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过火》月亮樱桃

1、求救信号1

　　立夏后，荔城的雨没停过。
　　每周一的早上，整条街会堵得水泄不通。
　　栗嘉穿梭在屋檐下，路实在太窄，索性没打伞。透明的雨滴落到她的头皮上，脖子里，还顺手臂游晃，从而打湿了校服衬衫。
　　她解开两枚衬衫的纽扣，仍旧喘不过气。
　　一切糟糕透了。
　　情绪抵达崩溃边缘。
　　她一鼓作气，冲上公交车。结果发现忘记带公交卡。
　　她尴尬地看着司机，面露苦笑，准备用手机支付。
　　突然间。
　　靠过来一个人。
　　那人的气息轻柔却强烈。
　　那人的手碰到她的头发，擦过她的耳朵，伸到她的眼前。
　　“滴。”
　　“滴。”
　　面前的刷卡机器正好响了两次，不急不缓。

　　凌彦月那双漆黑的眼睛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他走在前面。
　　她追赶上去。
　　“我转给你。”
　　她在凌彦月前面的靠窗座位坐下，立刻拿出手机，将屏幕上方的水雾擦干净，给他发了一个红包。
　　凌彦月没理会。他见手中的雨伞，小水珠连着往下落，积起了一圈水渍。他看着这把再普通不过的伞，从头到尾，眼里只有伞。
　　栗嘉戴上耳机，开始听歌。

　　她和凌彦月的关系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就像没熟透的红薯，外面甜，里面生。
　　随着公交车的颠簸，思绪飘回过往。

　　高一那时。
　　她因淋雨发起高烧，请了几天病假，后来回学校，听班里同学说都交过班费了，她的那部分是班长垫付的。于是，从班级群里加了他的微信，转钱给他。
　　自此，他们之间匪夷所思的故事就开始了。
　　他们成为“好友”。聊天对话框里，除了转账记录，只剩有寥寥无几的对话。

　　对话一：栗嘉忘记作业。
　　栗嘉：班长在忙吗？今天的作业是什么？
　　凌彦月：不知道。
　　栗嘉：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凌彦月：我又不写。
　　栗嘉：你凭什么不写作业！
　　凌彦月：大概是凭，不写作业也能考第一。
　　对话二：男生经常恶作剧把泡泡糖黏女生身上。
　　栗嘉：班长，这事你能不能跟他们说一下，泡泡糖很难洗，要是再这样，我们可不会忍气吞声的！
　　凌彦月：管不了。
　　栗嘉：为什么？
　　凌彦月：泡泡糖很便宜，到处有卖的。
　　栗嘉：所以是泡泡糖的问题？
　　凌彦月：嗯。
　　对话三：第二次班长选举，栗嘉决定投票给其他同学。
　　栗嘉：虽然你成绩很好，但我觉得你不太适合做班长。这次不会再把票投给你了，再见！
　　凌彦月：谢谢了。
　　栗嘉：早不想干了，你倒是直接跟老师说啊！
　　……
　　不管凌彦月在全校师生眼中多么优秀多么天才，在栗嘉这里，他就只是一个好看的混蛋！
　　可惜，没等到凌彦月身败名裂，她先一步堕落成不良少女。和几位爱玩的学姐一起爱上逃课、化妆、打游戏。她的种种另类举动，令人措手不及，一度有谣言怀疑她是精神失常了。
　　该来的叛逆期，还是来了。
　　她爱上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连同凌彦月都抛之脑后。久而久之，她快要忘记与他相遇的那个下雨天。

　　高考结束，学姐们与她告别。虽说好了，日后有空一起玩，可是彼此心里都懂，再见很难。分道扬镳的前一天晚上，她们通宵胡闹，抱在一起痛哭，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看上去更像女流氓了。
　　学姐们问她未来的安排。
　　栗嘉笑呵呵，说：“大不了啃老。”
　　她家是开海鲜餐厅的。最近网上炒得火热，生意好到上过本地的美食电视节目，很多前来荔城的游客特意跑来一饱口福。要是她肯乖乖听话，父母绝对不会让她饿肚子的。
　　学姐们羡慕不已，感叹连连：“咱们的小栗嘉是小富婆呢！”
　　可是学姐们并不知，她一点都不喜欢听到诸如此类的外号。

