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0、第七十章 ...
-
“让我想想,要从哪里说起。”林泽翻了个身,枕着黎朝的腿仰躺着,平静的盯着垂挂着的灯。
黎朝抬头轻轻剥开他额前的碎发,盯着他的眉眼轻柔道:“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林泽瞥眼看他,低笑了一声。
“我印象里……”
林泽家是这片巷子里最简陋的,藏在小巷子的末尾处,房子后隔一条小路就是荒地和错杂的小河。
一道围栏铁门隔开院里院外,简陋的院子里,几个水缸里对着各种杂乱的杂物,一看就知道院子的主人是个不爱干净的。尤其是和隔壁干净整洁,养着花草的邻居院落比起来,就显得更是糟糕无比。
暮色降临,巷子的人端着热饭往外走,他们聚在巷子口的路灯下,一边吃一边闲谈。
“老林家昨天晚上闹什么呢?半夜三个女人和小孩哭声不止,怪吓人的。”
“大概是老林又喝醉,又发酒疯。”
“不像。那叫喊声…嗬…真惨…”
“瞅瞅!”这人说着,眼神瞥向巷子远端:“老林家那小孩回来了。”
远处,林泽穿着印着山城小学的白色校服短袖,松垮的拎着浅灰色破旧的书包,面无表情的往这边走,像一个流浪的混混。
林泽很远就看到坐在街边吃完饭的邻居们,他抓紧书包背带,牙一咬,低头快速从他们面前跑过,打开吱呀乱响的铁栅栏门,砰一下关上。
可即使他走的跑的很快,那些闲言碎语依旧跟了过来。
那些人说: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娶老婆不能只看外表。你看老林那老婆长的那么好看,能干什么?院子,院子不整理;晚饭,晚饭不给孩子做;人际,人际也不维持……屁用没有。”
“话不能这么多!这不是把那张好看的脸遗传给老林儿子了吗!那小孩真是俊,看着就让人怜悯。”
“一男孩,光长的俊有啥用?”
一人打笑着说:“好看!养眼白!”
这人话落,一阵哄笑。
“话说,老林这酒鬼,又懒,又不上进,还整天赖在赌桌上,到底怎么娶的那么好看老婆?”
“谁知道呢?说不定,老林某些方面天赋异禀呗!”这男人打笑着开玩笑。
围着几个妇人嗤笑。
这男人不以为然,自以为是解释:“你们娘们不就看中这些!”
几个妇人的巴掌笑闹着落男人的背上。
杂闹的笑声,吼闹声还在林泽脑后环绕。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伫立着,盯着院子那端房间的木门,长久的喘息。
他不知道林建起在不在那扇门后。
几口大喘气,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踱步到门口,小心的推开门。
客厅里乱糟糟,空荡荡。
林泽的眼睛瞬间亮起来,他迅速的推开门,朝着客厅拐角那个小角落飞奔过去。
这里有一间很小的房间,房门锁着各式各样的锁,粗略估算应该至少十把。
这些锁,新旧不一。
最旧的老化生锈,最新的是昨天晚上刚锁上去的。
这些锁的钥匙,都在林建起身上。
林泽跪在地上,轻轻的敲门,平稳小声喊:“妈妈。”
门里的人没有应,林泽没在喊。
他着急的打开书包,将书包里那些止痛止血的药膏一股脑全从门缝塞进去。
塞完药,他趴在地上,透过窄窄的门缝往里看:“妈妈,我给你买了药。可以止痛的。”
从门缝往里看,林泽只能看到屋里人的脚,还有垂在地上,带着血迹和伤痕的纤细的手。
他盯着看了很久,那双手都没有动起来拿药。
林泽慌乱了。
他敲门,不断的敲。没有规则的,吵闹的声音充斥整个空荡脏乱的房间。
直到看到垂在地上的手指动了,林泽才停下。
“妈妈,伤好了才可以逃走。”林泽说。
屋里的人依旧没有开口讲话,但从细窄的门缝里,林泽看到屋里人的伸手缓慢的抓走了药。
林泽就此送了口气,从地上起来,靠着门抱着腿蜷缩的坐着。
昨晚,他的妈妈又一次尝试离开。半路上问路被同巷子的人看到了,又一次被抓了回来。
林泽想着昨晚的场景,无声的哽咽起来。
身后房间里传来药盒包装拆开的窸窸窣窣声。
不久后,带着忍痛的唏嘘声。
林泽抱住自己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他吸吸鼻子,尽可能语调轻快的讲:“妈妈,今天班级数学考试,我考了第一名。”
房间里的人依旧没有开口。
林泽接着说:“妈妈,你教我的,我都用上了。妈妈,你好厉害啊!”
