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处》旌有沐沐

5、心电图的波纹

　　### **一、考场外的白衬衫**

　　高考第一天，何婷在考场外看见了许言。

　　他穿着挺括的白衬衫，站在梧桐树的阴影里，像一帧被刻意调亮的老照片。何婷刚要挥手，却见他快步走向一个捂着胸口蹲在地上的中年男人——是许建军。

　　"我爸心脏不舒服。"许言把药塞进父亲嘴里，抬头时何婷才看清他眼里的血丝，"没事，你先进场。"

　　最后一科考完时，暴雨突至。何婷冲出校门，看见许言正把父亲扶进救护车。白衬衫被雨淋得透明，贴在他绷紧的脊背上。她想喊他，却被喧闹的人群淹没。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许言的信息：「我爸心梗，要手术。帮我找下数学笔记最后一页，医院要用。」

　　何婷飞奔回家，在笔记末页发现一张被折成心形的纸，展开是许言工整的字迹：

　　「婷：
　　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怂到高考结束都没表白。
　　Q大计算机和S大中文系隔着四个地铁站，我查过了，刚好够听完《晴天》三次。
　　许言 2018.6.5」

　　雨滴砸在纸上，"晴"字墨迹晕开成灰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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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病房里的坐标系**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何婷推开病房门时，许言正用棉签给昏迷的父亲润唇。床头柜上摊着志愿填报指南，Q大的页面被折了角。

　　"笔记。"她轻声说，把保温桶放在桌上，"还有山药排骨汤。"

　　许言的手抖了一下，棉签掉在父亲灰白的鬓角上。何婷下意识去捡，指尖碰到他冰凉的腕骨。

　　"医生说要搭桥手术。"许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至少两周不能离人。"

　　何婷看着他干裂的嘴唇，想起那些晨跑时呵出的白气，想起图书馆里他推过来的焦糖玛奇朵。现在轮到她成为那个递豆浆的人了。

　　她打开笔记本，在空白处画了个三维坐标系："X轴是住院费，Y轴是备考时间，Z轴..."笔尖顿了顿，"是你欠我的《晴天》试听量。"

　　许言泛红的眼眶终于弯了起来。窗外暮色四合，监护仪上的绿光在墙上投出绵长的波纹，像他们未曾说出口的万千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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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改志愿的夜晚**

　　成绩公布那晚，何婷家的电话响了三次。

　　第一次是班主任："年级第十！S大稳了！"
　　第二次是许言："我689，Q大够了。"
　　第三次是医院护士："许建军术后感染，在找儿子。"

　　何婷赶到病房时，许言正在走廊打电话："对，全额奖学金...但需要立刻确认..."看见她来，他匆忙挂断，手机屏保一闪而过——是她平安夜在雪地里的侧脸。

　　"你要放弃Q大？"何婷直接问。

　　许言沉默地调出手机计算器："协和医院护工日薪150，我爸至少需要三个月专人护理。"他敲出一串数字，"加上药费，正好是A大定向培养提供的补助金。"

　　A大。本省普通一本，计算机专业排名全国三十开外。

　　何婷夺过手机，在搜索栏输入"S大护理专业"，屏幕上跳出录取线：比她的分数低42分。

　　"你疯了？"许言猛地按住她的手，"郑老师说你的《光》是全省模考范文！"

　　"那又怎样？"何婷声音发颤，"你能为我改志愿，我就不能为你..."

　　"不一样！"许言突然提高音量，惊动了值班护士，"我是计算过的理性选择，而你是..."

　　"是什么？"何婷逼视着他，"是冲动？是愚蠢？还是说..."她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的梦想比你廉价？"

　　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打断了争吵。许建军在病床上剧烈咳嗽，血氧饱和度跌到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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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四、樱花标本的背面**

　　凌晨三点，何婷在急诊室走廊捡到许言的志愿草表。

　　【第一志愿：A大计算机（定向培养）】
　　【第二志愿：空白】
　　【第三志愿：空白】

　　背面是复印的书法字帖——郑老师写给她的「前程似锦」，每个字都被铅笔临摹过无数遍。

　　她摸出口袋里的樱花标本，轻轻放在纸上。干枯的花瓣下露出一行新写的小字：「有些星辰注定要独自发光」

　　护士站传来许言的声音："...对，明天上午签协议。"何婷把志愿表塞回长椅缝隙，转身时撞翻了垃圾桶。

　　许言追到医院门口，抓住她手腕的力道比上次更重："听我说完！定向培养只是..."

　　"我知道。"何婷打断他，举起手机屏幕——已提交的志愿填报系统闪着冷光：【第一志愿：S大汉语言文学（师范公费）】，备注栏赫然写着"服从调剂"。

　　公费师范生。免学费，包分配，违约追偿。

　　许言的手突然松了，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夜风吹乱何婷的刘海，她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摇摇欲坠。

　　"你故意的。"许言声音嘶哑，"这样我们谁都不用牺牲，也谁都..."

　　救护车的鸣笛声吞没了后半句话。何婷踮起脚，轻轻碰了碰他结痂的嘴角——那是通宵陪护时自己咬破的。

　　"不是牺牲。"她退后一步，"是成年人的第一场双输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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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毕业册的最后一页**

　　离校那天，何婷在课桌里发现一本装订好的笔记。

　　扉页是许言的字迹：《何婷的数学不可能这么可爱》。里面全是她做错的题，每道题后都附有三四种解法，最后几页却变成了日记体：

　　「5月20日
　　她今天用函数图像比喻人际关系
　　说我是条平行于Y轴的直线
　　"永远理性，永远保持距离"
　　傻瓜，那叫守护者的轨迹」

　　翻到末页，夹着两张车票：

　　【A大→S大 2018.9.1 08:00】
　　【S大→A大 2018.9.1 20:30】

　　何婷把脸埋进纸页，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教室后门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合上本子，却碰掉了笔袋——许言送她的荧光笔滚出来，在水泥地上画出道刺眼的绿痕。

　　郑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书法比赛奖状："你的《光》拿了省一等奖。"他顿了顿，"许言临摹我的字，练了四个月。"

　　阳光突然变得很烫。何婷蹲下去捡笔，眼泪砸在绿痕上，洇开成小小的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