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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归途·笼中雀的阴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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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衣草草结束。
马车内,沈挽萤端坐如塑,背脊绷得笔直。脸上温婉的笑意早已冰封,唯余一片冷凝。她垂眸,死死盯着袖口那抹顽固的褐色污渍,纤指狠狠绞着丝帕,骨节森白。温清音那张惊恐煞白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废物!病秧子!连盏茶都端不稳!”无声的咆哮在心底炸开,烈焰灼烧着理智。这件耗费心血的新衣毁了!更甚的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体面!纵使她以完美的姿态圆了过去,那失控的瞬间,被一个她视为蝼蚁的“弱者”撕开完美的裂痕,带来的屈辱与愤怒几乎将她吞噬!
然而,在灼灼怒焰的底层,一丝连她自己都拒绝承认的、更幽暗冰冷的情绪悄然翻涌——恐惧。是惧怕温清音那“琉璃娃娃”般脆弱表象下潜藏的意外?还是恐惧于自己无法时刻掌控一切、维系那无瑕的完美假面?这恐惧如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镇定,催生出对温清音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味的厌憎。
“小姐…”贴身侍女怯声开口,“回去让绣房……”
“允儿!我快要气疯了!”沈挽萤猛地厉喝,声音如淬冰的刀锋,瞬间割裂了车厢内沉闷的空气,与她平日的温婉判若云泥。
允儿也只是静静的躲在角落。
沈挽萤重重阖眼,强迫自己深深吸气。不行,不能失态。她是沈挽萤,京城第一才女,父亲对她那么重视。一件衣裳…一个无足轻重的病秧子…她一遍遍默念,试图将翻涌的毒液重新压回那光洁如玉的面具之下。然而,袖口那抹刺目的污渍,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时刻嘲笑着她短暂的崩塌,提醒着她心底那片汹涌的黑暗。
与此同时,另一辆驶向相府的马车内,空气却是截然不同的凝滞。
温清音斜倚在软垫上,脸上惊惶褪尽,只余下一片深潭般的冰冷沉静。方才那柔弱无依、被茶水吓得魂飞魄散的影子,仿佛从未存在过。
“小姐,沈小姐她…”侍女垂珠觑着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
“小姐是在试探沈小姐?”垂珠问道。
“垂珠,她或许对我们会有很大的用处,这局棋我温清音势在必得。”
温清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一方微凉的硬物——那是她藏在帕子下、沾着特制药汁的薄玉片。
茶水倾翻的瞬间,谁也没注意到她指尖那微不可察的、精准的一弹。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逝的街景,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
“一只被金丝笼豢养太久,羽毛华美却忘了天空模样的雀鸟罢了。”她顿了顿,眼中寒芒微闪,“她惧怕笼子被打破,远胜于向往自由。因为一旦笼碎,她赖以生存的华美羽毛…便可能被风雨彻底撕碎,露出底下不堪一击的骨肉。”
沈挽萤眼中那瞬间喷薄的怒火,以及更深处被完美面具死死压住、却仍被她捕捉到的恐惧——对既有秩序被破坏的恐惧,对失去那层名为“完美”的甲胄的恐惧——都清晰得如同摊开的画卷。
垂珠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小姐此刻的气息,比相府深冬的寒潭还要冷冽。
温清音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药汁那微妙的粘腻。这样的沈挽萤,是横亘于前的敌人?抑或…只是一个同样被囚禁在华丽樊笼中的可怜囚徒?她眼底的幽暗更深沉了几分,如同漩涡。或许,在这京城迷雾重重的棋局里,这只羽毛炫目的“金丝雀”,反而能成为一枚…意想不到的活子?一个能搅动深潭,让某些潜藏之物不得不浮出水面的…变数?一丝若有似无的算计,悄然掠过她冰雪般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