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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梦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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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通读过捕梦网长达三百零九页的用户须知,在第七十二条【梦境建造须知】下的细则十六可以查阅到 ,梦境建造的基础是想象与现实结合,无法完全基于虚拟建造。
其实也很好理解,人不是上帝,无法在小小的脑瓜里天工开物,凭空想象出自己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刘金水的梦大抵就是他的生活环境,陈非则更小,范围只包括自己的单身公寓。魏连雨基本上是梦境空间建设大师了,她的梦境像哥特版的《喜羊羊与灰太狼》里的狼堡,虽然她极力澄清灵感来源应该是来自迪士尼乐园。(这个说法在迪士尼版权部门的相关人员找上门来后被魏连雨改了,她现在只说是来自某公主乐园。)但是实际上也就是以中世纪城堡为基础构建的,并没有超出想象的界限。
细则二十四则说明,梦境的细节与实际尺寸和设备版本有关,梦境越大,细节越差;设备越新,细节越好。最大的梦境是熊国建造的以超级计算机为运算中心的“宗教裁判所”号,面积足有半个圣堡。据说是用来进行某些实验的载体,里面的建筑风格都有是上个世纪的遗风,横平竖直,粗野难登大雅之堂。
而小到像陈非的梦境,只有一个房间大,细节就十分丰富了。还是魏连雨,她曾经说陈非的梦境;"连角落里的卫生纸都有褶。"
市面上通行的捕梦网提供的面积大概也就一两个街区,像刘金水的梦境,范围基本上就是第五大道和他的公司,越接近梦主,渲染越好,边缘地区就更模糊。
不过,要理解目前郑是所在的地方,估计得把三百零九页的用户须知揉吧揉吧扔厕所里了冲了才行。
他正盘腿坐在一个小山坡上,这里地势平坦,绵延千里,放眼望去皆是一望无垠的绿色,像是毫发不爽地将Windows初始页面的大绿地搬下了屏幕。眼下这个小山包则充当了一个难得的高点,其实也不过是绿地上的一个小小褶皱,很快就在身后恢复了平坦。抬眼望去,天空则像一个倒扣的大瓷碗,,严丝合缝地从上而下,将这片绿地收入囊中,光线在经过这道大碗时微微折射,形成肉眼可见的弯曲,提醒的大家要是超过这道范围可能会掉下地面。
天幕之下,悬挂着许多《格列夫游记》里的巨人国似的小岛,上面都建造了房子,它们全都反重力地悬挂在天幕之下,在折射的光线中稳如泰山地悬浮着,令半圆形的天幕看起来像个水晶大吊灯。岛与岛之间没有缆车或者联通的路。靠着天幕边缘的岛上人烟荒芜很多,比起居住地,边缘小岛上的建筑更像是残垣断壁。
越靠近之中央人烟越盛,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可以看见儿童在自家院子里嬉戏。如果观察人眼力够好,还可以看见边缘的废屋里有只壁虎正在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夺了墙角蛛网上正在睡觉的白额高脚蛛的鸟命。
最中央是一个灯塔似的城堡,只有它通过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与地面相连,恰似史前被共工一头撞断的不周山,充当着开天辟地的作用。在城堡顶端望去,每一座岛屿,每一株绿草都尽收眼底。
如果然让陈非看见,他一定觉得自己在做梦,不对,做梦也不可能是真的,即使存在可以支撑如此巨大的工作量的捕梦网,也没有人可以承受这个量级的梦境所带来的消耗。所谓的“宗教裁判所”在它面前不过是个粗制滥造的模型。
靠近灯塔的某个房子里,年轻的梦生人阿齐看到了他们的王储,他那头象征着王室血统的红发在绿地上格外引人瞩目。他立即招呼起自己的同伴,用的是一种类似鸟鸣般的声音,大概意思是:“王子回来了!”
很快,这声意义明确的鸟叫吸引了回复,主要是来自于城堡内部。正在值班的阿柳回复道:“咕咕,咕?”
王子一个人吗?
阿齐回复:“叽!”
一个人。
阿月:“咕咕咕咕。
我很失望。
阿齐:"叽叽叽?"
那准备的毯子还要拿出来吗?
阿月:“咕!”
收着吧!
