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道》水千浔

16、修补

　　晨光熹微中，天边一抹青色若隐若现，沈尧门口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后戛然而止。

　　“你干嘛呢。”

　　是阿招的声音。

　　接着一道娇滴柔弱的声音响起，“招哥哥，奴婢来伺候王爷洗漱的。”

　　“用不着，王爷向来由我伺候，以后没事你们不要来前院。”

　　阿招披着件灰色大衣，掀开门帘进了屋，带进来一股寒意。

　　沈尧坐起身，“怎么了？”

　　阿招抱怨，“王爷，我看那个郭应乾分明没安好心，送来的两个婢女整日打扮的花枝招展，还总在您门外晃悠，刚才那一声招哥哥～”阿招咧着嘴道，“咦，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真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留下她们。”

　　沈尧敛眸，眼色深沉，“再等两日……你替我给郭应乾送封信。”

　　“就说——本王谢谢他送的婢女，邀他府里一聚。”

　　“啊？？？还要谢谢他？”

　　沈尧在阿招的脑袋上敲了下，“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阿招揉着脑袋，“王爷，你……你总得告诉我要做什么吧。”

　　沈尧站起身，摩挲手中扳指，眼尾带笑，悠悠地说道，“自然是……完璧归赵。”

　　阿招挠挠脑袋不明所以的走了。

　　沈尧则拿出怀里的金簪。

　　若一切顺利的话，吴叔这两日应该就能从都城回来。

　　郭应乾的人，还是得马上处理了好。

　　免留后患。

　　…………

　　秋末冬初，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街上已不见往日的繁华与热闹，与北面不同，南方的冷似乎带着一股湿气。

　　林妙仪坐在马车里，撩起窗帘，一阵冷风瞬间吹了进来，她匆匆一瞥外面，便又放下了帘子。

　　耳边传来王远之的声音。

　　“楚楚，要我说，这裘皮大衣本就是荣王的，修补它干嘛，反正他已经留在冀州，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林妙仪沉思片刻，偏头道，“怎么，表哥是不想陪我去吗？”

　　王远之连连摆手，生怕林妙仪会错了意，“当然不是，表妹找我，我自是乐意奉陪，只是这裘皮只有我朝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穿，我只是怕没店铺能补，表妹会失望。”

　　林妙仪抚摸着裘皮，她并不知朝中律例，也不知这裘皮竟如此珍贵。

　　王远之则小心翼翼地看着林妙仪。

　　今日刚巧苏陌有事出了府，就算林妙仪不来找他，他也要去找林妙仪的，这样好的日子，却是为了修这件皮衣，他自然要抱怨。

　　待马车停稳后。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少爷，到了。”

　　王远之先下了马车。

　　林妙仪掀开门帘便看到一副金色的牌匾，写着锦绣坊三个字。

　　一位穿着褐色卦衫，白色面皮的老板模样的男子看见二人迎了上来，堆着一脸的笑，“公子姑娘买什么？”

　　兰絮把衣服摆到柜台上，铺展开来，“掌柜的，这衣服能修吗？”

　　掌柜的看见衣服时眼神顿时一亮，手指不停地摩挲，可摸到破口处后，眼神里却满是惋惜，“怎么破的这么厉害，哎呀，这可是上好的裘皮，真是可惜了。”竟似心疼不已。

　　他抬起头，“姑娘，恕我直言，你这件衣服，没什么修的价值了，而且就算勉强修好，只怕也不会太美观。”

　　这裘皮需得几个绣娘手工缝制，还要拼接，可是这口子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只怕修出来客人不满意还要返工，而能穿起裘皮的人也都非富即贵，若是砸了自家的招牌，当真是不划算。

　　林妙仪当即便说道，“样子不重要，主要是能不能修。”

　　掌柜的阅人无数，轻抬眼角打量眼前的女子，见她上身一件青色开襟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裙，梳个流苏髻，眉眼温婉柔和，猜到是个好说话的，他放下裘皮，伸手往后一指，“姑娘，您何必在这一件衣服上纠结呢，我们这铺子里还有许多制好的狐裘，虽不值您这件贵重，但是胜在款式新颖，不妨试一试？”

