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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奠子 ...

  •   这几个月来,江面上发生的事情,远比岸上的人能想象的多。

      长江水蝗大多来自长江支流中的各个湖泊之中,一打仗,有武装的水匪都逃入了长江里,蝗多船少,几个大帮派一上来就冲对方的船滩,尸体都漂了几百具。
      黄葵水蝗最早来自洞庭湖,主事的最早是介道士,在黄葵观里挂单,最早的一批伙计也都是道观中的道士,出来做水匪之后就称呼自己黄葵。
      水蝗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船匪,除了平日里抢劫商船,他们主要的收人来自走私和贩盐,偶尔抢劫商船,往往是因为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另一种是旱匪,是从岸上上船,抢劫船员、乘客,然后在江中被人接应。前一种水蝗组织庞大,规矩森严,后一种残忍而狡猾。
      如今几十支水蝗被冲人长江里,像养蛊一样抢江夺舟,几百人几百人地死,活下来的据说都归人了黄葵,使得黄葵慢慢变成了汉口第一大水帮。这黄葵老祖,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百坪楼在江堤边,楼外是一处野滩,各种小吃摊迎着江风拉开排档,从下午4点陆续出摊要做到第二天天亮。说是小吃,却也不是苦力吃得起的,这些摊子都是商船的水手光顾的。百坪楼则是漕帮的产业,这里鱼龙混杂,很多水蝗混在里面听消息。

      沈剑心找了个面摊坐了下来,她五感异于常人,可以真的做到耳听八方,这摊子人多,想必能打探到黄葵的消息。这个面摊的老板叫作蔡明伟,常年在长堤街做生意,如今长堤街在修工事,摊位就摆到了这里。他的汤面做得极好,排队的人山人海,沈剑心等了半个时辰才吃到面。她连吃了六碗面,看得店小二目瞪口呆。

      第七碗汤面泼了半碗红油,沈剑心跷着二郎腿嗦粉,竹筷尖挑着片薄如蝉翼的腊肉。邻桌穿灰绸长衫的男人正把算盘珠拨得噼啪响,袖口沾着团暗褐色污渍——是新鲜人血干涸的痕迹。

      "明日寅时三刻,东门斗鸡坑。"男人突然压低嗓子,沈剑心耳尖微动,嗦粉声更响了,"找那个叫陈皮的叫花子,就说大哥要收他当契仔。"

      账房先生攥着毛笔的手直抖:"没问题…搬舵..."

      "啪"的一声,算盘珠溅到沈剑心脚边。她慢悠悠弯腰去捡,瞥见男人腰间黄铜腰牌闪过蜈蚣纹——黄葵帮的"过山风"竟敢在自家地盘不戴面巾。

      "死人最懂守规矩。"男人冷笑,"让棺材铺备好童男童女的薄皮匣子。"

      沈剑心嘬完最后一口面汤,突然回过神来,搬舵…搬舵?她猛地拿出画像,就是他!可惜再一回头,那个长衫男人早已不知去向。她摸出一串铜钱拍在桌上,转身离去,准备直接去他们刚才提起的斗鸡坑守株待兔。

      暮色漫过东门城墙时,斗鸡坑的腥臊气已熏得人睁不开眼。沈剑心蹲在馄饨摊棚顶,看着三帮五派的当家人在下面坐了一桌。
      三帮五派,三帮开赌羊羔利,五派行娼偷水,都有自己的打手,里面不乏比黄葵大的帮派。但现在局势不稳,很多生意都仰仗着水路,黄麥忽然坐大,几个帮派之间的关系都很微妙。
      见长衫男人来了,几个当家的都站了起来。长衫男人立即把他们按下来:“不用不用,过意不去,过意不去,有突发事件所以咱们挪个窝子。”所有人都摆手,长衫男人看了一圈,几个当家的都带着伙计在边上伺候,只有自己是一个人到的,就一边笑一边说:“咱们就出来聊聊天吃个饭,让兄弟们也找地方吃东西吧。”同时,他松了自己的鞋子,这是要好好谈事,暂时不会走的意思。
      其他人一看,于是就放松下来落座,一共九个人挤这么个地方,这些人平常耀武扬威惯了,如今倒坐得局促可笑。只有长衫男人十分受用,下了筷子就吃。
      沈剑心握住了剑柄,以这个距离,她只要一瞬间就能一击必杀。
      她做了个起手式,脚下发力蓄势待发,眼神坚定,死死锁定了长衫男人的脖颈……她突然停顿了下来,因为她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陈皮。