他们一唱一和,好似一出百鸟朝凤,叽叽喳喳十分吵人,很快城堡里传出了其他人愤怒的鸟叫:
不要再吵了,有事私聊!
一连串鸟叫的声音吵得郑是耳朵疼。他等了一阵,见没人想来迎接自己,立即愤怒地参与了鹦鹉学舌,他清了清嗓子,一声轻啸,他的声音和阿齐或者阿月都不同,更像是直接将空气拧成一根绳,准确无误地送进了他俩的耳朵,内容很简单:
“闭嘴!”
他的话还是管几分用,阿齐和阿月作鸟兽散,城堡里也不再吵了,阿齐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去喂马了。
郑是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又十分悠闲地从地上薅了一根草叶子叼在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草茎,嚼了一嘴草沫子。
草也有尊严,草非常愤怒。
于是草用了自己最后的报复手段,用躯体和性命证明了自己是根高贵的草,绝不屈居人下——它用锋利的草叶边缘割伤了某人不老实的嘴。
奈何郑是性情如牛,根本不在于草儿用生命做的抗争,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蓦地记起某人那天要破裂自己的舌尖——血腥味还缠绕在自己的鼻尖。
他皱皱眉,抬手轻抚,魔术般地,伤口很快便愈合了。草用生命制造的伤口,不过片刻便消失无虞。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对自己下手真狠。
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想着人家很不体面,又无法克制,于是一股脑推给外面春意盎然,一定是春天到了荷尔蒙泛滥,全然不在乎现在已经是九月末尾,怎么着都跟春天沾不上边,纯粹就是在给自己不着边际的幻想找借口。
长老说,他跟自己有命定的缘分,就跟父亲母亲一样。
父亲当年问母亲最害怕什么,母亲说怕痒,结果直到现在,一旦陌生人靠近父亲已经略微发福的躯体,父亲就会像惊弓之鸟一样跳开,生怕自己被搔到痒处,失了体面。
此地名叫梦生地,有个国家名叫梦生国。顾名思义,梦生梦生,借梦而生。这里原来是块混沌无序的空间,在千年前,徘徊于梦境之中的流浪者发现了第一个块梦生地碎片。
最初的梦生国成员是流离在混沌的梦境是世界中的流浪者,他们应凡人梦境而拥有智慧,脱离了简单的梦境造物范畴,成了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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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说这是一种赐福,人类的梦境赐予他们生命,然后将他们抛之脑后。朝思暮想的人在梦里相见,然后立即被抛诸脑后。失去了家园的他们只能流浪。于绝望中祈求被赐予一块属于流浪者的应许之地。他们的声音被听见了,第一块梦生国在无数只想望的手掌中被高高捧起,宣告着流浪者从此不再流浪。他们失去了自由,从而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他们不再是某人的幻想,成为了真正的“人。”
无数流浪者蜂拥而来,他们从无数破碎的梦里的无数的骗子、商人、乞讨者、动植物处得到消息,在天幕的中间,梦的尽头,长有绿色藤蔓的地方,有一块属于流浪者的自由之土,在那里,流浪者不会被驱逐、被消灭,带上你的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到梦生国去!
到梦生国去!
