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饰—侍女生存手册》翡微凉

1、寒水

　　二更天，梁府里的声音本该浸在墨一般的死寂里。但是池水搅荡的声音打破了这种黑色的寂静，池边纷纷杂杂站了十几人。

　　黑夜压不住这杂乱之声，湖边佣人提灯惨淡的灯光勾勒草地的景象。

　　草地上躺着一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头上的珠钗点明了主人生前的显贵身份，鹅黄的衣裙因浸满池水而黯淡几分，却仍可窥见少女过去的肆意明快，但少女惨白的脸庞书写着一个显而易见而又血淋淋的悲剧。

　　半明半暗中，烛光照向周边围着的人，惊恐和慌张爬满了他们的脸。虽已知徒劳，还是把少女移到了附近的屋子里。纷纷私语汇成不可忽视的嘈杂之音。

　　佣人们的私语在家主身边的李道出现后便戛然而止。

　　梁家家主梁崇是来自福州的榷茶商人，梁家的宅子是汴京城里少有的——商贾能在汴京地带建宅院本就难得，能像这样在府里修池的更是少之又少。

　　梁崇白手起家，李道是从他刚刚发迹时就跟着的老人。

　　“小姐现在如何？”李道发问。

　　今夜当值的护卫低语回到：“只怕是不成了，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

　　“请了府医吗？”

　　“还未。”

　　“那就暂且不用请府医了。你们先在这边候着，至于最后要如何定夺，待我将情况禀明家主后再论。”

　　语罢，李道重重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如今这事才真是难办了啊。”

　　里屋传来瓷器摔破和争吵的声音。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吗？怎么可能？”坐在主位的那人说着，声音气到颤抖。

　　不过即使很气愤，那人依然竭力保持着镇静。他的脸上看得见岁月流逝过的痕迹，但骨相优越，不见老态。又兼剑眉星眼，好一副儒商形象。
　　“家主，不是就此揭过。害死小姐的人自然是要查的，那些没有及时发现异样，玩忽职守的人也是要严罚的。但是小姐的葬礼，依老奴之见。”

　　李道停顿了一会，观察着家主的脸色道：“现在不能办。”

　　“她可是我梁崇的亲生女儿，是我和洛容唯一的孩子。我本商贾出身，你也是陪着我一路走来的老人了，自知我走到如今有多么不易！你说不办，你叫我怎么和洛容交代，洛家会怎么看我，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语气里的情绪依然明显。

　　“你要是不能说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理由，你要自己领罚。”虽然新历丧女之痛，但梁崇毕竟是走南闯北惯了，和各路人都打过交道，对自己的情绪控制力很强。他很快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冷眼看着李道。

　　“家主息怒。老奴就是体谅家主一路来的不容易，才会出此下策的。家主说得对，老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梁家白手起家，能到现在的位置有多么不易。”

　　“可如今正是小姐将和杨家公子结亲的关键节点，若是能攀上杨侍郎这条线，家里哥儿几个科举入仕的路就通了！”

　　李道见梁崇的脸色稍有缓和就接着说下去。“可是如今小姐遭此横祸，原先的那些想法只怕是都不能实现，估计还会惹怒杨家，怕是将来的路会更不好走。”

　　语音方落，梁崇眉间阴翳愈深，“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知道，也不必过多废话了。这和不办葬礼有什么干系？”

　　“如今之计唯有压下小姐的死讯，对杨家就称小姐失足落水但并无大碍，只是原定的婚期需要稍稍推迟。”

　　“杨家祖籍陇西，三年前才调任汴京。杨夫人最重闺誉，定亲时只肯收庚帖，连画像都退了，说‘未过门窥伺女子容貌是轻浮之举。’如今倒方便我们行事。”

　　梁崇沉默半晌，扶额苦思：“依你之意，莫不是想找人来替蕴儿嫁过去？”

　　李道点头表示赞同，从匣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这是当年杨夫人亲笔，正好作证。杨家尚未见过小姐模样，我们则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另外找一人……”

　　“倒是个办法。但风险会不会太大？况且去哪里找到合适的人选？”梁崇开始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家主不必过于担心，若是实在找不到，我们也可以说是小姐落水后高热不退才不成的。而且这段时间家主还可以和杨家商量别的弥补措施，结果总比现在婚期临近却无人可嫁的好。”

　　“至于找人的事情交给老奴来办就行了。”李道不动声色地为梁崇添上茶。

　　梁崇端起茶盏，“你先帮我稳住夫人那边。我明日去一趟杨家，先跟杨家解释一下这件事。”

　　梁崇眼里的悲伤已经被他刻意隐藏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平时一样的狠戾和冷静，“还有，你且将此事压下，见过小姐落水的人能瞒得瞒，口风不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小姐为何落水，你也一定要给我仔仔细细地查，那些救护不及时的也给我狠狠地罚。”

　　李道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家主放心，老奴一定会在两日之内把事办好。”

　　梁崇拍了拍李道的肩，“你办事我放心，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关给过去了。”

　　李道出门后，梁崇久久凝视着梁蕴的房间，但是并没有勇气往里面走一步。他自语道：“蕴儿，为父会为你查明真相的，会让你死得有价值...”