林泽一边说一遍抹眼泪:“妈妈,我已经是我们班里长的最高的人了,力气也是班级里最大的了。
妈妈,你能不能等等我,我可以带你离开的。”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一点点啜泣声传出。
林泽把脸埋膝弯上,强压着自己的声音。
忽然,“骨碌碌……”
一小瓶疼痛药膏从房间里滚出来,撞到林泽的脚边。
“你也擦一下吧。”略带沙哑的声音传出来。
房间里的人,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林泽呆滞的盯着脚边的药,难以自抑的笑起来。
“妈妈,你给我的?”
房间里的“嗯”的应了一声。
“昨晚你护着我,被打了很多下。擦一下,别留疤了。”
“好!我现在就擦。”林泽立刻打开药膏,撩起衣服,对着侧腰的淤青擦药。
他动作仓促,擦得潦草。
“小泽,仔细擦,别留疤,看着不好。”
林泽“嘿嘿”一笑:“妈妈,我是男生,不好看也没事。”
……
讲到这里,林泽目光有些模糊。
黎朝抬手,轻轻的抚去他眼角的泪珠。
林泽吸了吸鼻子,瞥眼看向黎朝的眼睛:“那时候,我一直以为她说的看着不好,是说有伤疤不好看。这些年我才恍惚明白,她那时说的看着不好,或许是在说那些伤疤是不好回忆,不应该留着。”
“林泽,你的妈妈是一位很了不起的女士。”黎朝轻声说。
“她一直都是。”林泽说。
黎朝看着林泽难过的模样,低头吻他的眼角下面那一点泪痣。
他闭着眼睛吻,再一睁眼,看到面前的人无声的哭成了泪人。
“林泽,你这是怎么了?”
他擦着林泽眼角不断冒出的泪珠,见这样没有改变林泽的现状,就直接把抱起来,紧紧的搂在怀里。
“林泽。”
“林哥。”
“宝贝。”
黎朝一声声轻柔的喊着,紧紧搂着他。
林泽吸了吸鼻子,无力道:“黎朝,这些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许多记忆都模糊了,我不确定这是我妈妈向我传达了这样讯息,还是这些年我在不断美化那些回忆中,所产生的自我催眠。”
“我爸林建起,一个拐卖犯。当初看她漂亮,没舍得卖,就强硬把的留给自己。他还强迫她为他生孩子,还将让她失去了最好的年华!黎朝,你说面对这样一个被迫诞生的孩子,她真的会如此吗?”
上学的时候,都是林泽这样抱这样抱着他,听着他说黎雪国的种种劣迹,听他替她的母亲打抱不平,喊冤道苦。
这是林泽第一次这样,如此憔悴的,毫无保留向他袒露他心里的结。
黎朝低头吻了吻林泽发梢,把人抱得更紧了。
他温柔的说:“我在。”
林泽掀起波澜的情绪,又渐渐的平静下来。他瞥向黎朝,认真的回答自己:“我想她会的。不然我不会有那些模糊的,产生她是爱着我这个孩子的情绪。”
“她教会了我很多,怎么面对我不喜欢的枯燥的学习,怎么面对那些刺耳流言蜚语。”林泽说着轻笑起来。
黎朝跟着他轻笑,温柔道:“她在的时候,你很快乐。”
“嗯。”林泽轻哼:“我很开心,每天最开心的就是放学回家,听她给我讲课。如果林建起不回家的话。
我记得有一天傍晚,那天的火烧云很美。放学的时候我就拼命的往家里冲,想要告诉把这样的美景描述给她。”
……
那天,林泽的心情特别的好。不仅因为美景,也因为那天他们学校上了手工课。
课堂上,老师教他们编花绳。
老师告诉他,可以回去编给爸爸妈妈看,逗她们开心。
林泽知道,林建起不在家,他几乎是狂奔回去的。
推开门他就直奔那间小屋。
他停在门外,调平自己的呼吸。他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
“回来了?”