这一刻,梦生国真正诞生了。
流浪者们带来梦生地碎片,一块,一块,再一块,梦生地生长起来,流浪者们成了梦生人。
梦生国的第一任国王,是第一个发现梦生地碎片的流浪者,郑是的曾曾曾......不知道几个曾之前的祖父或者外祖父。此地统治十分随意,除了住在大柱子上,所谓的“国王”也就是郑是的父亲,基本上不管理这个国家,也没有太多权力,臣民见面三跪九叩更称不上,从阿齐和阿月对他们的王储如此嫌弃的态度也可以看出,这个王室流传到现在,基本上上是拿脸当扫帚——威信扫地了。
郑是吐掉了嘴里的草渣子,终于打算回家面对江东父老乡亲了。这地界当然没有飞机,郑是背上也没长翅膀,但他一点也不担心,闲庭信步地朝着那根一柱擎天的大柱子就去了。
这柱子似乎还能认主,郑是离得近了,它竟然开始像活物似地生长起来,自插进土壤的根部开始团团向上生长起了碧绿的藤蔓,一圈一圈地绕着柱子开始生长,每隔几步就有片巴掌大的叶子舒展开,叶片极厚,呈浓绿色,绿得深沉如墨,几乎带出妖气来。纹理也不似普通叶片一般脉络分明,一根主脉带出旁支,而是乱糟糟地纠缠得到处都是,整片叶子像车毁了的布料,十分难看。
郑是晃悠到大柱子跟前的时候,藤蔓已经完全长成,顶端最后一片叶子不偏不倚地落在城堡地上。他就这样一步步踩着叶片拾级而上,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因为每一片叶子都为他提供了一个向上的力,场面很像“开心消消乐”里的闯关页面,须臾之间就到了城堡跟前。
随着郑是双脚踏上坚实地面,整颗藤蔓完成了使命,顷刻间土崩瓦解,暴裂无声地崩塌成一片绿色的泡沫海洋,一阵小风吹过,带着泡沫们飞向远方,最终沉积到地面,肉眼可见地使那片草地绿意更盛。藤蔓尽头最后一片嫩绿色的叶芽顺着主人的脚踝攀爬而上,层层递进,化成了一件墨绿近黑的袍子,取代了主人原来那件沾了血渍的衣裳。
阿月旋风似地自城门跑出来,她穿着淡绿的的粗布袍子,头发长长地披在脑后,随着跑动在风中乱舞,一张晒得漆黑的小脸上沾着马粪和甘草。她身后跟着愤怒的阿齐,此人也是一副异邦人长相,绿色瞳孔,两颗门牙欲拒还迎地从厚厚的嘴唇里突围出来,一头不齐的头发□□地支棱着。他有两根条猿臂般的胳膊,正搂着一匹马的脖子。奇异的是这马竟然不是用四条腿在跑,而是自背部生长出两片跟藤蔓叶子一样的翅膀,血管同样是和叶脉一样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光滑的翅膀上,两翼生风,正追在阿月的屁股后面试图啃她的头发。
阿月隔得老早就看见了王子的身影,一股脑地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嘴里大呼:“王子救我!”随后一个猛子试图扎进郑是怀里。
郑是才不要当和事佬,因此一个侧身,让过猪突猛进的阿月,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姿态,坐山观虎斗。
他背后就是刚上来的飞地边缘,阿月一冲之下避无可避,想收腿已经来不及,以成龙跳大楼的姿势朝着悬崖一跃而下,身后的阿齐驾着飞马紧随其后。他轻拍一下飞马的屁股,飞马立即心领神会,两翼一收,护住背上的阿齐,以游隼突击的优美线条朝崖下猛冲而去,两人一前一后,颇有“举身赴清池”般的壮烈之感。看得郑是啧啧称奇。
不过他并不担心两人真的摔成肉饼,因为片刻后,拍着翅膀的飞马自崖底一跃而上,姿态华丽地疑似模仿马踏飞燕,阿齐紧紧抱着飞马的脖子,笑得面红耳赤,几乎背过气去。前面,飞马呲出一口闪亮的大白牙,嘴里叼着阿月摇摇欲坠的衣领子,一马二人以十分拉风地姿态在空中兜了一圈,吓得阿月吱哇乱叫后,才缓缓落在郑是跟前。
飞马一张嘴,面如土色的阿月“扑通”一声掉在地上,骑在马背上的阿齐灵活地顺着飞马轻微扇动的翅膀跳下马背。马儿打了个响鼻,竟然抬起左腿,给郑是行了个宫廷礼,比旁边的两个人形生物更具灵性。
阿月这才回过神来,一把跳起来拽住阿齐衣领,就要接着进行刚才在马厩里没打完的架。阿齐左躲右闪,见实在避不过,突然灵机一动,径直往郑是身上扑去。
他这一下没使什么力气,只想让阿月看在王子面上放他一马。郑是却突然眉头一皱,捂着胸口后退两步,仿佛阿齐是个刺猬扎了他一身。阿齐和阿月立刻停止他们过家家似的争吵,一齐看向他们的王子。近墨的长袍自胸口处漫出一片更深的黑色,郑是抬手一看,竟然是满手的血。
“王子,你流血了!”阿齐和阿月齐声惊呼。郑是却已经猜到了原由。他也没想扯开衣服看看伤口或者用那神奇的魔法给自己治治伤。而是由他去了。
如果陈非要去死,他也未尝不可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