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故障梦境

4、4

　　苏予恒推开门。

　　这是一个极小的房间，却堆满了东西，几乎令人无处落脚。地上有成摞的书，还有各种奇怪的设备，包括一台正在制作不知道什么东西的3D打印机，一个小型机械手臂，还有一个装满各种芯片的储物盒。虽然摆得很满，但房间意外的整齐。

　　房内只有一张桌子，同样的极小，上面也堆满了书，并有一台电脑。

　　柯嘉玄从显示器后面探出头来。他额前垂下几缕发丝，整体发型仍然十分服帖。他的T恤上一个褶都没有。

　　“你来了。”他双目直视苏予恒，眼神深邃而不可捉摸。真是熟悉的目光；苏予恒又开始担心他是不是能够透视。苏予恒不安地扶了扶眼镜。

　　乔安在他旁边悬着，螺旋桨飞速旋转发出声响。3D打印机还在尽职地工作着，发出滋滋的不规律声音。苏予恒跨过地上的书来到桌前的一块空地。

　　“你刚才在听什么？”苏予恒问。

　　“没什么，”柯嘉玄摇摇头，“电台的新歌速递。”

　　“是吗？”苏予恒撑着桌沿凑了过去，“你该不会是……苏予恒的粉丝吧？”

　　这是唯一的解释了。因为是粉丝，所以了解作品。因为不符合自己高冷的形象，所以才不承认偷偷听。苏予恒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没等柯嘉玄开口，音箱里传出来一个声音：“已搜索到阿尔玛·杨教授的《常温下量子神经网络模拟人脑触觉信号处理的新模型》，是否下载？”

　　“是的。”

　　柯嘉玄站起来，走到乔安面前。乔安害怕地向后缩了缩。

　　“卢卡斯，关闭无人机。”

　　乔安的投影消失了，螺旋桨也停止旋转。无人机落在了柯嘉玄的手上。

　　柯嘉玄拿着它来到机械手臂前，支起一个架子，把无人机放在上面。

　　“卢卡斯，检查硬件。”

　　机械手臂动了起来，打开了无人机上的一个盖子。柯嘉玄回到电脑后。

　　“卢卡斯是……”苏予恒环抱双臂靠到墙上，打量着柯嘉玄。

　　“我的AI助手。”柯嘉玄盯着电脑屏幕说。

　　只不过，市面上一般的AI助手可操作不了机械手臂，更检修不了无人机。

　　苏予恒想到之前柯嘉玄问他为什么不用脑机接口操控光标，于是故意问道：“你怎么不用脑机接口跟它沟通？”

　　“单纯想说话而已。”

　　苏予恒扬起眉毛。这家伙也会“想说话”？也是，一天到晚待在这个堆满东西的小房间里，是个人都要闷坏了。

　　“你们公司那么缺人吗？怎么又让你当评委又让你当修理工？”

　　这次柯嘉玄没有回答。

　　3D打印机和机械手臂继续滋滋响着。

　　寂静。

　　苏予恒瞄了几眼地上的书。其中一沓顶上是一本《人工智能模拟意识的挑战与可行性》，另一沓顶上是一篇印出来的论文《神经可塑性的计算模拟》，上面有很多批注。

　　柯嘉玄正在转一支黑色的笔。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可以看到微微凸起的血管。

　　苏予恒不知道应该看哪里。他找了一沓书坐下。

　　过了好一会，柯嘉玄才解释道：“我既然接下这个项目，当然方方面面都要负责。”

　　所以他的“负责”是亲自下场的意思。这人倒挺有意思。

　　寂静。

　　苏予恒绞尽脑汁想能讲的话题。“听说这是你第一次接天际线的工作。”

　　“卢卡斯，开始检查软件。”

　　苏予恒继续说道：“我看到网上说你……”

　　柯嘉玄转过头看着他，眉头微皱：“你想问什么？”

　　“说你是科恩大学毕业的。”

　　“哦，”他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一些，“是的。”

　　他转回去看着屏幕，接着突然说：“网上的内容，不要全信。”

　　他继续转着笔，指节微微泛白。

　　电脑“滴”了一声。

　　他放下了笔。盯着屏幕的眼神更专注了。

　　“怎么了？”苏予恒问。

　　“没什么。升级系统的时候有点小问题。”

　　寂静。修长的手指拿起笔写着什么。

　　苏予恒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问道：“乔安说它也有音乐偏好，这是怎么回事？”

　　“这批AI有‘拟人化’状态值，里面包括随机设定的音乐偏好。如果做它们喜欢的事情，就会触发类似人脑分泌多巴胺的效果，从而感到高兴。这是为了让它们更像选手们有生命的伙伴。”

　　这是柯嘉玄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苏予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倒是很了解。”他说。

　　“我就是学这个的。”