　　梁府柴房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李总管，求求你告诉我小姐怎样了？你让我瞧瞧小姐吧，她那么娇弱的身子骨，落水可难受了吧。”

　　那位女子跪着膝行到李道跟前，“让小姐落水是我的疏忽，都怪我没有看好小姐。”

　　“是我前晚守在小姐门前时不小心睡去了。是我没有留意到小姐的动向，才让小姐受苦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说话者是梁蕴的贴身侍女高红，年岁和梁蕴差不多大。如若仔细瞧来，长相也与梁蕴有许多相似之处。

　　她的脸是淡而美的鹅蛋型，但比梁蕴多了三两骨骼棱角。可比起梁蕴那样白净的肤色，高红小麦的肤色更添了两分质朴的气质。
　　眉眼间更是极像，眼睛宽而媚，鼻子纤瘦。唇厚了些许，反倒透出股野蔷薇般的艳。

　　“我发现小姐不在之后就立马去找了，但是只看到池边围了不少人，问了钱妈妈才知道时小姐落水了，求求你让我看看小姐吧！求你了！”

　　李道眼神骤冷，左右侍卫扬手将冷水兜头泼下。李道拢了拢衣袖，“小姐怎么样了，你应该是最知道的人吧。让小姐落水的人是你吧。”

　　高红眼睛被刚刚泼来的水糊了满了视线，拼命向前扑去，奈何被绑的严实，只移动了分毫。不知是受到了水还是李道的言语的刺激，尖锐的耳鸣声刺向高红的耳膜，“你胡说！”她尖叫道。

　　对小姐安危的担心和被污蔑的委屈一下涌上心头，高红只觉得自己眼眶发酸，但是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高红嘶声：“去年小姐染疫，是我日夜守着她！若我要害她，何必等到今日？我怎么会有害小姐的心思呢？况且夫人宅心仁厚，还让我陪小姐一起学书，我感激小姐还来不及。”

　　李道冷笑：“正因你贴身伺候，才最有机会下手！来人！”

　　高红蹙起眉头，欲哭无泪，“李总管，你莫不是想随便找一人来定罪？李总管你不能冤枉无辜啊！！”
　　高红连忙替梁蕴也替自己分辨道：“小姐为人正直，赏罚分明。小姐她……她就是很好！奴婢是有在别的府里当差的姐姐的，她们的待遇可万万没有奴婢的好。奴婢自知能遇上这样的主子已经是奴婢三生有幸了，哪里还能有半句怨言。”

　　李道笑了笑：“你倒是个机灵的，小姐对你也还算是顶好的。”接着神色收敛，“不过小姐如今病重，是你的失职。还是要用刑。”

　　高红仿佛没有听到自己要用刑，只听到梁蕴病重的消息，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李道：“小姐病重……那小姐有性命危险吗？”

　　李道瞟了她一眼，有意遮掩梁蕴的死讯，“小姐她吉人天相，早就醒了，自然是没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高红娇小的身躯不知道哪里迸发出来的能量，比起刚才移动的分寸距离，她挣扎着起来，往旁边的柱子上扑去。

　　大喊着：“小姐，是我失职，我该死，我该死！“旁边的侍卫连忙把高红拦了下来。

　　李道皱了皱眉：“都说了小姐没事了，你还寻死觅活的干什么？”

　　被拦下的高红眼神呆滞：“小姐既然醒了却不召我侍奉，想必自然是厌了奴婢了。比起被小姐厌弃，奴婢更愿意去死。”

　　“什么死不死的，等会传出去还说我们梁家苛待下人。你倒是个衷心的，打五个板子算了。”

　　侍卫拉着高红往打板子的地方走。在高红将被拖出门之际，烛光跳过她湿濡的眉眼。昏暗之中，高红的侧影竟与梁蕴的脸重叠。

　　李道看了眼她和梁蕴颇为神似的脸，晃了晃神。心道，“高红……除了肤色暗了些，这五官和小姐倒是像得很。不过肤色好解决，先留着这张脸罢。”

　　李道扫过高红被勒红的手腕，“听闻你娘之前是戏班来的，想来你也会些敷粉遮瑕的功夫？”

　　高红不知他为何这么问，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等等。”李道扬手拦下侍卫。他提醒道：“用针刺吧，她还有点用，别留疤了。”

　　李道叫侍卫换了茶盏，接着说：“押当天巡逻的护卫和小姐的其他婢女来。”

　　此时李道一夜未睡又一直精神高度紧张，眼。里布满了血丝，于是吩咐其他下人继续审问这些人。

　　当天巡逻的护卫被推进柴房的那一刻，新一轮的审问开始了。

　　“黄院，小姐落水是你害的吧。”

　　“最近有谁的行为有异常之处?”………

　　查了一天一夜之后,李道终于算是对这件事情有了一个基本的推测。
　　但仍然犹疑着要如何与梁崇解释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