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迟》竹淮锦安

9、不对劲

　　天空不做美。
　　细雨中少年快步前行…
　　济父看着有些狼狈的女儿。
　　“嘛，甘搂給？”（粤语：怎么，这么晚？）
　　济宁甩了甩书包上的水，拿出纸巾擦干手臂，随口应付几句。
　　“搂丝拖堂啊。”（粤语：老师拖堂。）
　　济宁回到家，站在玄关处换鞋。
　　奶奶的声音从大厅里传来。
　　“宁宁啊，番唻啦。”
　　“嗐啊，嫲嫲。”
　　换好鞋转过身，奶奶就已经站着，手扶着门框，笑眯眯地看着她。
　　“跪唔跪啊。”（粤语：累不累啊。）
　　济宁也对着奶奶笑了笑，回应到。
　　“唔跪。”（不累。）
　　济家是自建楼，加上阳台的架空层一共五层，济爷爷爱红木，客厅的桌子跟椅子都选用墨西哥品种的红木，除了这套红木家具，整体轮廓设计偏西式。
　　不过近几年的红木降了不少价，不怎么值钱了，倒是在人工上价钱高点。
　　济宁转过走廊，抬眼间看见，母亲站在窗台边拧着眉头，一脸严肃，手上拖着手机放在耳边，灯光照在母亲那头棕色长发上。
　　济宁侧了侧身子脱下书包，放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回着消息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看到消息时，嘴角无意识地提了提。
　　济宁长相整体都似母亲，唇形像父亲，特别是笑起来，唯独这个时候最像父亲。
　　济母站在窗边打电话，刚挂断，济父刚好洗完手从洗手间出来。
　　济父不似本地人，身材矮小，正正相反，他身高有一八二，骨架也比一般南方人大，济宁也遗传了他身高上的基因。高一的身高就窜上了一米七。
　　济爷爷也有一米七，这还是因为年纪大了脊柱弯导致的。
　　济母看见头发微湿，校服挂着水渍的女儿。“又唔嘅嘚带嗟。”（又忘带伞。）
　　济宁扔下手机，抬头走到茶几面前，自个倒了杯水，灌了两口，接了句。
　　“噪嘚嘎咁”（走的急。）
　　“哈次給嘚了”（下次记着）
　　济母转身上阳台，舀了碗红豆羹，放桌上了，济宁没几分钟上来后，坐下捧起来喝。
　　红豆羹带着陈皮的香气，比较香甜。
　　“剛咁多 ，摆唞明系要钱…”（说这么多，摆明了就是要钱。）
　　济母还是拨了电话过去，走到阳台边。
　　父亲将倒好的茶，推了一杯到济宁面前。
　　用食指点了点，示意桌边愣神的人。
　　济宁回神，点了点头，端起来抿了口，铁观音刚好中和了嘴里的红豆羹甜腻，嗓子顺畅了不少。
　　济父看了眼正在打电话的济母，回头接着摆弄茶具。
　　济宁发着呆。
　　济父问了句：“怎么了 。”
　　手中倒茶的动作不停。
　　紫砂壶嘴流出金黄色的水柱，缓缓流入杯中，铁观音散发出来的茶香，随着腾起的热气慢慢弥漫至四周。
　　济宁看着茶杯里的茶汤，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半响，才摇了摇头，留了句
　　“先下去了”便下楼。
　　济宁回想起一次在班里晚自修时，那个星期班主任外出，晚自修刚好是化学老师看班。
　　化学老师长得有点矮，留了些小胡渣，黑框眼镜，性格看似稳定，其实是个敏感又爱破防、挺着小啤酒肚的小老头。
　　嘉子京上完厕所回来，门没合上，坐在门口的区家濠嘴碎，念叨了她几句，起身把门关上。
　　转头就看见嘉子京站在位置上，红着脸，指着他骂，两人骂着骂着，嘉子京便举起凳子，想砸过去。
　　椅子拖拽，地板与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空调吹出冷气，微微发出的风声。
　　班里一个个屏住呼吸，仿佛时间静止，凝重极了。
　　好险卷毛灵敏，躲了过去。
　　区家濠也察觉不对劲，立马怂了起来。
　　“我…我我告诉你，我不打女的啊…”
　　突然，她从口袋里掏出美工刀………
　　化学老师快步走下台，稳住她的情绪。
　　最后嘉子京一把扔下美工刀，太阳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满脸怒容，像一把正燃烧着的火堆，中途被人浇灭，直接走向厕所。
　　后面付七走去找人的时候，去而复返，走到济宁面前问了句。
　　“有纸巾吗？”
　　济宁二话不说，从桌洞掏出一包纸，刚要递过去，手悬在空中，抬眼，盯着她。
　　“她用你用？”
　　付七一脸？？？气笑了。
　　“你说呢。”
　　济宁还是递了过去，又塞了把糖。
　　付七看见手里的糖，咧嘴笑了，十分欠揍地来了句。
　　“喔，给我哒…”
　　济宁头也不抬，照着她的背就是一巴掌。
　　………
　　思绪回笼。
　　嘉子京自开学以来，一周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请假状态，平时桌子都是空的。
　　班里总有几个嘴碎的，在说三道四，四处乱传她逃课，不检点，混社会，攻击生活，成绩。
　　她全当空气，仿佛说的不是她。
　　在班里话不多，但也会跟同学舍友聊上几句，比班上的江余跟贾淑话还多，算不上小透明。
　　济宁全然当那件事没有发生，但不可避免地观察到，对她施暴的人似乎完全避开了没有衣服遮挡的地方。
　　就着有次在饭堂打饭，济宁排在她后面，因为那天下暴雨，饭堂的地有点滑，在她快摔了的时候，济宁眼疾手快地拽住了她的手臂。
　　几乎是她拽住的那一瞬间，嘉子京眉头立马就拧了起来，但她很快就收住了表情，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这种事如果只是巧合，巧合在或许真的只是她拽得太大力，那么济宁绝对不会多想，但这种事巧合太多次了，就不是巧合了。
　　光是嘉子京与同学聊天的时候，身边的人太激动了，肘了一下，她都触电般缩了缩。
　　明显到就连付七这种神经大条的人都察觉到不对劲。
　　“你发没发觉，嘉子京不太对劲啊…但是我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付七的手臂搭在济宁的肩上，济宁握着笔的手一顿。
　　“你怎么心神不宁的？”
　　窗外的风吹了进来，发丝贴在脸上。
　　风渐渐停了下来，但思绪却随着微风飘向远方。
　　济宁回神，随口应付了句。
　　“没有。”
　　果然人有些时候第六感真的很准。
　　下午英语课，苏晶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还有一丝丝疲惫，脸色苍白。
　　“我说没说过，学校最近查的很严，还有，我周日周一也说过如果现在有手机藏着的同学，交上来周六还你，可以私下解决…”
　　苏晶几乎是压着火气说完的，整个班的气氛凝重到了冰点。
　　“今天中午宿管给我发消息，432宿舍嘉子京，私自携带手机，已上报年级主任。”
　　苏晶的视线看向她，又扫了全班一眼。
　　“真的，接手你们班以来，没一天让我省心的，你们就这么差劲吗？”
　　“如果是我发现，还能私下解决，还有，我说过了这周检查，让你们注意点，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嘉子京，我已经通知你家长了，下了课，来我办公室，签处分警告。”
　　这一整节课，全班都如坐针毡，如履薄冰，没人敢插科打诨。
　　坐在后排的济宁，眼神不自觉看向前排一动不动的嘉子京。
　　济宁心底生出一丝丝不祥的预感。