　　果然。看到那些书和论文的时候他就大约猜到了。“那你爸怎么不安排你去科技部？”苏予恒问道。

　　“检修完毕。”AI卢卡斯说道。

　　看来柯嘉玄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把乔安从架子上取下来，又让卢卡斯唤醒了乔安。投影一打开，乔安就开始仔细检查自己的四肢以及无人机的部件。

　　“太好了，”它说，“手术成功。你是……无梦。他是柯嘉玄。我都还记得，太好了。”

　　这时导演江深进来要和柯嘉玄讨论节目的事情。

　　“那我先走了！”苏予恒朝柯嘉玄挥挥手，“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啊！”

　　听到这后半句话，柯嘉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苏予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睡意全无，满脑子都是那两个字——“寂静”。

　　滋滋的3D打印机。

　　他翻了一个身，努力让自己专注在“寂静”本身。

　　转笔的修长手指。

　　天呐，这家伙怎么跟病毒一样。苏予恒直接坐了起来。自己也太容易走神了。他想了一下，然后用脑机接口接通了他的朋友、幽兰所有者兼钢琴师乔文川。

　　“喂，乔文川。让你用‘寂静’为题写一首歌，你第一反应是什么？”

　　乔文川思考片刻，说：“寂静就是……我一个人弹钢琴。在弹的时候，环境音再大，只要够专注的话，我都可以无视。你在舞台上的时候会不会也这样？”

　　“我唱歌的时候吗？”苏予恒想到了粉丝们的尖叫，“不会。”

　　“你再仔细想想。寂静并不一定要周围声音轻，而是自己心里要宁静。”

　　苏予恒问自己什么时候心里宁静过。他检索着自己全部的记忆，但是找不太出来。他总是在嘈杂的环境做违背初心的事情，直到习以为常。他学会了将一切烦躁的情绪压制在心底。嘈杂，嘈杂……

　　“苏予恒，听得见吗？”乔文川问。

　　“苏予恒，听得见吗？”孟思缘问。

　　苏予恒点了点头。音乐太吵了。头有点晕。他放下酒杯。

　　“少喝点。”孟思缘说。

　　东区某高级酒吧的顶级包厢内，灯光炫目，烟雾缭绕。2098年，他刚满18岁。这酒吧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本来不想来的，都怪曾铭阳。

　　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走过来跟他干杯：“苏先生，恭喜恭喜！第一张专辑就拿下榜首，未来可期啊！”

　　“谢谢。”他礼貌性地答道。他都不知道这人是谁。

　　“哎呀，张总，欢迎欢迎！”一旁曾铭阳说。

　　张总拿着酒杯走过去：“周总真是慧眼识珠，捡到了好苗子啊。”

　　这时，又过来一个苏予恒不认识的人祝贺他。他不得不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时差点把它摔到地上。

　　然后又来了一个人。

　　大量血液涌向大脑，血管随着嘈杂的音乐一起跳动着。苏予恒看着这个陌生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这人的面孔看起来奇异地扭曲着。他的社会地位一定很高，苏予恒盯着他想。

　　孟思缘轻轻用手肘碰了碰他。“愣着干什么，跟李总干杯啊。”她说。

　　另一边，一直没说话的崔天逸拍了拍苏予恒的背。“你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见苏予恒没反应，崔天逸拿起酒杯跟李总干了杯：“我是他的制作人。我就……替他喝了。谢谢李总。”

　　那人满意地走了。

　　“要不跟曾铭阳说说，我们先回去？”崔天逸问。

　　苏予恒没有回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很烫。要不是涂了粉底，他现在的脸一定红得可笑。

　　嘈杂的舞曲继续着，他却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他的视角改变了，好像在从第三人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他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理智告诉他自己正在庆祝专辑的登顶，意识层面上他却难以与自己的感知形成共鸣。

　　他拿着酒站了起来，向包厢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孟思缘问道。

　　苏予恒推开门，离开包厢。

　　音乐更响了。一位女子向他走来：“一起跳舞吗？”

　　苏予恒摇了摇头。接着，他一个人随着音乐晃了起来。酒洒了出来，滴在地面上，踩上去有些粘。

　　他控制自己的身体跳着舞，好像远程操控着一个提线木偶。视线模糊了起来，音乐也逐渐扭曲。好像有很多人在对他说：“苏先生，恭喜呀。”

　　“未来可期呀。”

　　苟富贵，勿相忘呀。

　　觥筹交错。

　　这是你想要的吗？他问自己。

　　音乐缓缓淡出。他的世界安静了下来。他仿佛身处一个纯白的寂静空间。他感到意外平静。

　　朋友乔文川出现在他面前说道：“我真的，很为你骄傲。”

　　乔文川消失了，换成了苏予恒的母亲，站在远处向他微笑。

　　苏予恒向她伸出手臂，她却转身离开。

　　“不要走！”苏予恒喊道。

　　“苏予恒，听得见吗？”脑机接口里收到乔文川的声音。

　　“哦，”苏予恒道，“不好意思，走神了。”

　　“想到什么了？”

　　“我知道该写什么了。”苏予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