头来，端详着那糖人，道：“糖人那么多，有葫芦糖人，猴子糖人，兔子糖人，各式各样都有。可你为什么要买这个糖人？”

　　这个糖人身穿甜美的公主裙，却手握锋锐的宝剑。

　　吾爱道：“小仆听说女孩吃甜食心情会变好，便善做主张，给大人买了一个糖人。至于为什么选这个糖人……自然是小仆喜欢这个糖人便买了。”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卜幼：“原来是这样……”

　　吾爱：“那么大人爱吃吗？”

　　卜幼不爱吃糖，不过对方一片好意，怎能拒绝？双手接过，道：“爱吃，谢谢。”舔了一舔，丝丝甜蜜滑入喉中，不禁嘴角一咧，露出一口白白牙齿，心中甜蜜道：“真好吃！”

　　两人继续往街东走去……

　　走着走着，卜幼左手忽被一只大手牵住。能这样与她牵手同行的人，也只吾爱一人了。卜幼一手拿糖人，一手被牵，道：“为什么忽然牵手？”

　　吾爱道：“人多了，要穿过街道，小仆怕大人走丢。”

　　卜幼双颊浮上红晕，抿唇笑道：“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可不会走丢。”话虽如此，却牢牢抓住了他手。

　　吾爱道：“小仆失言。”

　　卜幼晃了晃他的手，轻声道：“那……你还要牵我的手吗？”

　　吾爱：“当然。小仆喜欢跟大人牵手。”

　　卜幼心知他这个人，若是有意甜言蜜语，只要三言两语，便会轻易叫人欢喜，不过他说这话时，语气正经温雅，便也不会叫人多想。饶是如此，卜幼还是忍不住噗呲一笑，含羞带怯那般捂了嘴巴，只留一双美目流盼，灵动极矣。

　　两人牵着手，过了街道，又行一段路，在一家饭馆前停住。

　　卜幼不解，“为何来到饭馆？你饿了吗？”

　　吾爱笑道：“小仆已死，怎会饿？只是突然想吃点东西。大人愿意陪小仆吃一顿饭吗？”

　　卜幼：“当然愿意。”

　　两人进了饭馆。吾爱去账台点餐。卜幼则去楼上的包间坐下，静静等候，等了许久，却见吾爱迟迟不回来，甚感奇怪，刚要起身去寻，恰好门口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正是吾爱。

　　卜幼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点了什么饭菜？”

　　吾爱拿起桌上毛巾，擦拭双手，微笑道：“等一会大人便知道了。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总要庆祝一番，是不是？”

　　“是……咦？”卜幼指了指他袖口，道：“你衣袖上沾染了什么东西？白粉么？”

　　闻言，吾爱轻轻扬眉，低眸一看，“哦……”顿了一顿，不在意道：“许是不注意蹭到了哪里。”微一振袖，白粉尽数落地。

　　过得一会，店小二端上了饭食，只见白瓷碗中，热气腾腾，面汤鲜美清爽，面条滑滑亮亮，青菜玉米点缀其间，称得上色香味俱全。

　　店小二道：“两位的面！这可是这位公子爷亲手做的！”

　　卜幼自是惊讶，忽然明白他为什么久去未归，为什么擦手，又为什么衣袖沾了白粉。原来，吾爱竟亲手为她做汤面，还有意瞒了她。

　　然而，叫她惊讶的远不止于此，因为这碗面，不是普通的面，而是长寿面！

　　长寿面是用来庆祝什么的？只听那店小二道：“祝贺小姐生辰快乐！”

　　卜幼更是惊讶。吾爱笑吟吟道：“大人何以惊讶？”

　　卜幼：“你怎会知道，今日也是我的生辰？”原来，五百年前举办祀鬼节那日，也是她的生辰日。

　　这一回却轮到吾爱惊讶了，道：“哦？是么？那真是巧了。小仆并不知道今日是大人的生辰。”

　　卜幼：“那这一碗长寿面……”看向店小二，道：“那你又如何知道？”

　　店小二道：“哦，方才这位公子来点长寿面，小的问这位公子是不是今日生辰？这位公子说不是。小的来上菜，发现原来不止是这位公子，还有小姐你啊。既然不是公子的生辰，那便是小姐的生辰啦！否则为什么要做一碗长寿面？小的便自作主张祝贺一句。小的可有说错？”

　　卜幼连忙摆手，道：“没有……谢谢你的祝贺。”心道：“原来是这样。只是恰好罢了……”转念又想，“也不对，食物那么多，吾为什么恰好给我做了长寿面？”