　　王远之本就不愿听他墨迹，又见他百般推诿，猜他可能根本就修不了，拽着林妙仪就想出门。

　　“试个屁，走，表妹，我们再去别家店问问。”

　　却见林妙仪动也不动，自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桌子上。

　　她声音轻柔却有力，“我只问你，这单你接与不接？”

　　掌柜的扫了眼桌上子上的银票。

　　一百两，修是肯定够了，还有不少富余，只是……

　　林妙仪又说道，“你只管修，我绝不让你返工，也不对外说是你锦绣坊修的衣服。”

　　掌柜的眉中一喜，伸手就将银票放入袖中，成交！

　　王远之看的目瞪口呆，他吞了口吐沫，竖起大拇指，“天啊，表妹，你……你真是女中诸葛，你怎么就猜到他能修啊？”

　　林妙仪一边上马车一边回道，“表哥你来时就说了这家店是儋州最好的制衣坊，若他不能修，只怕别的店也不会修了，而且这种老店通常最在意的是名声，只要我说日后不找他麻烦，他肯定同意。”

　　只是林妙仪心疼自己的银子。

　　那是她回府后王宛如给她的，她平时不爱买胭脂水粉，如今倒是花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一折腾，也已经到了正午，马车上王远之一直伸着脑袋看向外面，直到经过一处拐角处，王远之大喊道，“停停停。”

　　他咧开嘴，露出几颗白牙，“表妹，反正都晌午了，不如我带你去吃饭吧，这有一家馆子特别好吃。”

　　林妙仪犹豫了下，但想着王远之毕竟是出来陪她修衣服的，她点点头，还是同意了。

　　二人刚下马车，迎面就碰上一个人。

　　“远之哥哥？”一位身穿樱桃红暗花并蒂莲蜀锦的年轻女子也刚从一辆马车上下来。

　　王远之却是一脸惊讶，“佩蓉，你怎么在这？”

　　女子笑道，“今日你母亲约了我母女二人，她们已经在楼上了，我有事所以来的晚了些，诶，你不是说你今日有事吗？怎的又来了？”

　　还未等王远之回话。

　　女子目光转向林妙仪，见她容貌秀丽一袭青衣，不禁有几分好奇，“这位是?”

　　“我表妹林妙仪。”

　　女子一脸的恍然大悟，脸上也燃起一份笑意，“你就是那个寄养在王家的林姐姐吧？”

　　林妙仪本来也没有胃口，此刻一听苏陌就在楼上，也不想再上去。

　　她欠了欠身，“既如此，表哥你们去吃吧，我正好回去陪陪外祖父。”

　　女子却上前一步拉住了她，她浅笑嫣然，声音也带着少女的甜美，“相见不如偶遇，林姐姐，我们一起吧。”

　　王远之连忙掰开佩蓉的手，“不了不了，你跟我母亲吃，我和表妹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独留下佩蓉在原地。

　　林妙仪刚要上马车时，一个熟悉地声音却叫住了他们，“王远之！”

　　王远之听着声音缩了缩脖子，牵着林妙仪的手也骤然松开，回过头，就看见苏陌正站在楼梯地拐角处。

　　他低下头，“母亲。”

　　林妙仪也停住了脚步，微微颔首，“舅母。”

　　苏陌压着火，也没理会林妙仪，“王远之你今日不是说有事吗，怎么在这？”

　　“我……我陪表妹出来办点事。”

　　“办完了？正好，江夫人在楼上，你与我一起上去。”

　　王远之耸拉着脑袋，嘟囔着，“我就不去了吧。”

　　“快点！”

　　佩蓉见状，也上前一步挎住了林妙仪的胳膊，甜甜地笑，“王夫人，既然林小姐也在这，不如就一起吧。”