      陈皮就在边上,看了看边上的一桌子人,发现他们在谈论自己,有人竟然是黄葵的手下。但他没有在意,站起来就往后厨走。摊位的后厨就是边上的砖头灶台,锅里烧着卤水,陈皮进来就给倒了,然后提起水桶到一边的水缸里打水,把水倒进锅里。后面做活儿的摊主看傻了,拿起菜刀就走了过来。陈皮一翻左手,九爪钩就甩了出来,掠过摊主的脑袋,落到他身后柜子顶上的辣子碗,然后把碗直接扯了回来。整碗辣子凌空飞落在陈皮手里,一点儿都没有洒出来。陈皮把辣子倒人水里,看了一眼拿刀的摊主。当叫花子极少吃到鸡,现在陈皮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想吃辣子炖鸡。

      摊主把刀放回到架子上,慢慢绕开陈皮,来到三帮五派的桌子边上。虽然吃饭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谈论,但他们的伙计全部看到了刚才那一幕,都目瞪口呆。
      沈剑心也看到了这一幕,心道他这一手九爪钩倒是使得出神入化,想必能数米开外直取敌人颈上人头。她有些好奇陈皮想干什么,她刚才在百坪楼听见长衫男人似乎是在算计陈皮,更好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心觉反正那长衫男人什么时候死都一样,于是干脆收了剑重新坐在房顶上,拄着下巴看起来。

      陈皮熟练地切葱,也不清洗,把能看到的看似不错的食材都丢进锅里,翻来翻去,看到一边用防晒的烂席盖着的东西,上去掀开,就看到一个被拧断脖子的小姑娘。原来是刚才三帮五派里卖姑娘的官姐送给长衫男人的,没想到被他一下拧断了脖子。陈皮愣了一下,小女孩脸色发青——天气寒冷,尸身已经开始发青了。他摸了摸小姑娘的身上,又找了找身下,没有发现更多的食物,于是又把席子盖了回去。

      他起身的时候,就看到三帮五派都站了起来围在他身边。长衫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陈皮,眼中放出了精光。显然,他从来没有算到过,他会在这里看到陈皮,但是他绝对不能让身边的人知道这一点。
      陈皮偷偷地把鸡往裤、裆里塞了塞,以为是被看场子的人发现他偷鸡了。长衫男人就开
      口说道:“陈皮小兄弟,说着说着就来了,一起坐吧。”
      陈皮看了看桌子上的威菜,“呸”了一口,不屑一顾地拍了拍自己的、、,他的。鼓出来一大条。长衫男人的脸一下就涨红了,他想起了水香,(陈皮昨晚顺手杀的一个小美女)他妈的,这陈皮是在告诉自己,陈皮那活儿碰,过他的女人,而且,为什么那么大?
      长衫男人努力压住自己的怒气,但两个袖子里慢慢地垂下两只机簧针筒。他没有立即发难。因为他看到陈皮的手里也有东西。他知道就算他突然暴起,也一定比陈皮慢。对面这个小鬼,没有中他的计。在偶過状态下,这个距离,自己不是对手。
      “你有没有收到那一千文钱?”长衫男人说道,“那是我给的。听说你在找我门黄葵的一个人,我可以帮你。”