林泽的喜悦难以自抑,“嗯”的应了一声,迫不及待的在门外坐下,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拿着红色圆珠笔一边生疏的绘制,一边滔滔不绝的说:“妈妈,今天晚上的火烧云特别漂亮。就像你之前讲的故事里的那样。”
“嗯。”
屋里的人淡淡的应了一声。
“妈妈,我画给你看。”林泽激动的说着,捎带吃力的画着他的所见。
他拿出不同的笔,填补这颜色。
片刻以后,他将这幅画小心的从门缝塞进去,他就在门外趴在地上,从门缝里往里看。
房间里,黑漆漆的,一束橙红色的光束从房间的小洞里照进来,落在女人和那幅幼稚的儿童画中间。
“妈妈。”
林泽带着期许的稚嫩声在寂静的空间响起。
女人的手指微动,伸手越过日光,抓住那副画。
她盯着手里的话,很久以后轻笑出声。
“真漂亮。”
闻言,林泽开怀的笑起来。他像是得到嘉奖的小孩,继续说:“妈妈,今天学校教了手工课。老师教我们编花绳,我编给你看。”
林泽说着,慌忙的掏出红绳将手伸进门缝,演示着:“妈妈你看,就像这样。一挑,一勾,再打开手指。漂亮的小星星就完成了。”
“嗯。”
房间里的人应了一声。
林泽小心问:“妈妈……你喜欢吗……”
房间忽然陷入寂静,林泽急促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一起一落像揪着的鼓点,轻轻飘飘落不下来。
“喜欢。”女人轻柔的声音的响起来,鼓点就落下了,变成了轻快的憨笑声。
女人盯着从外面伸进来的手,红线在指尖缠绕,勾了出星星的模样。
她又说:“小泽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声音落下,林泽的笑声更轻快了,他说:“妈妈,我还会别的。我这就编给你看。这是……”
“砰”一声刺耳的推门声,打断了林泽的话。
金色的夕阳伴随着林建起黑色影子,笼罩在林泽的身上。
林泽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转身冷眼盯着门口的林建起。
林建起身上带着恶臭的烟味和酒气,他站在门口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林泽,面目狰狞。
林泽迅速起身,拔腿就要跑。
林建起快步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把人拎起来:“小畜生,我供你养你,你倒好,见到我就跑,还和这个白眼狼的臭娘们关系这么好!”
林泽挣扎着,但他年龄太小了,怎么也挣不来林建起的束缚。
林建起眯眼盯着林泽,用力把人甩出去。
林泽摔了很远,劈哩叭啦撞倒很多东西。
林泽闷哼一声,艰难的动了一下身体。他盯着林建起,倔强的慢慢站起来。
“林建起!你又要做什么!”房间里,女人嘶吼着。
“你给我闭嘴!臭娘们,等会老子再收拾你!”林建起怒吼。
“小泽,快跑!”
林泽听到母亲的话,咬着牙麻利的起身,拔腿就跑。
林建起当然不会让林泽走,但是房间里,女人握住门把手不断的晃门。
门上的锁发出嘈杂的巨响。
“小泽快跑!跑回房间把门反锁起来。”
林泽盯着门上晃动的锁,看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怒喊着“臭娘们,你护着那个小崽子是不是!”的林建起,犹豫着。
“臭娘们你给我等着!”