　　苏陌本不想带林妙仪，但是佩蓉如此说了，她也不好拒绝。

　　她一挥手，“楚楚，江家与王家是世交，你来见见也好。”

　　“走吧，林姐姐。”

　　林妙仪对这种娇糯糯地少女真是无法抗拒。

　　鬼使神差地跟着几人就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包房里，摆放着一张圆桌，桌子上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香味扑面而来。

　　主位上坐着一个中年女子，穿着一件黛色缕金团花玉锦，气质优雅。

　　苏陌介绍，“这位是江夫人。”

　　又对着江夫人介绍，“这位是远之的表妹林妙仪。”

　　江夫人眸光一扫，打量了下她。

　　林妙仪则微一颔首，”江夫人。”随后坐在椅子上，王远之坐在了她旁边。

　　菜陆陆续续地上齐。

　　还没等人开口，王远之上去夹了一筷子。

　　“楚楚，你尝尝这个，这是店里的特色，蟹肉包，还有这个鱼，西湖醋鱼。”王远之细心的挑好鱼刺，把鱼肉放在了林妙仪的盘子里。

　　苏陌咳嗽了一声。

　　江佩蓉笑了笑，也夹了一筷子茭白，放在了林妙仪的碗里。

　　热情道，“林姐姐也尝尝这个，味淡但是鲜美，我想你会喜欢。”

　　江夫人淡淡地看着几人，“听闻林小姐这些年一直在王府里，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呢。”

　　“嗯，我怕见风，所以很少出门。”

　　“林小姐父亲官至三品，容貌也出众，此番回都城有不少青年才俊争先恐后的登门吧，不知可有婚配？”

　　林妙仪不想回答，但是想到舅舅与江家是世交，不免思虑再三。

　　她摇摇头，“不曾婚配。”

　　“那正好，我娘家在都城也有些旧友，都是些名门望族，家世显赫，若林小姐不嫌弃，大可以相看一二。”

　　苏陌也在一旁附和道，“这可自然是好，有江夫人作保，那自然是差不了的，若真能成，还能做个亲家喜上加喜。”

　　王远之小声嘀咕着，“哼，那也得问问表妹同不同意。”

　　他看向林妙仪。

　　林妙仪停下手中筷，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疏离一笑，“江夫人，我虽久居不出，却也知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可听一陌生人随意支配？”

　　林妙仪轻佻眉尾，站起身，“舅母，江夫人，我忽然想起外祖父那里还有事，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她转身向包房外走去。

　　王远之也连忙放下筷子追出门。

　　苏陌一双柳眉竖起，筷子在桌上一拍，“王远之！你给我回来！”

　　王远之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又追了上去。

　　苏陌气的咬牙切齿，这个林妙仪简直是没教养，跟王宛茹一样清高！

　　倒是江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云淡风轻地说道，“王夫人，我看令公子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了，你我两家的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苏陌忙拉下眼角，陪着笑，“别啊，江夫人，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喜欢佩蓉，而且我也只认佩蓉这一个儿媳，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那个臭小子给你带回来。”

　　苏陌转身也下了楼去追王远之。

　　江佩蓉始终淡淡地笑，未发一言，好像这一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她优雅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

　　江夫人看着自己女儿气不打一处来，她江家乃儋州巡抚，她贵为巡抚千金，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王远之。

　　“儋州那么多世家子弟你不看，王远之他父亲也不过个通判，他连功名也没有，值得你这样喜欢？看没看到，他眼里满眼都是林妙仪，根本没有你！”

　　江佩蓉慢条斯理地捋了一捋鬓角的碎发，平静道，“母亲，别人再好也与我无关，女子一生所求不过安稳二字，我看上的便是远之哥哥善良正直，况且……林姑娘根本不喜欢他，只要她走了，我觉得远之哥哥还是会喜欢上我的。”

　　不知为什么江佩蓉并不讨厌林妙仪，相反，她觉得世家贵女大多拘在闺阁中，说话做事总要留几分，像林妙仪这样真性情敢言语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倒是率真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