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故障梦境

6、6

　　5月10日早上，苏予恒是被孟思缘的语音吵醒的。

　　“喂，苏予恒，你醒了吗？”

　　苏予恒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脑机接口，差点把控制器揭下来。

　　“苏予恒！”孟思缘提高了音量。

　　“哦哦！孟姐，怎么了？”他把手收了回去。

　　“今天晚上又有演唱会，你别忘了。”孟思缘说，“上次的方法，现在还能用吗？”

　　“呃，”苏予恒看了看乔安，“我不知道……我得去确认一下，但很有可能不行了。”

　　孟思缘顿时急了起来：“你说什么？不行？”

　　“不行的话，我可能得在厕所里唱了。不过你不要着急！上次我发现乔安十分钟见不到我的话就会进入休眠模式，所以它应该不会听见我唱歌。而且我隔壁是戴惟，他好像不怎么了解我的歌，所以也不会起疑。”

　　“好吧，”孟思缘道，“别出岔子就行。”

　　苏予恒坐起来。

　　“早上好啊，无梦。”乔安说。它看起来和之前似乎并无不同。

　　苏予恒试探性地问它：“之前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吗？”

　　“什么约定？”乔安问。

　　“让我一个人去录音室。”再次遇到柯嘉玄的可能性应该很低了。

　　乔安皱着眉看着苏予恒：“我们有过这种约定？不要逗我。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录音室。”

　　很快，它又加上一句：“你想偷偷摸摸做什么？”

　　“我就是在逗你。”苏予恒说。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去洗手间唱了。不过这还是挺好解释的，毕竟在浴室练唱很正常。

　　但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乔安为什么不记得之前的约定了？就算按现在来看，那个约定是不合规则的，它也不至于直接忘记了吧。难道柯嘉玄那天检修的时候清理过乔安的存储空间？那为什么正好这件事情不见了呢？

　　算了算了。苏予恒决定不浪费时间在这种想不清楚的事情上。反正柯嘉玄也没来找他麻烦。

　　洗漱完毕后，苏予恒来到餐厅。不一会儿，他遇到了顾奕鸣和玛瑞亚。

　　“你见到欣姐了吗？”玛瑞亚问。

　　“没有。”苏予恒摇头。

　　“我去她房间看看。”玛瑞亚说。

　　很快，玛瑞亚就回来了：“欣姐说她今天不是很舒服，让我们不要管她，直接去录音室。”

　　“要我们过去看看她吗？”苏予恒说着就站了起来。

　　“她专门说不用。我觉得她看起来还好，就是脸色有点差。”

　　三个人来到一间录音室。

　　苏予恒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说道：“我们先来头脑风暴吧，正好欣姐教过我她的方法。你们一人想一个关于‘寂静’的故事，可以是真实的经历，也可以纯粹是想象，重点是要有具体的人物和地点。然后从情节和环境里，我们可以提取出词和曲。”

　　“你先做个示范？”顾奕鸣问。

　　“我……”苏予恒迟疑了一下，“我的灵感来自于那种……酒吧舞曲。想象在酒吧包厢里，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他们祝贺着你的成就。你喝了很多酒之后，忽然感觉自己从嘈杂的环境中抽离开来。一切都安静了。你清楚地意识到，这根本就不是你当初所追求的生活。”

　　玛瑞亚和顾奕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是你自己的经历吗？”顾奕鸣问。

　　“不完全是。”

　　郁若欣当时也是这样回答的。

　　“那你们谁先来？”苏予恒问道。

　　“我想到一个故事，”玛瑞亚说，“但我不确定……”

　　“没事，说来听听。”苏予恒鼓励她。

　　玛瑞亚局促地开口道：“好吧。高一刚开学的时候，有一次下课，我一个人去洗手间。还没等我进去，我就听见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你看到她今天穿的那身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另一个人说：‘可不是吗。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穿成这样，北区的乞丐穿得都比她好看。懂不懂搭配啊。’

　　“然后她们推开隔间门出来了。她们是我几天前刚认识的‘新朋友’。见到我站在门口，两人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其中一位叫了我的名字，尴尬地挥手说：‘早上好啊！’

　　“当时我就感觉鼻子很酸。我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想逃走，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我转过身，走廊里全都是刚下课的同学。我只能找了一个隔间冲进去。我砰地关上门。

