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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酢浆草 ...

  •   离开墓园前,余质带着余愿在原本的绿化带里摘野花。

      “这种草生命力很强,一长就长一片,它的学名是酢浆草,在我们那里土话叫它酸味草,因为它味道酸酸的,我小时候偶尔会拿它当零食吃。”
      说着,余质摘了一片叶子送进嘴里,咬开的瞬间,余质尝到熟悉的酸味。
      初夏的蝉响起二十年前的鸣声,童年短暂地回望他一眼。

      余愿的动静让他回到当下,它学着余质吃了一口草叶子,酸味让它的脸皱成一团。
      余质没忍住乐出了声。

      “除了叶子,它的根也是能吃的,长得像小萝卜一样,甜甜的,我们管它叫水晶萝卜。但不能一次吃太多,不然会拉肚子。”
      余质拔了一株长势良好的酢浆草,抖抖泥,将它指关节大小的球茎展示给余愿看。

      余愿凑上来闻了闻,没动嘴。
      不过它就算想吃,余质也不会给他吃的。刚刚从土里拔出来还没洗呢。

      “我小学的时候,课间会和朋友一起去花坛里玩。你看,它的叶子都是三片对不对,我们那时就热衷于在花坛里找四片叶子的酸味草,听说这样的草是幸运草,找到它能带来好运。”
      “同学找到过四片叶子的幸运草,炫耀了很久。但直到小学毕业,我都没有摘到过四叶草。”

      余质和余愿分享着自己的童年,手上动作也没停,没一会儿就拔出来一衣兜的水晶萝卜,和一把开的热烈酢浆草花。
      摘几片好看的叶子在花里做点缀,折一根草茎当绳子打结固定,一束简单的花束就做好了。

      余质把花束凑到余愿面前笑嘻嘻地问:“好看不?”
      余愿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然后被余质狠狠搓了一把脑袋。
      余质本来还想给余愿做一个花环的,可惜这一片开得不错的花被他做花束薅完了,只能下次有机会再给它补上。

      这束花被余质放到人民英雄纪念碑下。
      实在身无长物,只能借此聊表心意。

      “末世爆发的第三个月,我还在游荡的时候,我碰见过两个小学老师。一个退休返聘教师,周以文周老师,和一个新任教师,姜敛姜老师。她们两个人带着七个学生,准备去幸存者基地。”
      余质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没有看怪物,只仰望着纪念碑。

      “她们在实验小学教书,那里位于市中心,周围全是商业区和住宅楼。丧尸爆发时正值上课时间,我都不知道她们两个是怎么带着那几个小孩儿,从学校那种人口密度爆炸的地方逃出来的。”

      “两个老师拖着孩子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我见到她们的时候,人都快瘦脱相了,但那七个孩子看着健健康康的,被她们养得很好。她们是我见过最伟大的女性。”

      余质听过很多演讲,那些言语富有感染力,寥寥几句便可振奋人心。他没有这种才能,他的语言如此苍白无力,还原自己的见闻和感受都很难做到。

      “末世来的时候,除了那些一开始就变成丧尸的,数量最先锐减的群体是孩子,然后是老人,接着是女人,最后才是青壮年男性。”
      “她们那一队人,前三者占齐了,却在那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了三个月。很不容易。”

      “在通过广播,知道了幸存者基地的位置之后,她们准备出发前往基地。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见她们的。”

      ——

      去超市收集物资的时候,余质遇见一个小老太太,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
      老太太捏紧了手里的菜刀,戒备地看向他。

      这样年纪比较大的老人能在末世存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余质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也不想和这样艰难求生的老人争抢物资优先权。
      所以余质双手举过头顶,退到超市门外,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看到他的动作,老人明显放松许多,随即加快了搜寻物资的速度。
      但或许是忌惮他,老太太并没有把为数不多的食物全部拿走,她拿的更多的,居然是笔和本子。

      老太太装满了背包,警惕地看余质一眼,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余质喊住她。
      老太太闻言,皱眉看着余质,手里的菜刀握得很紧。

