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史今和伍六一都被这俩人久别重逢的戏剧性时刻逗笑了,伍六一撩起短衫的衣襟扇了扇风,又看了眼渐渐暮色四合的天色,“怎么样,现在回去吗,许三多住哪里?”
“先等会儿,”史今看了一眼手表,又抬起头四处望了望,“我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我要接的人可不止你们俩。”
“你那个中学的同学?”伍六一想起来,“他也是今天到?”
“对,看时间应该跟你们差不多,他估计带了不少东西,可能还在搬呢。”
“那我跟你去找找他?”伍六一看了眼一旁还在不停说着话的两人,“让他俩先聊着,看着东西。”
“行,”史今点头,“他应该已经出站了。”
他的话音还未落,转头就看见一个人手上提着两个硕大的皮箱,手臂下还夹着一个小皮箱,正一步一步地从火车上挪下来,他笑了一下,拍了拍伍六一,“走,就是那边那个人。”
伍六一跟着他走近那身影,越看越觉得眼熟,直到那人转过身,惊喜地笑着和史今打招呼,“哎!你怎么找到我的?”
“那还不简单,”史今也笑着,“这满车站就属你的东西最多了,你那些宝贝书们都带回来了?”
“这两个箱子哪里够呢,”他叹口气,“还有不少只能托别的船带回上海来,过些天我再去取,只希望平安到这里就好了。”
他一转头,看到同样惊讶的伍六一,脱口而出,“是你?”
“你们认识?”史今也变得惊讶了。
“今天真是太奇妙了,”他笑得坐到皮箱上,“他一定就是你说过的伍六一了,我们在火车上可是对坐了一路!”
几个人终于汇合到一起,许三多没有反应过来,他又看到了那个他以为车站一别就再也没机会重逢的年轻人。
“你们好!许三多,伍六一,成才,”他一一郑重地微笑着与他们握手,“我是吴哲。”
吴哲与史今的渊源还要追溯到读中学的时候,那时候他们都在上海读书,虽在不同的班,但同样爱去图书馆消磨时间,一来二去便熟识起来,后来吴哲漂洋过海去了美国读书,两个人就一直书信往来保持着联络,偶尔回国的时候也总是会聚一聚,这份友情就这样持续了六七年。
“我回来也是给你添麻烦了,”吴哲在听说了许三多也是来投奔史今之后有些感慨,“史今同学你可真是个旺人儿啊,你瞧,我们都不知不觉地围绕在你身边了。”
“瞎说什么,”史今笑着向他轻轻碰了一拳,“什么旺不旺的,我们能聚在一起就是好事,团圆总比分离好。”
他们从闸北站出来就向着史今的家走去,他住在公共租界区的一个里弄里,因为是和伍六一一起租住,因此地方还宽敞些。
成才工作的地方还有晚班,他有些不舍地和许三多道别之后就先回去了,临走前还约好了明天带他在上海城里转一转。
史今叫来一辆黄包车,把几人的行李拿上先回去开门放东西了,剩下的人由伍六一带着慢慢走回去。
此时已是夜晚了,成才走后许三多的笑容便慢慢地淡了下来,他沉默地低着头,抱着行李走在后面,吴哲有些新奇地四处张望着上海的街道,他们并没有直接经过租界里最繁华的那些地方,但高楼上的霓虹灯远远地便可以清晰地看到,入夜后亮起的灯火也同乡村夜里那些单调、寂静、浓稠的黑大不相同。
这一切都是让许三多感到陌生的,夜风吹拂着,脚下是不同于土石路的平坦、坚硬的马路,这条路似乎可以通往很多个方向,但对于一个迷茫的人来说,找不到心里想去的方向,有再多的路、走再多的路也是枉然,这是一个团聚的日子,但他却依然感到悲伤,他甚至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了。
“三多,”吴哲慢下脚步和他并肩走着,依然带着快乐的神情,“你怎么了,不喜欢这里吗?”
“不是,”许三多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些不适应,很快我就会适应了,我在家的时候学东西可快了,我一定能尽快找到干活的地方,给我爹寄钱回去。”
“你真的很厉害,有这样的决心,”吴哲夸人的时候总是格外真诚,“我也一样觉得苦恼,人到一个新的地方想要重新开始总是很困难的,但是我觉得不妨开怀一点,接受命运指给自己的方向。”
“你也苦恼吗?”许三多有些意外,“我以为你这么厉害,不会因为来这里觉得苦恼,你应该很容易就找到厉害的工作吧,你是不是特别有学问,比班长还有学问?”