　　她灵光一闪，忽然想到，这长寿面，哪里不是温母亲手做羹汤给儿子温火火庆祝生辰？吾爱此举，岂非效仿？说到效仿，忽然想到此前的糖人，那难道不是效仿爹爹为女童买糖人？至于牵手过马路，又哪里不是效仿大人牵着小孩过马路？

　　她这才明白吾爱的用意，原来，知她思念爹爹妈妈，吾爱便做了这些爹爹妈妈会做的事情，以解她的相思之苦。

　　卜幼一时好生感动，道：“谢谢你，吾。”

　　吾爱：“不客气。小仆叫大人高兴了吗？”

　　卜幼感怀道：“当然，我好高兴。吾，你若有心叫我欢喜，送我一个糖人，牵一牵我的手，再给我做一碗面，我便欢喜得睡不着了。这个生辰，是这么多年以来，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辰日。谢谢你。”

　　她这番话，直白露骨，甚至有些肉麻，把邻桌听得哧哧地笑。

　　卜幼知那些人在笑她不知矜持，低声道：“若我心里欢喜，欢喜得不得了，我就是会这样忍不住说出来……却为什么要笑话我？”脑袋一低，下巴搁在了桌上，叹了口气，好生失落。

　　她一直是这样坦诚的人，从小到大，无论经历什么，从未变过。可别人却不像她这般坦诚，尤其是历经世事的大人们，听她这般真性情，大都暗中笑话她傻得单纯。可饶是如此，她每回失落一下，便会翻篇而过，下一回，仍是选择孩子一般的坦诚。

　　吾爱肃声道：“没人敢笑大人。”说着，食指扣了两下桌面。那笑声果真消失了。

　　卜幼回头一看，只见那几人大口吃饭，好似有人跟他们抢似的，狼吞虎咽，噎得脸面青紫，似乎是非常饿了，便也没那功夫笑话人了。

　　吾爱道：“无论大人说什么，小仆都能理解。真心话是讲给有心的人听得，有的人，早已是空心人，自然体会不到他人的真情实意。我们不必管那些风言风语。大人不如尝一下小仆的手艺如何。”

　　“好。”卜幼拿了木筷，挑了面吃，味道清香滑嫩，直叫她吃得连点汤也不剩。

　　吃碗面，两人携手同行，继续往街东走去……

　　卜幼后知后觉，道：“我们似乎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绯和佚名是不是等急了？”

　　吾爱笑吟吟道：“他二人可不只是主仆关系……也许那两个人倒希望我们不要那么快去才好。”

　　正如吾爱所言，两人赶到街东之时，绯和佚名也恰好赶来。

　　只见这位狼人族太子虽逛得是人族的街市，打扮却极具异域之风，毫不掩饰自己的狼人身份。他发留狼尾，两边分别编着四条及腰的细辫；身着绸缎蓝服，绣着狼目，华贵极矣，高调极矣，嚣张极矣。

　　当下里，绯正面露喜色，而佚名一双眼睛笑弯，想来是二人私会，柔情蜜意暗流涌动，不胜欢喜。

　　卜幼一时犹豫，“咱们要不要先不去打扰他们？”却刚说完，不必犹豫了，绯已经看到他们，招了招手，“在这里！”快步走来，热络道：“你们是不是等了很久？”

　　卜幼：“没有，我们刚到。”

　　绯：“那可是好，我们也刚到。卜幼妹妹，你和你那仆从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了。我来付账。我们往前走走看，这条街上卖的东西很多，一定有你们喜欢的。”

　　这番盛情难以推拒，卜幼笑道：“好啊，谢谢。”

　　卜幼和吾爱在后，绯和佚名在前。四人夹在人流中，一起往前走去。

　　街上人头攒动，灯火通明，本有尽头，却似无尽头，只因前面的两人走走停停。

　　佚名本是一直往前走，奈何绯有意讨佚名开心，看到新奇的玩物摊子便停下来。这不，前方是个面具铺子，绯看那面具各式各样，挂满了架子，心想佚名也许喜欢，便牵了佚名的手，去了摊前，道：“你喜欢哪一个？”

　　佚名摇了摇头。

　　卜幼心道：“果然是这样。”

　　原来，这一路虽是走走停停，然而每当绯问起佚名要什么，她却总是摇头拒绝。卜幼一贯热心肠，不禁为绯感到着急，助攻道：“佚名，你选一个吧，这些面具很好看。”

　　佚名却还是摇了摇头，一如既往地“闷”。

　　之前，只佚名与绯二人相处时，她还能放开一些，当下卜幼吾爱在场，便更加放不开了，只像个哑巴侍卫那般，护在绯的左右。

　　绯颇感失落：“那好吧。我们再往前看看。”

