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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   九陈坐在正位之上,一左一右两个宫侍打扇,两个宫侍端茶,身前一张大案,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桌案旁边坐着泗木,小人坐的板板正正,腰背挺直。再下面右边是风修,风修后面是三水,主仆二人淡定自若,却也不见多少轻松意思。尹太傅坐在风修对面,隔着一地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东西,事不关己地饮着茶。

      九陈面色不善,一出声,语气更是威严。“南边邪祟闯进了上宫?这说出去可当真是天大的笑话,西府的脸面不必再要了,留着那东西干什么,能吃吗。”

      “那物行为样貌倒是像邪祟,可一身的血难免太过乍眼。通常邪祟为了使伪装更真实,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是个人,并不会对尸身上多做手脚,更不会像今日这物这般弄得一身血淋淋。”尹梦洲放下茶杯,老神在在地瞄了一眼对面的风修,突然问道:“王后与那物接触过,可有何见解?”

      风修不动如山,似乎垂着眸子细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众人也等着他的回忆,好整以暇地听他的话。可半晌过后,风修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未曾见过邪祟,也不知道邪祟入身是个什么样子。”

      有人松气,有人叹气,紧绷的弦都松了下来,却不知这一劫过是没过。

      这时,三水行礼上前,跪拜在九陈面前。“启禀王上,奴也曾与那物近距离接触过,青面深重,是与邪祟入身极为相似。可终究也只是相似。奴记得那物眉心有一处黑色,浓郁不开,化在血肉骨头里,这是邪祟入身没有的模样,再加上尹太傅所言,此物身份恐大有来历。”

      “那就查!”九陈没那么多耐心来研究那物与邪祟入身的不同之处,向后一靠,支着腿搭着胳膊,眼睛一横,怒火更盛。“那堆东西里可有什么奇怪之物?那狗东西舍了命的往这边跑,孤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尹梦洲提了衣摆走上前来,嘴里还嘀咕着“万般皆是命,还是我来吧”,九陈听到了一些,一拍桌子吼道:“不愿意干就提着人头出去,西府还少了你?!”

      泗木被吓得一颤,尹梦洲却向他无奈嗤笑一声,然后眼睛一转,观察着那一堆东西去了。

      “这是王后给储君带回来的东西吧。”尹梦洲一边看一边问道。

      “是。”风修毫不避讳地应了。“不尽宫之行得了很多奇妙东西,早就准备好送给储君的,还有很多是太妃送给储君的。”

      尹梦洲犀利的眼神在那些东西上一一掠过,左看右看,然后瞧到了一处。

      “王后当真是细心。”尹梦洲拿起地上摆着的一支笔说:“储君写字读书颇多,这冷晶白雪毛颖同体冰凉,轻巧灵活,恰是写字的一支好笔,再配上这方蓝砚,当真是天作之合,叫下笔之人如有神助。”

      九陈不爱听他说半天但一点儿有用的都没有,刚想一巴掌叫停了他,或是叫人直接拖出去,却在此时听到了尹梦洲口中一个无比清晰的字眼。

      “蓝砚?!”

      九陈一怔,莫大的震惊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晴天霹雳,白日惊雷,一望无际的荒野炸出了一团巨大的火焰,无声的浓浓黑夜中被划破横亘天际的口子。那口子撕裂开来,涌出无数黑影,混沌不开,模糊不清,可九陈似乎在那黑影中瞧出了一个人影。

      一个他极其熟悉、刻在心上、这辈子都不曾忘记的背影。

      身上八条锁链穿肉刺骨,控制经脉,长发散乱,狼狈至极,一身清明华丽被污,脏兮兮的已然看不出原来模样。而在乱发后慢慢露出来的,是布满杀气的双眼和那张泛着青色、扭曲的脸。

      九陈慢慢站起来,神思似乎已经陷入了过去,两眼空洞无神,在惊诧和怀疑之中,还有来自久远的留恋和憎恨。

      尹梦洲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一转身再看那平平无奇的蓝砚,神色已变化颇多。

      “王后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尹梦洲眼中泛着狠意,怒目而视。

      风修淡定自若地瞧着他,再看了看那蓝砚,只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可是你准备送给储君的东西。”

      “不知道!”风修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会亲自去挑选这些,最多选那么几样,准备最多的还是我的宫侍仆人,不如尹太傅去查问查问他们?”

