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言说》梧寇闻桐

2、初识

　　已经是下学期了，文芷还是认不清班上的人——除了周麦，她就住在她楼下。每天清晨六点四十分，周麦总会准时敲响她家的门，提醒她带齐课本，顺手递上还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在楼层电梯里的偶遇、楼道里的擦肩而过，还有图书馆自习时总能找到相邻座位的默契，让这对住在同一栋楼的邻居结下了比同班同学更深的情谊。
　　文芷总在想，这是否就是注定的联系。同楼层的其他邻居，她连面都没见过；而班上其他同学，尽管每周五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像是透明的背景板。她能记住周麦说话时微皱的鼻尖，能捕捉到她发梢扫过颈间的绒毛。
　　好巧不巧——今天音乐节她请假了，意味着她今天的音乐节注定乏味，这令她非常不满，恨不得当面把那周麦骂的狗血淋头。她倚靠在窗边，抬头望着天际游走的云朵，手无意识地下垂。音乐节的宣传海报依然骄傲地贴在教学楼大厅，五颜六色的字体承诺着"史上最强校园乐队阵容"，在她看来无异于小孩过家家。
　　“接下来我们有请我们九年级二班的节目，他们带来的是……”。那个报幕员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略微发颤，仿佛每个字都在与自己作斗争。站在主席台旁的麦克风却异常聒噪，每当报幕员声音稍大，就会发出刺耳的电流杂音，像一只不安分的电子蟋蟀在拼命鸣叫。
　　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六位身着深蓝色校服的男生鱼贯而入。他们的步伐有些拘谨，仿佛踩在棉花上，鞋底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在静默中显得格外突兀。前排的领唱下意识地拽了拽衣角，袖口露出的半截荧光手环在灯光下一闪一闪，泄露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们脸上都化着淡淡的舞台妆，尤其是站在后排打鼓的那位，脸上不均匀的腮红让他看起来像只受惊的猴子。可即便如此，当音乐前奏响起，他们的眼神立即明亮起来，手中的乐器像是有了生命。
　　站在两侧的吉他手显得尤为紧张。其中一位的指尖在琴弦上打滑，第一个音符便走了调，惹得他自己和身旁的搭档同时抿住了嘴唇，拼命摇头试图驱散窘迫。但音乐已经起势，他们无法停下，便随着节奏轻轻点头，用眼神互相打气。
　　前排的主唱闭上了眼睛，像是与音乐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协议，开口的瞬间竟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沧桑感。他的粤语咬字不算标准，尾音带着些许普通话的痕迹，但当与副歌部分的旋律融合时，竟意外地创造了一种独特的韵味。
　　其中两位吉他手看着主唱投入的表演，终于忍不住笑了。这笑来得突然，两人慌忙把头转向一边，肩膀止不住地耸动。领唱看了他们一眼，嘴角也不自觉地翘起，随即又迅速恢复演唱的表情，但这一瞬间的裂痕，让整个表演多了几分真实而可爱的瑕疵。
　　虽然是转播的，但倔强的发音还是让人忍俊不禁。某个音节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她心底的笑意涟漪——她忍不住了。
　　"噗嗤——"
　　这个笑声很小，但在这安静的转播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文芷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做错事被抓住的小猫。她飞快地抬头环视一周，生怕被谁发现了自己刚才的失态。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双眼睛——坐在后面后的一个男生，正抬眼望向她这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好像也被刚才的表演逗乐了。
　　文芷愣了一下。她确实是个脸盲，对这个人毫无印象。只隐约记得他好像姓罗，其他的一概不知。但这并不妨碍她感受到那份默契——当那个男生也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微笑时，文芷恍惚间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
　　文芷硬着头皮把椅子向那个男生的方向移了点。她其实不太擅长主动搭话，但刚才的那个眼神交汇让她觉得似乎应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出于礼貌。
　　"那个...刚才的表演还挺有意思的。"文芷斟酌着开口，声音不大，带着些许腼腆。
　　男生抬起头，略显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点了点头："嗯，他们很有趣。那段转音..."他做了个模仿的手势，两人相视一笑，又默契地一起笑出了声。
　　"再认识一下，我叫罗言。"他伸出手，大方地自我介绍。
　　"文芷。"她简短地回应，心里暗暗惊讶于自己的镇定——在认识这家伙之前，她可能会因为脸盲而彻底忽略这个人，但现在，两人之间那种奇妙的默契让她放松了不少。
　　"我一直觉得脸盲是个很神奇的能力。"罗明远眨眨眼，"脸盲的人看待世界更关注内在，而不是外表。"
　　文芷笑着摇头："那是因为你没体会过在走廊上跟同一个人打三次招呼后才意识到是同一个人的绝望。也谢谢你给的台阶。"