　　走出一段路，忽的，他胳膊被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正对上少女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蛋，道：“卜幼妹妹，你有什么事？”

　　卜幼悄声建议道：“你为什么不强硬一些？她不要，你偏要买给她，她便拒绝不了。”

　　绯：“可我怕她生气。”

　　卜幼：“她不会生气的。”

　　绯：“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卜幼好似一个军师，捏着下巴，思忖道：“因为你是她的少爷。她怎么会生你的气？也许她不肯接受你的礼物，只是觉得尊卑有别，不肯违背那些繁文缛节而已。但她心里，不一定真的想要拒绝。”她分析起来真是头头是道。吾爱唇角微勾，有滋有味地垂眸望着她。

　　绯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真的……”卜幼见绯这般大惊小怪，摇头感叹道：“你可一点都不像狼人族太子殿下。”

　　闻言，绯神情一肃，道：“你说什么？”狼人族的威严可不容轻蔑。他只是把卜幼视为朋友，才露出柔软和气的一面。

　　卜幼和善一笑，道：“你可别生气。我以为，狼人都十分血性呢，要是看中了哪个女孩子，哪会瞻前顾后？”

　　绯叹了口气，道：“那你可说错了。我们狼人族在面对敌人时，无畏无惧，勇猛顽强。但若是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却愿意奉献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最脆弱的喉咙，并向自己心爱的女子俯首称臣，那对表达爱意而言，是最高的礼赞。”所谓越在乎，越患得患失，以至于小心翼翼。

　　卜幼：“那在你们狼人心中，家国大义重要，还是儿女情长重要？”

　　绯：“当然是家国大义重要！”

　　卜幼：“那你为什么说‘俯首称臣’？我以为，这个词，意义忒也沉重。”

　　绯：“何必分得那么清楚？苏恩达丽和狼人族对于我来说，都很重要，我虽是少爷和太子，看似高高在上，被他们保护和拥护着，但实际上，我却要像忠诚的护卫和大臣一样，反过来保护着他们！无论是家国大义，还是儿女情长，都当得‘俯首称臣’这四个字。”

　　卜幼：“说得有道理！不过……”

　　绯：“不过什么？”

　　卜幼：“不过，你首先要把女孩子追到手吧。如果你害怕这，害怕那，你是不会得到自己心爱的女孩的。在你俯首称臣之前，你需要先做一个强势的上位者，主动出击才是。”

　　绯噗嗤一笑。

　　卜幼眉尖一跳，莫名心虚，眼睛骨碌转了转，道“你……你笑什么？”

　　绯：“说的好像你追过女孩子一样。”

　　卜幼背着手，奇怪道：“我是个女孩子，怎么能追女孩子？”

　　绯：“可是你方才的话，像是经验之谈。”

　　卜幼：“这个嘛……”

　　“奥……我知道了。”绯眼神如钩，意味深长盯着她，笑道：“肯定有男子这样追求过你。”

　　卜幼登时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吾爱。

　　她的确是根据吾爱得出来的经验。吾爱若是想要送她什么，断不会问这问那，往往都是直接送了。她对此并不厌烦，反倒喜欢。便以为佚名同为女子，应当与她同样感受。

　　被绯说中，她脸颊红热，含糊道：“你不信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别啊。”绯沉思须臾，道：“我觉得你说得也许是对的。试一试总没错，你等着看吧……”

　　于是，前方到了一个甜食铺子前，绯不再询问，而是直接包了一袋蜜饯果脯，往佚名面前一递，道：“女孩子都喜欢吃甜的。这个好吃，你回去慢慢吃。”

　　佚名怔怔道：“少爷……”

　　绯一见她犹豫，方才鼓好的气势便又弱了下来，语气也变得软绵温柔，复又询问道：“我想买给你，你可以不拒绝我吗？”

　　卜幼拼命忍住了笑，心道：“这位太子殿下强势起来也很别致，看起来好像强势，却好像又不强势。这样一问，选择权岂不是又到了佚名手中？她多半不会答应。”

　　却不料，佚名点了点头，竟是吃了这一套。

　　对此，卜幼先是吃惊，再是暗暗了然：“看来，佚名也不是那么想要拒绝，只是要一个台阶罢了……哎，真是要命，佚名若是这般矜持，绯何时才能把美人追到手？”不禁操起了媒婆的心，不经意间，侧目瞄到一个好玩意儿，立马戳了戳绯的后背。

　　绯回头道：“什么事？”

　　卜幼指指东面一个摊子，神神秘秘道：“那里！”

　　绯望过去，只见四五个姑娘站在摊前，左挑右选，极为投入，奇怪道：“那是什么？”

　　卜幼道：“那是香囊摊铺。女孩子都爱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