      “你先别急着走。”
      余质没有过多解释,径直走到这家小超市最内侧,这里有一扇防盗门,很可能是仓库。门上有暴力破坏的痕迹,但大概是质量不错,这扇门看起来没有被成功打开过。

      余质从包里掏出铁丝,插进锁孔里一阵捣鼓,成功地打开了这扇门。
      余质刚大学毕业租房的时候,因为忘记带钥匙,被开锁匠坑了六百。之后他愤而自学开锁,立志从此不再被开锁匠骗钱。
      谁能想到这项技能在末世竟然有如此广阔的前景。

      和余质猜想的一样,防盗门背后果然是这家小超市的仓库,堆着不少未开封的纸箱。
      余质拎起一个纸箱,里面装的是袋装泡面。他拎着感觉重量合适,便把纸箱给老太太扔过去。
      “这是你的。”

      老太太搬起纸箱,激动地对他道谢。
      余质摆摆手,没有回话。他不擅长应付别人的感谢。

      老太太拿了东西,却没有走。
      “小同志,你是一个人吗?”
      余质看她一眼,没搭理这句问话。

      老太太并没有被他的冷脸吓退:“我叫周以文,是一个小学老师,和同事一起带着几个学生。我们准备送学生去最近的幸存者基地,还准备得有详细的路线图,你要不要和我们结伴一起去基地?”

      ……

      余质跟着周以文穿过阴暗的走廊,来到厚重的铁门前,有节奏地在铁门上敲击三下。
      余质绷紧了全身肌肉,提防着门后可能出现的袭击。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眼前景象却让余质失语。

      开门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女人,她应该就是周以文在路上提过的另一个老师,姜敛。
      她身后是七张向日葵一样,眼巴巴盯着门外的小脸。

      余质喉结滚动一下。

      三个月来,他也见过一些幸存儿童,他们要么神情空洞如提线木偶,要么凶狠剽悍如受伤小兽。三个月的生死挣扎足够洗去孩童的天真,苦难只留给他们一双麻木的眼。

      眼前的七个孩子,虽然面黄肌瘦、校服脏破,却双眼明亮,心怀希望。
      这种童稚眼神让余质感觉恍如隔世。

      余质被周以文拉进屋子,他没在意脸上写满了不赞同的姜敛,只呆呆地和孩子们对视。
      孩子们被这个奇怪的陌生叔叔盯得缩在一起,年龄最大的常奇颖挺身而出,将弟弟妹妹们护在身后。

      这边孩子们单方面和余质对峙,后面周以文和姜敛小声地争执着。

      “周老师,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因为他帮过你一次,就把他拉进队伍里,是不是太草率了?”姜敛死死的拧着眉,对周以文突然的决定非常反对。

      周以文叹口气:“姜老师,我非常理解你的顾虑。我老了,很多事情都力不从心,每次轮到你外出找物资的时候,我都很焦虑,我非常害怕你遇到危险,害怕我照顾不好学生们。我们需要帮助,如果我在路上不幸遇难,我希望有人能给你搭把手。”

      “就算是需要人帮忙,也不应该选他。如果他起了任何歹心,我不觉得我们两个加在一起能够反抗得过他。”

      周以文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是姜老师,我们确实需要有这样一个足够强的人来为孩子们保驾护航。为了孩子们的安全,这个险值得去冒。”

      姜敛没有被说服,然而木已成舟,她再如何反对,事情也不会变得更好。
      她看一眼那个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与孩子们相处的年轻男人,暗自祈祷他真的和周老师说的一样,是一个可靠的人。

      ——

      “周老师看我背上背着弓箭,觉得我是一个靠谱的战力,邀请我和她们一路去基地。”
      “我答应了。”

      “当时的丧尸比现在这会儿多得多,路况也不好,没办法开车,更何况还带着七个孩子,所以我们走得很慢。”

