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身死 ...
-
“大清早的便出了这样的祸事,多事之春,多事之春啊。”太监急急地赶了过来,看见季玄在,忙收了抱怨,道:“季将军也在。”
季玄点点头,只见沉碧哀哀戚戚向着太监道:“公公,南国虽好,妾身却不敢久留……”说着眼泪便串珠子一般掉下来。
“这是什么浑话!”太监斥道,“差你们来伺候将军,是你们天大的福气,更有圣恩眷顾,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啊?”
沉碧跪倒在地上,梨花带雨道:“只怕妾没有性命享这样的福气。”
太监瞅了瞅季玄,陪笑道:“将军勿怪老奴多嘴……”太监微簇着眉心顿了顿,才斟酌道:“这人,毕竟是老奴送过来的,又是圣上不辞辛苦为将军挑拣的,便是这么平白的没了,这,老奴也不好交代。”
季玄面上无波,一只手却在背后轻轻握起了拳,他杀敌无数,却绝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冷漠之人。“公公放心,我定会给这女子一个交代。”
“如此甚好,有劳将军了。”太监道,又转头朝沉碧道:“还不快谢过将军。”
沉碧从地上站起身走近季玄,盈盈一拜道:“谢将军为妾做主。”说着,便像是惊悸过度般踉跄一下要昏过去,顺势便往季玄怀里扑去,快挨着时被人一把掺住,提着胳膊提溜起来,却是白翳。
“送回院子,任何人不得探视。”季玄吩咐白翳道。
“是。”白翳应一声,便像抓小鸡仔一样吊着沉碧走了。
季玄示意家丁将尸首抬走,“稍等。”却被长留叫住了。季玄望向长留,见长留走近尸身,四下里查看一番,缓缓道:“与其说是溺亡,不如说是中毒死后又浸了水。”
“中毒?”季玄面上掠过一丝疑惑。
长留指着英儿的尸身道:“嘴唇,指甲均乌青发紫,不像是寻常的溺水身亡。”她抬起头望着季玄,清澈的眸中沉稳冷清,“要剖尸查验过后才能断定。”
季玄望着长留清秀的脸容点了点头,道:“我会吩咐下去。”
“我来就好。”长留笃定道。
季玄怔愣一下,看着长留久久不言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怕?”
长留抬头看了看季玄,又偏过头去,嘴角勾起一丝清冷笑意,缓缓道:“行医数载,哪里还顾得上害怕,人嘛,死了都一样,和飞禽走兽无甚区别。”长留顿了一下,又道:“将军不也一样,战场上什么样的死人没见过,可会害怕?”她反问道,望进季玄眼中,长留没见过战场上的季玄是什么样子,她曾问过年少的他,少年的季玄笑而不语,尚青涩稚气的脸上挂着半真半假的成熟。
“战场上,活人比死人可怕。”晨光照着季玄英俊冷清的脸,上面揉着浅浅的阴翳,风轻柔的吹着,吹皱了他的眉心。
“季玄。”周玉婵迎面走来,“听说出了人命。”
“嗯。”季玄不悦,道:“我有事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周玉婵看了看长留,忽而出言讽道:“长留大夫号称活死人肉白骨,怎么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长留懒得跟她搭话,朝季玄道:“查验结果会尽快告知将军。”
“有劳长留大夫。”季玄抱拳拜谢道,长留略点一点头扬身而去,仿佛没看见周玉婵一般。周玉婵暗暗憋了一口气,当着季玄的面却不好发作,只跟在季玄身后狠狠剜了长留一眼。
到了书房,季玄和周玉婵同时开口,“你先说吧。”季玄负手立在书案后面,周玉婵缓缓上前一步,沉吟一下,难得的露出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她飞红了脸颊,颔首道:“季玄,我跟在你身边数载,我就不信你不懂我的心意。”她抬眼,眸中满是欣喜期翼,“我要嫁与你。”
季玄怔了一下,随即斩钉截铁道:“对不住,我与你之间,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周玉婵被兜头泼了一身冷水,眼中的喜悦慢慢凝住,渐渐融化成汹涌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我在你身侧陪着你征战杀伐三载,三载的患难与共……”
季玄转过身,面上掩了一抹愧色,出言却字字滴水成冰,“对不住,我不能娶你。”
周玉婵深吸一口凉气,用力地睁大眼睛,却禁不住斗大的泪珠汹涌串出来,她抖了抖嗓子,切齿道:“季玄,我恨你!”说罢,哇的呛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刑提司内,长留注视着英儿年轻的脸孔,像是被冷雨打落的花儿,荼蘼的躯体尚残留着枝头的盛意。“得罪了。”长留道,手起刀落,少女的身体撕开一条血线,吞噬了她作为人的最后一丝体面。
肺部以及胃部没有积水,胃肠道肾脏肝脏等器官受损,坐实了长留的猜测。
……
漳州,崇恩殿,百里承摔了手里的奏折,阴郁苍白的脸上因着愤怒染上了一抹红晕,“混账,难道郑这个天下之主还不如个臣下!”