　　“那身衣服根本就不是我自己搭配的。每天早上穿什么都是我妈的决定，我完全没有话语权。我在隔间里哭了十分钟，上课铃响了之后都没有回去。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从洗手间走了出来。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人都在上课。我很慢很慢地向班级走去。这时音乐老师走了过来。

　　“‘同学！你还好吗？’她问我。

　　“我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她说：‘我记得你。你唱歌很有天赋。’她示意我跟着她走。然后我们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她递给我一个东西。

　　“‘这把钥匙给你，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来都可以来。’她说，‘唱出来，会好受一些。’

　　“她关上门，留我一个人在那间教室。我试着开始唱歌。那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我才能真正做我自己。

　　“后来我经常回到那里。提到寂静，那也是我最先想到的地方。”

　　苏予恒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完全是你个人的经历，但我相信大家多少都会感到共鸣。专属于你的安全空间，还有带领你找到它的伯乐……这个题材很棒。”

　　他又转向顾奕鸣：“轮到你了。”

　　“我的话……”顾奕鸣思索着说，“好像没有这么深刻的故事。”

　　“不一定要深刻啊，”苏予恒说，“关键是要发现属于你的故事。”

　　“我……我小时候在东区长大，经常会跟我妈去她演出的地方。”顾奕鸣边想边说。

　　“很好！她演出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苏予恒问。

　　顾奕鸣用手撑着脑袋：“她从来不准我去看她的舞台，所以我只能在化妆室等她。那间化妆室……真的很乱很乱，放着各种各样的表演道具，还经常有种奇怪的香味，大概是香水、化妆品和酒精混在一起的味道。

　　“表演开始前，会有很多友好的姐姐们在房间里化妆。等她们上台之后，这里就会安静下来……有的时候可以听到舞台传来的音乐，朦朦胧胧的。我妈没钱给我买游戏机，所以我，为了打发时间，就会跟着节奏一起跳舞。等我妈回到后台，我就会表演给她看，然后她会夸我。”

　　顾奕鸣停顿了一下。

　　“那是我极少数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平常我根本就见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外面做些什么。‘我在工作。’她总是这样说，然后留我一个人在家里。”

　　他接着又说：“唉，我说着说着就……这根本不能算是个‘寂静’的故事。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故事。”

　　“你需要找到寂静的那一个点，”苏予恒说，“化妆室？还是家？那种孤独并期待着母亲的心情，我觉得很好。”

　　顾奕鸣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谢谢你，无梦老师。”

　　“哎哟，别别别。”苏予恒推脱道，“要谢你去谢郁老师，我只是她创作方法的搬运工。”

　　“无梦，你不要谦虚呀。顾奕鸣不是要学你那种现场人声处理吗？我也想学，虽然到时候不一定用得上。”玛瑞亚说。

　　“行。”苏予恒说着拿出他的电脑，接入MIDI控制器。鼓点先循环起来。他按下一个键，并在键盘上演奏了几个和弦。当他再次按下这个键后，和弦也循环起来。

　　“这个表演方法叫live looping，就是实时循环的意思。现场按顺序录下一个个乐器还有人声的分轨，然后叠在一起播放。现在我们已经有鼓跟和弦了。等会某个第四拍结束的时候，我会再按一下右边这个键，这时玛瑞亚可以唱一个bar的内容，我们就有人声了。”

　　苏予恒按下右边的键。玛瑞亚随口哼了一句。苏予恒再次按下它后，人声也循环起来。

　　“玛瑞亚，你唱得太好听了吧。”顾奕鸣赞不绝口。

　　苏予恒转动了一个旋钮，给人声增加了混响。他又转了旁边的旋钮，人声的一个音节被提取出来重复播放，节奏逐渐变快，音调逐渐升高，随后又急转而落。

　　“差不多就是这样，”苏予恒说，“我们还可以从软件映射不同的效果。”

　　顾奕鸣问：“我可以试试吗？”

　　苏予恒把设备递给他。

　　与顾奕鸣和玛瑞亚交流过后，苏予恒完善了一下他的作品。快到晚上九点时，他回到房间里，拿着麦克风进了洗手间。

　　“你干什么？”乔安问。

　　“哦，我去浴室练唱，想录下来自己听，然后再改进。”

　　和上次一样，演唱会进行得很顺利。当他唱到主打歌《星宿》的时候，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摇晃他们的荧光棒一起唱。