　　嘉子京一动不动了一节课，就这么坐着。

　　双眼无神，空洞，就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旁边的付七用余光扫了眼，也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妙。
　　一下课几乎是平时跟她玩得好的都过来劝了几句，只是没什么效果。
　　付七程枋一般都围在她身边，济宁也没往上凑。
　　付七看着坐在座位上宛若石膏像的嘉子京，
　　说实话，付七不是个不太会安慰人的，上次去厕所跟顶楼楼梯口找到嘉子京时，除了跟她一块蹲着递纸巾，啥也说不了。
　　平时跟她玩得虽然近，但多数都是她活跃点……到了这种时候付七只能当哑巴…
　　大家熬完这节课，到了体育课，想着终于能放松放松了…
　　济宁从看到付七教学楼下来，到已经开始上课十分钟了，才逐渐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热身完，济宁一把拉住付七，盯着她，眼神不自觉有些严肃，声音沉了沉。

　　“人呢？她没跟你下来？”

　　“让顾子铭看着她了。”付七说。

　　济宁一听有人在班里，眼神松动了一点，但眉头依旧紧缩。

　　上课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济宁心里那份不安，似钻心般，挥之不去。
　　脑子里不可控地浮现出那天楼梯口，坐在台阶上的少年。
　　济宁实在忍不了，扭头就跑，往楼梯口方向大步一路狂奔。
　　秋风泛起，随着她狂奔，校服外套往后扬起，低马尾在空中扬起一闪而过，清风似是吻过她的全身。
　　付七看着她奔走的背影，眉头一皱，抬脚跟上。
　　付七体能比济宁强，但济宁腿长，两人还是有一段距离。
　　大概是真的急了。
　　嘴上倒是安抚地说着。
　　“班上有人，要真出事，顾子铭拦得住，虽然身子不好，但起码一米七五不是白长的，你别急！”
　　付七的声音贯着秋风，传到前面少年的耳里，但济宁速度依旧不减。

