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玉》愚者何罪

15、残愿

　　药炉里的残渣还泛着苦气，周玉倚在窗边，指节抵着太阳穴，秦叔配的药向来有效，疯病发作时的幻象被压了下去，可那股烧心的恨却愈发清晰。

　　案头烛火摇曳，映着那枚从鬼市带回的残破银铃——铃舌早已不知所踪，像是被人生生拽断的。

　　门外传来轻叩——三长两短，是鬼差登门的暗号。

　　“进。”

　　木门吱呀作响，鬼使壹佰立在阶下，玄色官袍滴水不沾，怀中却捧着一方素白包裹。他眉眼含笑，恭敬得近乎谄媚："周大人，前日您和安大人在鬼市要的东西，属下给您送来了。"

　　周玉冷笑，指腹摩挲着案上银铃：“鬼市什么时候改行当跑腿了？”

　　壹佰不恼，反倒上前两步，将包裹轻放在案上："大人说笑了。那日您二位走得急，这衣裳还泡在净池里除怨气。"他指尖轻点包裹，"用的是南海鲛人泪，焚的是西域安魂香，足足浸了七日才敢送来。"

　　素布掀开，半截玄色衣料露出，金线绣的栀子早已被血污浸透，领口处歪扭的针脚还在，线头却连着几缕被硬生生扯断的发丝。

　　周玉的呼吸骤然一滞。

　　“孙姑娘的衣裳，我特意命人清理过。”壹佰的嗓音轻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怨气太重，熏香也遮不住，您多担待。”

　　“清理？”周玉的指节捏得发白，“你们把她剥干净了，连件遮身的布都不留？！”

　　壹佰微笑：“鬼域规矩，怨魂不能裹衣入炼，否则容易成煞。”

　　“成煞？”周玉猛地暴起，一把掐住壹佰的喉咙，将他狠狠抵在柱上，“你们把她活活折磨死，现在怕她化成厉鬼索命？！”

　　壹佰不挣扎，甚至笑意未减。周玉的指节陷进他的皮肉，却像是掐着一团雾气，毫无实感。

　　“周大人，您的心性，还不如安大人沉稳。”壹佰轻叹，嗓音依旧恭敬，“安大人的两任未婚妻，可都是被其他鬼使亲手玩死的——第一任未婚妻，被做成人皮灯笼挂在鬼市口，点了整整三个月。第二任更妙，骨头制成了琵琶，现在还在阴司宴上弹着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周玉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却松了力道。

　　"周大人何必动怒？"壹佰轻叹，"安大人都没说什么，照样能笑着替我们斟酒。您这心性......"

　　话未说完，周玉已经甩开他，胸口剧烈起伏。

　　壹佰整了整衣领，慢条斯理地抚平褶皱，仿佛刚才的暴怒只是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衣裳既已送到，属下告退。”他躬身一礼，退至门边，又似想起什么，回头轻笑，“"对了，安大人让我带句话——'疯病若再犯，药量加倍'。”

　　门合上的瞬间，周玉抓起案上茶盏狠狠砸向门框。瓷片迸裂，热水混着茶叶溅了满地，像极了那日阴税仓里泼出的血。

　　他跌坐回椅中，颤抖的手抚上那件残衣。领口处的针脚歪斜，是她遇袭那夜他匆忙缝的，线头还沾着桂花糕的甜香——那晚她一边嫌弃他手艺差，一边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半块糕。

　　而现在，这件衣裳成了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体面。

　　他记得应该还有一枚玉扣。

　　玉扣上刻着"周"字，是去年上元节他塞进孙愿手里的定情物。

　　彼时满城灯火，她笑着将玉扣藏进贴身暗袋："等成亲那日，我要用它换你的官印！"

　　窗外雨声渐密，檐下铜铃轻晃，恍惚间，他仿佛又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周大人，等烧了阴税仓，咱们去温州看栀子？”

　　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为他摘栀子的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