“小泽!跑!快跑!小泽!”
林建起的的怒吼和女人不断嘶吼交错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快跑!小泽跑啊!”女人不断重生着。
林泽闭上眼,咬牙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反锁上门,瘫坐地上抱着腿小声哭着。
他们家不大,隔音也不好。客厅里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来。
劈哩叭啦的砸东西声音,林建起愤怒的大喊着:“臭娘们!当初要不是老子把你带回来,你还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老子现在好吃好喝养着你,你她妈的还想跑!”
“我呸!要不是你拐了我!我怎么会沦落到这样的处境!你是人贩子!你该死!”
一声尖锐的巴掌声和女人尖锐的叫喊一起响起,林泽身体一颤,抓紧自己的衣角。
眼泪断了线一样,无声的往外落。
“他妈的!婊子!儿子都给老子生了,还立泥马的牌坊!”林建起抓住女人抽她。
女人没在叫喊,只是不断的重复:“我是被你强迫的,你个变态强|奸犯,会遭报应的!”
林泽躲在房间里,捂着嘴哭。
都怪他,这都怪他。
他不断告诉自己,不停的麻痹自己。
屋外的吵闹声音最后一剧烈的关门声,和零星的落锁声结束。
林建起带着钥匙又出门了。
等一切都安静了,林泽才开门,颤抖着走出去,来到房门前。
他小心翼翼的喊:“妈妈……”
“你不要我喊我妈妈!我不想当你妈妈!你给我滚!给我滚啊!”女人绝望的哭喊着。
林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知道的,妈妈不愿意的。他一直都知道的。
“我……”林泽吞吐着。
“我恨你!我看到你就会想到那些痛苦的夜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滚啊!滚!”女人崩溃的喊着,痛击着房门:“滚!”
……
“她就那样不断的说着,讨厌我,恨我,看到我就痛苦,让我滚,让我不要烦她……”
“好了,行了!林泽你不要再说了”黎朝慌张捂住林泽的嘴,把人紧紧的抱在怀里。
黎朝知道,林建起是畜牲该死,那位女性的遭遇很凄惨。
可是他是个卑劣的自私的人,他就是心疼那时的小林泽。
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温柔的说:“这不怪你,不怪你的。”
林泽没有开口,任由黎朝抱着他,安抚他,他贪恋着,享受着爱人的安慰。
许久以后,他小声说:“其实,我早已经想明白了。”
“成年后,我收集了林建起所有的罪行,把他送进了监狱。也是那时候,我知道了,我妈妈和林建起是没有登记结婚的。那时候,我一边失神,一边又替她庆幸。她的这一辈没有留下这段糟糕的过去应证,她的证件上是清白的。”林泽说。
“而我……”林泽顿了顿:“人的大脑会主动的规避痛苦。只要没有人主动提及,我就不会想到那时候痛苦。回忆里留下的,都是那些带着甜蜜和温暖的感觉,这行很好。黎朝,这样真的很好。”
“可是我有时候又忍不住,想要自私的去问一下……问一问她……现在是不是还那样讨厌我?”林泽说。
没一会,林泽有我否定自己:“可我不能那样。就像当年她让消除的伤疤,我这个伤疤怎能再出现在她的世界。”
林泽说着,眼泪无声的落下。
黎朝紧紧抱住他,他明白,他都明白的。
林泽心里的那道结,必须要和那位女士见上一面才可以彻底消除。
可是他们不能,他们不能自私的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没有爱驱散不了的黑暗。我会帮你解开的,用很多很多的爱。”黎朝轻声说着。
林泽抬头望着黎朝深情的眼眸,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一触即离,他说:“很多了,你已经很给我很多了黎朝。”
“多吗?”黎朝挑眉:“还不够。”
黎朝盯着林泽,一字一字挤着问:“林泽,要不要……”
林泽怎么可能拒绝,他攀上去,沉醉在滚烫的热吻里。
网络上关于林泽身份的事情还在发酵,忽然一些不太友好的声音陆陆续续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