　　两个狂奔的身影，就算画面定格，模糊的身影，依旧减不去少年身上的轻狂，夕阳西下，朝阳打在他们的身上，狂奔的影子也跟了一路。

　　济宁只恨不得自己的腿能再长长几厘米。

　　一步跨三阶，两人冲上五楼。

　　济宁扶住墙，身子一转，几乎是将自己甩进班里，脚底刹车，站稳。

　　济宁感觉自己好像心跳骤停。

　　视线逐渐聚焦，班里空空如也，窗帘随着风往外飘着，两扇窗都开到最大，风使劲往外贯。
　　只有站在窗边修长挺拔的背影。

　　少年手捧着一本干净，米黄色书皮的书，另一只手摁住窗帘，不让它吹起。

　　济宁骤停的心脏终于慢慢地跳了起来。

　　付七扶着门框，扫了眼课室，咽了口水，夸张地叉着腰，喘气。
　　“艾玛，平时怎么没见得你这么能跑啊…”
　　顾子铭抬眼，显然没想到来人是她们，眼里微微发愣。
　　“嘉子京呢…”济宁微微喘了口气，看着顾子铭，哑声中有一丝丝地颤抖。

　　顾子铭声音没什么起伏。
　　“办公室。”

　　幸好…

　　她闭了闭眼，平复一下心情。

　　扭头又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付七一脸生无可恋，气都还没捋顺，就弯着腰转过身，对着她，喊了句。
　　“坐下歇会，喝口水先，行吗…”
　　付七没有立刻离开，对着窗边站着的身影点了点头。
　　付七没有逗留过久，转身抬脚，也往办公室的方向走了。
　　顾子铭目送着两个相继奔走的背影。
　　十分钟前…

　　少女眼里黯淡无光，空洞且疲惫，微微闭眼，又很快挣开…

　　闭眼间仿佛就能听见那群恶魔的低语声，

　　夹杂着棍子与鞭子打在□□上

　　左臂应该出血了，

　　右腿腕骨应该没碎…

　　今天应该死不了…

　　只有自己能感知到的疼痛。

　　艹，真特么疼…

　　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衣服底下全是青紫红的一块块。

　　长出新皮肤，为下一次的毒打做准备。

　　她只祈求每次愈合的皮肤，骨头能硬些

　　走吧，难道就这么被他们揍？我有办法的…相信我…子京…真的…

　　没钱，没路子，你所谓的办法就是不顾一切的跑，跑到哪里去？跑了不还是照样要回来？

　　到底是年少轻狂，嘉子京还是计划了跟她跑路，尽管她知道这是没用的…

　　她想，或许这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就在她在厕所隔间，用手机发消息跟他约好时间后…宿管的声音也随之在门外响起…

　　微风吹起发丝，拂过她的脸，睁眼是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窗边…

　　太累了，真的。

　　身体正无意识地往前倾…

　　自救这个方法真的很渺茫，逃不掉的。

　　逃跑，只会让那群变态更兴奋，

　　真的，这辈子摊上这种父母，很倒霉。

　　不过没关系，很快就再也不会…

　　手臂被拉扯住，身体停止前倾。

　　双眼挣开，重新接触到光亮。

　　身后的少年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有些小心，但很冷静。

　　“不能再往前了。”
　　嘉子京站着没动，良久，想扯开手臂，没撤开。
　　“松手。”声音疲惫，沙哑。

　　“嘉子京，你冷静点。”

　　她忍无可忍，扭头，眼神发狠，情绪激动，血丝涌上眼白。

　　“我tm叫你松手！？滚啊？！”

　　顾子铭皱着眉，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反而使了点劲。

　　嘉子京彻底被他的行为点燃了，不停地往他手臂上抓去，抓得顾子铭手腕全是红痕。
　　但他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最后，逃课的区家濠撞见了这一幕。

　　顾子铭立马回头，皱着眉。
　　“去办公室，喊老师。”

　　书页随着窗外吹来的风，滚过一页，米黄色的纸张间摩擦出细微的声响。

　　少年低头看了眼，思绪回溯。

　　济宁步子放慢，往办公室门口看了眼，看见嘉子京双眼无神地坐在办公桌旁边，主任，苏晶站在一旁，应该是在联系着家长。
　　后脚跟上的付七也看了眼。
　　两人并肩离开。

　　不知沉默了多久，济宁毫无征兆地开口。
　　“顾子铭那手臂，被抓得不清啊…”
　　付七落后她一步，看了眼她的后脑勺，没有多余的表情，应了声。
　　“嗯…”
　　“你说…他怎么向他女朋友交代？”付七说着，双手抱臂，开玩笑地说到。
　　济宁没忍住，嘴角勾了勾，被她这么一搅，心情没刚刚那么沉重了。
　　“她走到班上的那边的窗台…后边顾子铭看见了，发现不对劲，想把她拉下来…”
　　后面的就不言而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