      “我们所有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人员齐全的到达基地,但最后没实现,周老师在路上牺牲了。我们被丧尸围困,周老师为了破局,以身为饵,吸引走了大部分丧尸。我和姜老师则借此机会,带着孩子们突破了丧尸的包围圈。”

      ——

      破败的高架桥上,前后都有丧尸逼近。余质半蹲在一辆废弃车背后,手指死死扣着弓弦,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们被包围了。

      明明事先观察过没有多少丧尸,谁知走到高架桥中间,桥两端居然莫名其妙出现了三十多只丧尸向他们逼近,堵死了他们的路。

      丧尸腐烂的躯体在夕阳下拉出扭曲的影子。孩子们蜷缩在两位老师身后,最小的禹小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眼泪已经打湿了姜敛的衣角。

      “我们冲不出去。”余质哑声道,他的箭袋里只剩下三只箭。
      ——除非有人引开丧尸。

      “我来引开它们吧。”周以文代替余质说出这句话。
      姜敛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周老师!”
      周以文握住她的手背与她对视:“姜老师,学生为重。”

      同为教师,且默契配合了这么久,很多东西无需言语,她们最能理解彼此。
      姜敛松开手,眼泪滚滚落下。

      七岁的禹小羽在两位老师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哭嗝:“周老师别走!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学算术!”
      余质也劝周以文:“周老师,我再想想办法,你别这样吓孩子们。”

      周以文冷静地着看余质:“小余,这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硬闯的话,我们没办法护住孩子们。”
      余质无言以对。

      姜敛哽咽出声:“周老师,孩子们离不开你,你还没给他们讲完课呢。就算真的到这个地步,让我去吧,我身强力壮的,活下来的希望也大些不是吗。”

      周以文突然笑了:“小姜,我记得你还没有入党,对吗?”
      姜敛被问的愣住,下意识点头。

      周以文按住姜敛颤抖的肩膀,布满皱纹的眼角舒展开来,像在课堂上纠正学生错误时那样温和而坚定:“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这是我入党时的誓词,现在到我践行它的时候了。小姜,孩子们就交给你了,坚强起来,你是他们的榜样。”
      姜敛泣不成声。

      “小余,之后的路程,你多担当。”周以文看向余质,眼神慈祥。
      余质嗓子像堵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点点头。

      周以文蹲下身,用枯瘦的手轻轻抚过每个孩子的脸颊,像擦拭最珍重的瓷器。她的目光不舍地在七张小脸上流连,仿佛要将每一道轮廓刻入灵魂。

      “乖孩子们,老师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教出了多少栋梁之材,而是看着你们…在这样的日子里,还能背书,算数,画向日葵。”
      “我希望你们能健康长大,像你们背过的古诗那样做人。”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老太太慢条斯理摘下老花镜,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
      这个动作她做了四十年,在讲台上,在批改作业时,在末日降临后每个提心吊胆的夜晚。

      她最后看了一眼牵挂的人们,然后义无反顾地冲向丧尸群。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她唱出绝响。

      ——

      “后来我和姜老师带着七个孩子们走到了幸存者基地,孩子代表着希望,在末世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在16岁之前会统一在内城接受教育,不能接出城任务。所以孩子们一到基地,就受到很好的对待,以后不会再饿着肚子到处跑。姜老师也被安排去教课。”

      “姜老师本来打算带我一起,但我拒绝了。我不像她和周老师,可以那么纯粹地爱学生。”
      “我不适合当老师,而且我的专业也不对口。”

      “姜老师没说什么,很久之后送了我一副弓箭。原来的那把弓,没有箭之后被我当棍子使,没抡几次就坏了。新的弓是她和孩子们一起攒贡献点给我买的。”

      “就是我现在背的这把,我用得可珍惜了。”
      余质掏出弓箱给余愿显摆,余愿很给面子的凑上去闻了闻,然后惨遭余质无情摸头手。

      余愿气恼地跳远了,余质被它的小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之前的悲伤消散在风中。

      “走啦!下山咯!”余质招呼着怪物重新踏上归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酢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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