      谁也没说话,一时寂静下来,三水左右看看,稳了口气,拱手说:“那蓝砚……似乎是婀溆太妃托王后带来给储君的。”

      尹梦洲眉一皱:“婀溆太妃?”

      “是,婀溆太妃派人送来的时候奴曾见过,那一箱子的东西都是。”三水顿了顿,又道:“而且那蓝砚似乎有一对,但眼下……”

      尹梦洲立马弯腰去看,片刻后起身向九陈点了点头。

      “此事事关重大,有碍储君安危,还需细致查明。”尹梦洲背着手走到风修面前,“王后既然说了让臣下去审,那臣且斗胆犯上了。”

      风修抬眼看着他,丝毫未动神色,只轻飘飘地说:“太傅随意。”

      待众人退去许久,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了九陈和尹梦洲,两人在良久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相视一眼,心中各有了然。

      九陈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来,那一地零散精致的东西中,蓝色的石砚尤为明显,叫人一眼就能看见,且再移不开眼睛。

      尹太傅掐诀念咒,化出一道符印,然后拍在那蓝砚之上,在光芒褪去之后,那蓝色也少了夺人眼球的色彩,莫名其妙地变得平平无奇。

      “是蓝幽尸毒。”尹梦洲眉头紧锁,说道:“十方城多少年不见蓝色的东西了,我最初看见的时候也只是以为此物颜色稀奇,大概也是因此被送来给泗木,倒是万万没敢向蓝幽尸毒的方向去想。”

      “没有人会认为蓝色的物件就一定有毒,但偏偏我会这么认为。”九陈慢慢蹲下身,看着那方蓝砚,却又好像透过蓝砚看到了别的东西,那来自久远的物件。他语气中是从未见过的哀伤和悲恸,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当年的蓝羽灵珠头冠多好看,谁也不曾想到那会要了他的命。蓝色稀奇、明亮,却危险,就像这方蓝砚一样,泗木会在一箱子礼物中一眼就看中他,然后今日被劈成两半的就是……”

      尹梦洲不知该怎么劝慰他,只是无奈叹气,随之回想着曾经的一切。

      “您觉得会是婀溆太妃吗?”

      尹梦洲轻声问道。九陈抬头看着他,未曾说话,尹梦洲却已明白,他轻笑一声。“我也觉得不是,婀溆太妃不会有这样的东西,她若是有,昶漓王就不会死。”

      九陈站起来,似乎重新振作起来。“能查吗?”

      “不一定。”尹梦洲实话实说,“如今唯一的线索是另一块蓝砚,可很大概率是在今日死的那人那里,我们找到了也未必有什么价值。毒是否是送砚的人下的,还是代为送砚的人下的,我们都未可知。这件事也会像当年那样,不了了之后等着再一次有人将它提起。”

      “就这样吧,”九陈在落寞之后突然迸发出狠意,如同一匹狼有着凶狠的眼神。“就这样,我等得起,他杀不了我,就得死在我的剑下,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后悔。”

      尹梦洲一拱手,“臣领命。”

      “对了,”九陈在踏出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道:“你那个徒弟不错,赏。”

      尹梦洲笑容满溢,又一作揖:“臣谢过王上。”

      风修垂着眸子看着手中的茶,镇定自若的神情从踏进光华上殿的那一刻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他都完全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来面对这场变故,丝毫不乱。

      若他慌张失措,便是有嫌疑。若他心神不定,便得了惶恐。可眼前人一心顾着自己手里的茶,极度平静反而惹人怀疑,这超乎平常的淡定心态着实不多见,泗木最后看了一眼,然后退出殿去。

      “中招的宫侍名叫海平,另一方蓝砚果真是在他的房间里,落在地上摔成了几块,可见是那蓝幽尸毒立竿见影。”

      初升的日头从远处山峰上露出来,火红的圆盘散发着白晕,清晨的朝曦照进殿中,落在正位之上一夜未睡、已显出些许憔悴的九陈身上。

      尹梦洲继续说:“太平凰宫的所有宫侍连夜审讯,有几个瞧见了海平鬼鬼祟祟地进出过那间存有储君礼物的房间,他本人也曾经有过手脚不干净的时候。泗木一心扑在王后身上,不经常管他们,阿将就更不用说了,看都不屑于看一眼,也就使那海平变本加厉,很有可能因此动了那蓝砚的心思。”