      此时长衫男人的心里,已经出现了两个人,一个人正打量着陈皮,想着如何让他放松戒备;一个人只做一件事情,就是在陈皮放松戒备时,毫不犹豫地拾手射出袖子里的针。
      只有一次机会,他心里明白得很,花签子,能够配得上这个称号的人,所有的反应都在正常人之上,也就是说,陈皮绝不会到需要躲他针的地步。如果陈皮全神贯注地看着他,他拾手的一刹那,陈皮肯定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
      要让陈皮转移注意力,三帮五派那么多人看着呢,刚才自己还侃侃而谈,现在却把自己逼上绝路了。如果自己不能干净利落地杀掉陈皮,他搬舵算无遗策的神话立即就会崩塌,到时候十个他也算不回来了。
      陈皮一边看着长衫男人,一边继续切葱,可涌起的食欲减退了下去,因为他知道鸡汤应该是喝不成了。长衫男人说到了他的痛处,他有点儿意外,想了想一千个铜钱,又想到他刚才说的话,有点儿蒙。
      陈皮把免捐旗从怀里址了出来:“你知道这是准的?”
      长衫勇人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是一个小孩给你的这个,对吧?他给了你一百文钱,让你帮他杀了这面旗的主人。”
      “不是你的吗?”陈皮看到了长衫男人桌子上放的免捐旗,“是你的啊,你骗谁呢?”
      长衫男人面上毫无尴尬,继续说道;“不是我的,你看,我们黄要每一个人的旗都不一样,我手里的是放粮旗,是给打过招呼的同行的,你手里的是免捐旗,是我们黄葵炮头的旗,用来给帮过他的船户。不一样的,上面的小字不一样。”
      免捐旗都一样,但长衫男人毫无破绽地把桌子上的旗展开,让陈皮去对比,他手里的机栝已经绷紧了。
      陈皮看长衫男人动作没有什么异样,似乎很诚恳,比起吃鸡,解决掉春申的事他还是比较看重的,于是停下刀,但他看了看围观的人,这些人的表情都有些异样,他忽然觉得不太对。
      “我不要看这面,你给我拿最下面那面,你换上来。”陈皮对长衫男人道。长衫男人笑着摇头看了看四周的人,觉得无奈,然后照办。几乎瞬间,陈皮回身把席子下的尸体扶了起来。
      那小姑娘的尸体就趴在他身上,他拦腰抱着,小心翼翼地走到长衫男人面前,躲在尸体后面去看免捐旗。
      长衫男人心中暗骂陈皮鸡贼,从他这个位置看,女尸几乎把陈皮全部挡住了,要射中非常困难。他立即给陈皮面前的酒碗倒上酒,让陈皮坐下:“坐着慢慢聊。”陈皮抱着女尸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其他人自然不敢落座,都看着这极其荒诞的一幕。

      沈剑心做着梁上君子看戏简直要笑出声,尤其是那长衫男人一扒陈皮裤子,竟露出一只斗鸡的鸡冠时,她更是憋的浑身发抖。结果一眨眼的功夫,长衫男人的手几乎顺着拿过去的那面旗,探到了陈皮的面前,沈剑心暗觉不对。
      长衫男人突然用手背扭动牵动机栝,瞬间手送到陈皮的腋下,一根一指长的钢针也跟着射出。
      陈皮的反应极快,立即扭动身子,想用尸体挡住,但他没有想到长衫男人敢把手伸到他腋下来,一只手一下抓住长衫男人的手指,一个反扭就拧断了三根手指。
      但钢针已经打了进去,陈皮就觉得腋下一麻,手再想发力竟然拾不动了。
      长衫男人惨叫一声,他也是个人物,另一只手贴着陈皮拧断手指的手腕,一下就按在了陈皮的心脏位置,翻手机栝准备发出。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三寸袖剑破空而来,寒光切豆腐般削断搬舵手腕。断掌连同机栝摔进辣子汤里,溅起猩红油花。

      "姑娘家的手,还是绣花妥当。"沈剑心倒挂在檐角,青衫下摆扫过搬舵扭曲的脸。她捡起九爪钩缠住陈皮腰带将他拽离桌案,动作快得连血珠都追不上。

      长衫男人捂着断腕踉跄后退,眼珠却毒蛇般缠上沈剑心。
      这个女人一根青玉簪束发,手持长剑,眼神锐利。搬舵看人很准,一眼便可识穿大部分人,于是轻轻设了两三个套路,就能让人走进去,之后此人是生是死,就完全被这个长衫男人掌控了。
      “俗人如蚁,拨之则动,捻之则死。”这是搬舵经常说的话。他自视甚高,很多人都觉得这个人在黄葵活不了多久,但一路下来,那么多年,想要动他的人,都死于非命,不仅大哥非常信任他,手下人听他口出狂言也不敢不信了,因为狂言从不落空就变成预言了。莽夫怕炮头,其他的三帮五派忌惮黄葵,却更多是因为这个搬舵。