　　放学铃刚响，罗言就踢开椅子，书包甩在肩上就往外走。
　　“罗言！”曹琉青一个箭步窜过来，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肩膀，手里捏着皱巴巴的数学草稿纸。
　　“别跑啊！”他嚷嚷，声音又尖又亮，跟往常一样，仿佛不把走廊吵翻天就不过瘾。
　　罗言皱眉回头，指尖敲敲耳朵，做了个“闭嘴”的口型。
　　“……行吧行吧，反正我习惯了。”曹琉青撇撇嘴，刚出校门就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啪嗒啪嗒敲起来，一边还碎碎念：“你看看你，作业都不记，每次都得我给你发，真是……啧啧，今天语文两篇阅读理解啊！数学……”
　　罗言跑远了，曹琉青立马追上去，活像一贴甩不掉的膏药。
　　走廊上人越来越少，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曹琉青还在念叨：“还有啊，英语老师说作业改到周六，物理作业本别忘带，你上周是不是又乱扔……”
　　“再吵我把你的嘴缝上。”罗言头也不回。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曹琉青举手投降，但还是忍不住低声嘟囔：“你看看人家张晨，作业清单清清楚楚，手机备忘录里一条条记着，再看看你……”
　　罗言突然停下脚步，曹琉青差点撞上他后背。“发微信，别念了。”他声音冷下来。
　　“哦哦，好好好。”曹琉青忙不迭掏出手机，开始噼里啪啦输入，打字速度比刚才快了三倍。
　　罗言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他最后一串絮叨：“……别忘了下周一升旗仪式，你校徽……”
　　“消音键已开启。还有下周别带手机了，要查。” ——曹琉青望着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话，嘴角抽了抽，熟练地在手机上输入忘本狗。
　　晚上罗言的心情不错，刚想着把曹琉青的枷锁解开，就收到了一条好友申请。
　　“二十四k黄金马桶圈请求添加您的好友。”
　　罗言靠在沙发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不紧不慢地滑动着，看到对方发过来的“我是蚊子”四个字，嘴角瞬间上扬，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这简单的三个字，倒真能体现出她的随意，就像一阵没头没脑的风，毫无预兆地就闯进了罗言的聊天界面。
　　罗言微微歪着头，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下，开始在脑海里组织回复的语言。他想找个话题，让这场对话不至于因为这么随意的开场就冷场下去。脑海里各种想法闪过，像电影画面一样，可还没等他筛选出一个合适的，手就先比脑子动了。
　　“蚊子？谁给你起的，近视加脸盲不应该叫瞎子吗？”这话一出口，罗言就有点后悔了。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犹豫了零点几秒，可这犹豫在网络的传播速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消息已经嗖地一下飞了出去，撤回键这时候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罗言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心里暗暗叫苦，这开场白也太损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人家给得罪了。
　　文芷没太在意，她发来的消息界面里，是一条今天转播的回放链接，链接旁边还附带了一个简单的“哈哈哈”。罗言愣了一下，盯着聊天界面，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话说你这个微信名字？？”
　　消息刚发出去，罗言就有些懊恼，觉得自己这个问题问得似乎有点突兀。他紧张地握着手机，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心里盘算着文芷要是生气了该怎么办。
　　没一会儿，文芷的回复就跳了出来：“要你管？”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语气里透着毫不客气。罗言看着这三个字，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却缓缓上扬。他仿佛能看到文芷那略带傲娇，却又满是生气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
　　罗言没有再回消息，只是默默地锁上手机屏幕。他靠在椅背上，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阳光轻柔地洒在他脸上，勾勒出一幅惬意的画面，他沉浸在这份与文芷的小互动带来的欢乐中。
　　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只不过当时只道是平常，他从来不那样觉得。
　　直到他发现，自己总是无意识的会去找话题，想要去了解那个人的全部，就这样费劲心机的，聊了一个他这么多年最难忘的暑假。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总是会站在走廊尽头望向她来学校的必经之路，亦或者是见了又躲，躲了又找。
　　就这么过了一个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