　　然后，他忽然听到了“砰砰”的声音。

　　太不巧了，耳返信号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问题。与现场音频一起，这所有声音都是通过脑机接口传到苏予恒脑中的。难道现在信号不好？

　　那声音越来越响，直到苏予恒终于意识到声音的来源。他关闭了脑机接口的音频接收。

　　那声音还在，显然是隔壁的人在敲墙。

　　他又接了回去。

　　孟思缘的声音传来：“苏予恒？你在干什么？”

　　“我要中场休息。隔壁的人在敲墙。”

　　孟思缘叹了一口气。“给你十分钟，把问题解决掉。”她说。

　　等苏予恒从洗手间出来，乔安果然正处于休眠模式。它很快睁开眼睛问：“你怎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

　　苏予恒说：“唱着唱着就忘了时间。”

　　他离开房间，在隔壁门上敲了敲。门很快开了。

　　“怎么是你？”苏予恒问。

　　房内的洛泽环抱双臂盯着苏予恒。“我跟戴惟交换房间了，他这边风景比较好。”洛泽说，“你在厕所里嚎什么？我听到你在唱苏予恒的《星宿》！”

　　苏予恒赶紧解释：“我就只是在练唱。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什么练唱？”洛泽生气地说，“别想糊弄我。我知道今天苏予恒有演唱会，你肯定在看现场直播，在跟着一起唱！你果然是他粉丝！”

　　“我怎么可能是他粉丝？而且他的演唱会就算是线上直播也要买票的，我一个北区人哪来那么多闲钱。”

　　洛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我就是在随便唱唱，”苏予恒继续说，“他那首《星宿》太有名了，烂大街那种。不是他粉丝都被洗脑了。”

　　洛泽又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这才慢慢点了点头。“反正你别再嚎了，我今天想早点睡觉。”

　　苏予恒回到房间里，抓上麦克风就跑了出来。

　　“孟姐，”他连上孟思缘，“我还是得去录音室。”

　　“怎么回事？”孟思缘问。

　　“洛泽搬到我隔壁了，”苏予恒说，“他知道今天我有演唱会。继续唱下去的话他会怀疑我的。”

　　“那无人机……”

　　肯定不能让乔安听到他唱苏予恒的歌。它是随时联网的，随便来个听歌识曲，它就会知道这些是苏予恒的歌。再一查苏予恒，就会发现他今晚有演唱会。签合同时，他用的是自己在北区的真ID号，这与他在东区的假ID号完全不同，理论上来说不会令人起疑。但他还是不能冒这个险。

　　苏予恒这时已经到了二楼餐厅。他看看乔安，接着又环顾四周。

　　他看到了那个茶水间。

　　茶水间……

　　茶水间里没信号！

　　如果把乔安关在里面，它就无法向工作人员远程呼救。现在已经快半夜了，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这里。

　　但它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苏予恒，”孟思缘提醒他，“你还有一分钟。”

　　没办法，只能用此下策了。“我知道怎么办了。”苏予恒说。

　　对不起了，他在心里对乔安说，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他向茶水间走去，乔安紧跟着他。

　　“你去那边干什么？”乔安问。

　　“我好像在里面落了一个水杯。”

　　乔安跟着苏予恒进了茶水间。苏予恒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假装在房内找了一圈。回到门边时，他迅速一转身，就关上了门，还不忘上了锁。

　　“你做什么？”被关在里面的乔安紧张地大声叫道，但因为隔着一道门，他的音量减轻了很多。

　　无梦是一个大恶人。

　　但苏予恒又何尝不是呢？

　　他假装拉了几下门。“门不小心关上了，”他说着，声音微微颤抖，“我打不开。我现在就去找人修。”

　　乔安说：“你快去快回！”

　　整个后半场上，苏予恒的情绪都很低落。为了做真正的自己，却不得不说更多的谎话。这样做真的正确吗？

　　一个多小时后，他回到茶水间。

　　“乔安，你还在吗？”他问。

　　乔安幽幽地说：“你怎么才回来。”

　　“对不起，我一直在等工作人员。”他把手伸向门闩，门咔的一声打开了，“他们教了我打开的方法。”

　　乔安咻的一下飞了出来。它飞得太快，还在门框上磕了一下。它停在了离苏予恒一米远的地方。

　　“你是个骗子。”它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