“学问大概是有一些,但距离特别有学问还远着呢,”吴哲苦笑一下,“不过你为什么叫史今班长,我听到你和伍六一都这样叫他。”
“因为以前,在榕树乡的时候,他当过我们的班长,带了我们两年多。”许三多回答道。
吴哲依然有些不懂,伍六一也走到和他们并肩的位置,解释道,“以前他被分到保卫团当过班长,就是地方的保安警察队,他念的是上海的警察学校,在我们省里的一支分队的第三班当班长,正好派驻到我们乡,当时成才他爹和人竞争乡长,当了乡长就是乡保卫团的团长,没争过,我们几个不到二十的就都志愿去团里了,他爹觉得没争过这口气,就要儿子去争一下,结果也没弄出什么名堂。”
“成才可厉害了,”许三多插话道,“是当时那个带头的人排挤他……”
伍六一只能叹口气打断他,“反正就是兜兜转转到了他的班里,他把我们几个不识什么字又没什么骨头的人塑成了点人形,就走了,剿土匪立了功,被调来了上海,我就着他一起来了。”
“原来如此,”吴哲点点头,“他在信里说起过你,我以为你们是在上海认识的呢。”
“你呢?老家是哪里的?”
“祖籍是北平的,后来跟家里人一起搬到上海来了。”
“你家里人也在上海?”伍六一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吴哲和他们一样都是外地人,所以来上海投奔朋友。
“是,”吴哲苦涩地笑笑,“不过那是以前了,原本我和父母一起住在法租界那边,后来有一年闹瘟疫,‘绞肠痧’,他们都没挺过去,我就把房子卖了,书都捐给学校和图书馆,出国去了。”
听着的两人都没想到这个初见时就让人觉得友善又乐天的年轻人原来有这样的一番遭遇,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许三多想到自己还有在老家的爹和两位哥哥,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成才哥,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孤苦无依,顿时对自己之前的消沉有些惭愧起来,“吴哲,你,你真厉害,自己一个人去外国,那么远……”
吴哲回忆起往事,原本有些伤心,听到许三多真诚的话又觉得开怀了许多,叹了口气,“我这算不得什么的,这些年,普通人有几个是好过的,我已经算是幸运至极的人了,不敢妄自菲薄,更不敢自怨自艾。”
说话间几人已走过了苏州河,出了闸北所在的华界,到公共租界一片热闹的居民区,里弄里许多孩子跑来跑去,大人也出来散步游玩,挑着骆驼担的小商贩们吆喝着经过他们,春天的夜晚和暖温馨,路旁种了许多海棠树,这个时节正开的热烈,夜风之下落英缤纷。
伍六一领着两个人往街道深处走去,拐了几道之后在一道石门前停下,吴哲抬起头,看到门上横梁处写着“福安里”几个陈旧的大字,还没等他问史今的住所在哪间门,伍六一已经走了大步进去,拐到右手边一扇小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后面的两个人连忙跟了过去,吴哲走在前面,正要推开那扇又要自己合拢了的门,却感到门板受到了一点轻微的阻力,低头一看,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正从里面扶着门,仰头看着他们。
许三多立在原地,疑惑地和那孩子对望,吴哲想的更多些,当即就惊道,“不会吧!”
那孩子看打扮是个男孩,头发剃的短短的,一脸纯真的好奇神情,不见怕生,一双扶着门板的小手也干干净净的,身上的短衫很整洁,袖口处还被细心地卷了起来。
吴哲蹲下身跟他打招呼,“你好,小朋友,你是谁啊”
那孩子腼腆地抿嘴笑笑,依然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他们,却没有说话。
史今从屋里走了出来,“小飞!怎么在门口挡路啊?”
那叫小飞的孩子听到声音便从门口离开了,自顾自地小跑着进了堂屋。
“这是你儿子?”吴哲有些惊讶,“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到他啊,这孩子看着得有四岁了,你瞒着我做什么,我早点知道也好准备点东西给孩子。”
“你不是已经两袖清风了吗,上哪准备东西去?”史今大笑着把他们推进堂屋,“我就是有意没告诉你,怎么样,吓你一跳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