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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茶馆门口的抉择 ...


  •   2012年4月16日清晨,成都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吴术谓站在付世界茶馆门口,左手攥着女儿写有客户信息的纸条,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裤兜——那里装着昨晚剩下的两百块现金,此刻正被手心的汗洇得发潮。他抬头望向街角的钟表,指针已悄然滑至八点四十五,与客户约定的九点近在咫尺,仅余十五分钟的光景。

      茶馆内,付富士康的笑声如雷鸣般响起:“万启明,你这糊涂虫,打缺了还不知断筒,看来今日是要输得倾家荡产喽!”紧接着,麻将牌的洗牌声如细雨般洒落,宛如无数细沙轻拂过吴术谓的心田,引得他手指微微颤抖。他想起昨天在哥哥店里谈成生意时的成就感,又想起妻子昨晚给他泡茶时眼底的期待,喉咙动了动,抬脚往相反方向走了两步。

      “吴哥!”付富士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炸开,“来都来了,躲啥子嘛?三缺一就等你呢!”

      吴术谓浑身一僵,回头看见付富士康正扒着门框冲他招手,刘丽娟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正往牌堆里码牌,万启明叼着烟冲他挤眼睛:“快点来,今天打‘断掐钩’,刘姐说要教你咋个做清一色。”

      八点五十分。吴术谓的鞋底在青石板上碾出沙沙的声响,裤兜里的纸条被揉成一团。付富士康往他手里塞了支烟:“就打一圈,打完你再去忙你的事,误不了。”打火机“咔嗒”一声燃起,橘色的火苗映得吴术谓眼神恍惚,他突然想起女儿昨天那番话:“这次可是个大客户,人家特地要看你的实地勘察专业度。”言罢,他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光亮。

      “就一圈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片羽毛,轻轻飘进茶馆里。

      九点钟,温江区“左岸咖啡”二楼,吴倩倩穿着职业套装,指尖在咖啡杯沿碾出一圈水痕。对面的中年客户看了眼手表,笑道:“吴师傅还没来?要不我先说说建房需求?”
      “真是不好意思,他可能路上有点堵……”吴倩倩边说边掏出手机,迅速给父亲发了条微信:“爸,您到哪了?客户已经提前到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和焦急。屏幕上显示“消息已发出”,却迟迟没有回复。她想起今早出门前母亲特意煮了鸡蛋,让她给父亲带上,说“谈生意要吃饱”,此刻那枚鸡蛋还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提包里。

      九点十五分,茶馆里爆发出一阵喧哗。刘丽娟把牌重重拍在桌上:“杠上花!吴哥你咋回事,我都碰了两三条了,还打四条喂我?”吴术谓盯着自己面前的牌墙,喉结滚动:“搞忘了,搞忘了,这圈打完我就走。”付富士康往他跟前推了两百块:“慌啥子,赢了钱再走撒,你看你这把条子都断幺了,下盘肯定自摸。”

      九点钟的阳光穿过茶馆的竹帘,在吴术谓汗津津的额头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屏幕闪烁着三条未读消息的提示,每一条都来自他的女儿。手指悬停在键盘之上,他微微皱眉,牙齿轻咬下唇,最终键入:“临时有事,你先应付一下,我很快就到。”刚点发送,就见对家万启明打出一张红中,他眼睛一亮,早把手机塞进裤兜。

      九点四十分,咖啡馆里的客户已经喝完第二杯咖啡。吴倩倩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第三次拨打父亲的电话,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中年客户站起身,礼貌地伸出手:“吴小姐,看来吴师傅今天确实有事,我们还是下次再约吧。”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吴倩倩的思绪飘回了大学时代,那时父亲曾满口答应参加她的毕业典礼,最终却因沉迷于牌桌而爽约。此刻,她的胸口仿佛被一块湿透的棉布紧紧堵住,沉重而憋闷。

      十点整,吴术谓紧握着兜里仅剩的五十块钱,踉跄着从茶馆走出。刺眼的阳光迫使他眯缝起双眼,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手机还处于关机状态。开机的瞬间,十几条消息和未接来电蜂拥而至,妻子的语音里带着哭腔:“倩倩刚才回来哭着说客户走了,你到底干啥去了?”哥哥的短信简单直接:“张老板刚才打电话问你为啥子放鸽子,人家找了别的师傅。”

      他驻足于茶馆的门槛外,目光穿透对面商铺的玻璃,凝视着镜中那个自己——发丝散乱如秋风中的枯草,嘴角边一抹不经意的烟灰,活脱脱一个与谈生意格格不入的钢筋工人模样。巷子里传来两个老太太的嘀咕:“这不是老吴家那个爱打牌的吗?听说昨天又输了千把块……”他猛地转身,想躲进茶馆里,却看见付士康正趴在桌上数钱,刘丽娟对着小镜子补口红,万启明跷着二郎腿玩手机,仿佛刚才的喧嚣从未发生。

      手机再次震动,是女儿发来的消息:“爸,以后我的客户,你还是别见了。”

      吴术谓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回复。街角那座老钟悠悠地敲响了十下的回响,宛如岁月的低吟。那一刻,他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年前,女儿初来乍到,粉雕玉琢般的小脸在他怀中安然入睡,他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暗暗许下了要让女儿一生幸福的誓言。此刻,口袋里的纸条已经被揉成一团,上面“左岸咖啡二楼”的字迹洇成模糊的蓝斑,像他这些年糊里糊涂的人生。

      “吴哥,回来继续打嘛,三缺一!”付富士康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吴术谓缓缓从裤兜里摸索出一支烟,轻轻点燃,深吸一口,烟雾缭绕间,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泛起了酸楚。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回在麻将桌与家庭之间徘徊抉择,只知每一次这样的选择,都如同在女儿心中种下了一颗冷漠的种子,妻子的叹息也随之愈发沉重。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他突然想起自己快六十岁了,却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银行卡里的余额还比不上女儿一个月的工资。

      “不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块破布,“我回家看看。”

      付富士康撇了撇嘴:“装啥子正经,下午三点,还是老位置,来不来随你。”
      吴术谓没有回头,踩着自己歪斜的影子往家走。路过菜市场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来,买了女儿爱吃的糖醋排骨食材。推开家门,屋里静悄悄的,妻子的退休金银行卡压在餐桌上,旁边是女儿留的字条:“钱给你留着,以后别再去茶馆借钱打牌了。”

      他把排骨放进厨房,突然发现冰箱门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女儿小学毕业时拍的,他穿着干净的蓝色工服,站在父女俩亲手搭的积木房子前,笑得一脸灿烂。指尖抚过照片上的自己,他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掌心。

      厨房的窗户外,不知谁家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檐下的风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吴术谓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皱纹深刻,两鬓已经斑白。他想起哥哥说过“你再这样下去,早晚妻离子散”,想起女儿红着眼睛说“你让我怎么抬头做人”,突然觉得这二十年的麻将声,竟像一场冗长的噩梦,此刻终于有了些清醒的征兆。

      然而,当下午三点的阳光再次漫进付世界茶馆,当付富士康的手机里弹出“吴哥,马上到”的消息时,没有人知道,这个在麻将和家庭之间摇摆的男人,究竟能不能抓住最后那根清醒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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