      但此时此刻,搬舵看着沈剑心的眼神,他就知道自己的任何计策都无用了,上一个让他有这样的感觉的人是陈皮。陈皮的脑回路清奇,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比起人,到更像是畜牲。而沈剑心不同,她这样的人有着自己的一套完整的行事准则和思考逻辑,不会被任何人左右。她想做的事,没人能拦住她,她想杀的人,阎王也留不到五更。

      而且她是一个剑客,很强的剑客。搬舵能感觉到,她杀自己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这武器的使用也是有大讲究的,通常和人的性格有关。比如江湖侠客多用刀,刀象征着豪放不羁、果敢决绝、重情重义,刀的劈砍特性对应大开大合的性格,使用者往往更重实战效率而非形式,江湖气与草根气质更浓。

      使用长枪的人多沉稳坚毅、善于谋略、心怀大义
      一般是战场统帅或守关大将,如赵云、林冲。
      长枪中距离攻防需要极强的局势把控力,使用者多为团队核心,兼具武者勇猛与统帅谋略

      而使用暗器的人多谨慎缜密、善于伪装、游离规则、阴狠狡诈,比如搬舵自己。
      暗器追求一击必杀的特性催生精密思维,使用者往往身世复杂,在道德界限上更具灰度空间。
      除此之外,还有巨斧象征力量和鲁莽暴躁;使用棍棒的武僧往往仁厚包容、刚直不阿;而软兵器,如鞭/锁链,则是控制欲强的操纵者。
      按理来说沈剑心是个刺客,应该埋伏在暗中,用暗器一击毙命才对,但她是个剑客,想到这里搬舵有些不懂她为何入错了行。

      这剑是百兵之君,象征身份与修养,兼具锋芒与克制,擅长正面对决时展现技巧与智慧。使用者往往优雅理性、重视荣誉、追求完美。搬舵在沈剑心的眼中看见了目空一切的自信。她一定从来没败过,所以对自己的实力尤为自信。这样的人就算是能用暗器和计谋也是不屑的,她绝对会正面击杀对手,这也算一个弱点,搬舵想。

      "玉罗刹。"搬舵突然笑出声,血沫喷在免捐旗上,"三年前浙江口一百三十八条人命,果然配得上这煞名。"脸也配得上“玉面”二字,他心想,但是没敢说出来。

      沈剑心甩给陈皮一小瓶药粉,剑尖挑起地上的断掌:"黄葵帮的蜈蚣刺青纹得糙了些。"断掌掌心赫然爬着只双头蜈蚣,正是总舵暗桩标记。

      搬舵瞳孔骤缩。他故意露出手腕破绽,本是为诱陈皮近身,却不料钓出条更大的鱼。

      "不知是何人雇佣了姑娘来送在下上桥?在下可以出双倍…不,三倍价钱。"搬舵拖延时间,他知道沈剑心不会答应,但他需要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流星逐月。"

      轻叱声起,剑光化作一道残影。沈剑心甚至一句话都没回答长衫男人,直接一剑刺出。搬舵最后看见的,是自己脖颈喷出的血珠在月光下闪烁,每粒血珠里都映着沈剑心冷冽的凤眼。

      陈皮嚼着药粉,看那颗头颅滚进卤水锅。毒性发作前,他恍惚听见沈剑心在翻找尸体:"蜈蚣纹身...双头...是总舵二当家。"

      斗鸡坑的血腥气惊飞夜枭,沈剑心甩落剑上残血。她拿出搬舵的画像,指尖沾了沾搬舵颈间的血,在画纸背后写道:“杀人者,玉罗刹沈剑心是也。”然后用一根铁簪钉在长衫男人身上,拎起他的头颅扬长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三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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