太监跪在书案前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空气凝滞了半晌,从门口分花拂柳转进来一个妍丽女子,面容娇美,眉目间自盈盈韵着一段媚意。
“皇上是真龙天子,怎能自比臣下,分明是那北方蛮族没有见识,分不清骄阳与明珠!”女子愤愤道,撅着嘴现出几分天真娇憨。
“明妃娘娘。”太监一看来了救星,忙松了一口气。
百里承见了美人儿,又听见她这样为自己鸣不平,心头的愤怨消解了些许,眼中盛了一丝笑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皇上日夜为国事操劳,这不,都两日没有来瞧臣妾了,臣妾想皇上了。”明妃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地直抒胸臆,逗得百里承绽开笑颜。
百里承揽过美人儿,调笑道:“你这嘴,像抹了蜜。”明妃抱住百里承娇嗔道:“臣妾不管,今日皇上在哪,臣妾就在哪,就当做是皇上的影子。”
“哈哈哈……”百里承被明妃逗得俯仰开合,宠溺地点点明妃的鼻尖。
“皇上,嗤喇使臣在殿外等着您的批复呢。”太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生怕触到百里承的痛点。
“哼~”百里承冷笑一声,“既如此想,便由了他们,郑倒要看看,他们能在郑的手底下翻出什么花样来。”百里承面上虽不屑,眼中却隐忍着嫉妒,“拟兆,赐婚。”
……
飞红的屋檐翘着玲珑角,雨幕细细描着亭台楼阁,江南的春夏之交,雨说来就来。
周玉婵再醒来,眼中印出的是长留淡然的面孔,她愣了一会神,忽然嗤笑一声,阴戚戚道:“原来我就是个笑柄,你也一定在笑话我吧。”
长留摆弄灸匣的手顿了一下,却未答话。
“笑吧,反正我孑然一身来去自在,除了笑我,也犯不着别人。”周玉婵说着便黯然红了眼圈,不由得攥紧了手下的蚕被,绵软柔暖,及手温存。
长留望了望呆坐在塌上的身影,素来凌厉的女子仿佛失去了满身的尖刺,只由着一具脆薄的躯壳静静地落尘。长留心上不禁泛起一丝不忍,她迟疑了片刻,才淡淡道:“日子是自己过,冷暖自知,阴晴自明,何须在意旁的人怎么看。”
“冷暖自知……”周玉婵咀嚼着这几个字,她从记事起便是火莲教的圣主,身边有服侍她的侍女,听命她的长老,更有千万臣服于她的教众,但从不曾有人真心待她,甚至于为教务奔波十几载,却落得众叛亲离杀之后快的下场,又屡次痴心付人,屡次落空……
“你出去!”周玉婵忽然呵斥长留道,长留怔愣一下,托着药箱关门出去,屋内却传来了压抑的哭声,长留一顿,不觉心疼,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进去,直等到哭声渐渐止住了,才默默走开。
议事厅内,季玄坐于堂上,漫不经心地捻转着指尖杯盏,太监坐在一侧,不时拿眼睛瞄一眼季玄,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出卖了心中的不安,三个女子跪在地中央,形容瑟瑟,面前摊着个姜黄色的纸包,洒出白色的剧毒粉末。
“不知公公作何解?”季玄问道,砒霜是从沉碧她们的行礼中搜出来的,正是毒死英儿的毒药。
太监慌忙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从椅子上弹起来躬身道:“将军息怒,奴才的确不知这几个贱胚子的祸心,请将军明查。”太监急于将自己摘干净,生怕季玄治他一个密谋戕害朝廷大员的杀头大罪。
季玄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盖上茶盖,发出砰的一声脆响,听得太监心惊肉跳。只听他缓缓说道:“想来公公定与此事无关。”
“哎,哎。”太监忙连声应道,“将军慧眼。”
“但是司南阁有司南阁的规矩,毕竟闹出了人命……”季玄不咸不淡地道。
“任凭将军处置。”
季玄抬眼看了看太监,面上露出一丝为难,道:“皇上那里……”
“将军放心。”太监忙搭腔道,“皇上那里自然有奴才在,她们几个全凭将军处置,将军怎么遂心怎么来。”太监舔着笑脸,谄媚深深刻在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