      “当时从不尽宫回来的匆忙,婀溆太妃派人送来那个大箱子时,王后只是叫人收好,连看都没看。泗木检查的时候便已经是两方蓝砚,那时正好已经离开不尽宫很远了。”

      “派往不尽宫的人也回来了,询问过婀溆太妃,也查了准备的宫侍,可以确定的是,东西从那时候还不是蓝色的。”

      九陈终于抬起眼来,在众多繁杂琐碎的线索中听出了重点。“那箱子准备好后在婀溆太妃手中存了几天?”

      “半日,准确来说,是不足三个时辰。”尹梦洲分析:“婀溆太妃不能出门,她所有的命令都会通过手底下的宫侍去做,所以凶手是她的可能性很小。如此看来,那三个时辰就是绝佳的下手机会,王后的嫌疑也因此加大。”

      “凶手不一定就在他们几人之中。”

      “可王后那时身在不尽宫,且他身边还有一个可靠宫侍。”尹梦洲一字一句地说:“长乐以伤势为名久居养病,但谁也没亲去看他的身体如何了。”

      “不会是他。”九陈捏着眉心说道:“他要从哪里得到蓝幽尸毒,下给储君为何又不加一点防范,还有当年……当年的事他不知道。”

      尹梦洲却摇了摇头。“王上别忘了,王后的背后可是东府。”

      “他都已经……”

      “已经和东府划清界限?王上太过相信他了,我们至今查不出蓝幽尸毒的来历,最大的可能就是它来自东府。”尹梦洲看着九陈呆愣住的神情,一拱手,以示自己的失礼。“阴差阳错,巧计救人,却似乎成了凶手的一个挡箭牌,不若我们想一想,如果蓝砚之计真成,事情又该是什么样子。”

      尹梦洲继续道:“储君中毒不治,残害上宫,落了个人人喊打的名声。王上震怒,婀溆太妃远在不尽宫,定不会有半分解释的时间,即刻受死。而此时,王后居于上宫,泗木作证他一无所知,天时地利人和,一通推卸,未必不会有生机。论此来看,他仍旧是最大的嫌疑。”

      九陈的手在逐渐攥紧了,握成拳头咯吱咯吱的响。

      良久的寂静之后,尹梦洲叹了口气,卸下一身力气。“似乎,那个海平的突然出现才是个莫大的错误。”

      清晨同早饭一同被呈上来,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风修简单挽了头发,只用一根细长的簪子穿插固定,任由长发散在身后,不拘一格,不落俗尘。

      三水收拾着东西上来,第三眼看过风修的头发之后,才终于忍不住说道:“王后,奴等您饭后为您梳妆吧。”

      风修点了点头,拿起碗筷头也不抬地吃饭。三水一直等到风修吃完了,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然后一挥手,不等那一桌子残羹剩饭被撤下去,就先叫人离开了。大门被关上,只剩下了三水与风修两人。

      三水已有察觉,却仍淡定地问:“王后,这就来梳妆吗?”

      “来吧。”他起身坐到镜前,任由着三水给他散开头发,在他身后动作。

      “昨夜的蓝砚之事查得如何了?”风修问。

      “昨夜一整夜都在审讯,奴今早这才来迟了,不过结果如何奴也不知。”

      风修点了点头,也不再继续问了。“不过我也是从昨天晚上才发现,这宫里好像没有蓝色之物,就连我的一个蓝色头冠你也不见给我戴,这是为什么。”

      三水的手顿了顿,却还是迅速地如数回答:“上宫中的一条禁令就是不准有蓝色出现,听说是因为一个名叫蓝幽尸毒的东西,那东西沾在死物上就呈现出蓝色,生人一碰就发癫发狂,所以王上下令,再不许蓝色的东西出现在上宫中。”

      风修又问:“那蓝幽尸毒是个什么来头,竟这般厉害。”

      “蓝幽尸毒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恶咒、诅咒,但其他的,奴也不知道。”

      风修在镜子中看了看他,似乎嗤笑一声。“真难得,尹太傅教给你那么多,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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