　　栗嘉和凌彦月一前一后走进高二（1）班。
　　早自习开始前，绝不会缺少的画面，部分早到的学生正在热火朝天地赶作业。
　　看见凌彦月进来，那位男生立刻围过来。
　　“大神，你看这一题！我就觉得他做的有问题！”
　　栗嘉忍不住翻白眼，心想：你到底是抄作业还是批作业！
　　凌彦月接过作业本，看了一眼：“确实有问题。”跟他指出问题所在后，还一本正经地赞扬他，“你抄得很认真。”
　　男同学开心地说：“那当然了。”
　　然后，凌彦月回头看了栗嘉一眼。
　　栗嘉心领神会，走远几步。他一点都不想跟她扯上关系，同样的，她也是这么想的。

　　凌彦月家住哪里，她不清楚。但是，他很喜欢她家附近的老牌豆花铺子，经常绕路过去。这点真的令她费解。
　　凌彦月拥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他喜欢习惯了的事物，喜欢有条不絮。哪怕下一秒天会崩塌下来，他这一秒一定要从容不迫，浑身不容有破绽。

　　栗嘉还记得有位同学曾经问过凌彦月：你喜欢猫还是狗？
　　凌彦月给出的答案，惊呆在场的人。
　　“分情况。”
　　“啊？”
　　“如果是不认识的猫和不认识的狗，我更偏向猫，猫看上去更乖点；如果换成不认识的猫和认识的狗，我会更偏向认识的狗；要是都认识，那就没什么差别了。”
　　“啊……”

　　离凌彦月远一点，兴许是好事。
　　尽管初遇之时很美好，他总不会一直朝你喜欢的方向成长下去。他不是一个风筝，无论飞多高，线能捏在你的手掌心；他是站在风里的少年，时间都无法停止他的步伐，他只为自己而活。
　　栗嘉想删除脑海里对凌彦月的那些不符合实际的幻想。她早该认清现实，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对另一个人一见如故呢。

　　上午的四节课在雨声中过去了。
　　栗嘉放下手中的自动铅笔，课本上满是无聊时画的火柴人。她如今坐在倒数第二排，除非弄出点大动静，否则没人会回头看她一眼，更别谈她本就是不受欢迎的不良少女。
　　别的学生总说她什么来着？
　　为人古怪，性情暴躁。
　　是这样的。
　　刚开始接触的同级生，少有能心平气和接纳她的。在学校的女生当中，她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高个子，身高170厘米。再加上她那浅棕黄的头发，无论高马尾还是披头散发，都看着不太好惹。

　　中午休息，饭点到了。
　　栗嘉光坐着不动，只顾着玩手机。
　　夏梦容说：“去吃麻婆豆腐呗。现在人不多，挤得进去。”
　　“好讨厌吃饭。”
　　“那你不吃啊。”
　　“要是饿不死，我就真不吃了。”
　　看吧，她们这种问题学生吃午饭，还不是一样要用“挤”的方式，也不是一站盛饭菜窗口那儿，其余学生就闻风丧胆、灰溜溜地让开道的，没准还会背后骂她们：考试不积极，吃饭第一名。

　　夏梦容站在教室前门外，一个劲地招手，催促她快点。
　　栗嘉双手捧着手机，刚看完偶像最新发的微博，心里美滋滋的。
　　走出教室时，不慎撞到转弯进来的凌彦月。不知他走路还发什么呆，竟被她撞得连后退了两大步。
　　两人四目相对，其中一人淡定，剩下一人恼火。
　　在其他学生眼中，确是这样的——
　　栗嘉是横冲直撞的恶霸，凌彦月倒是柔弱无助的受害者。
　　一时间，班上安静了。
　　凌彦月低头盯着自己脚下散落一地的作业本，不知在想什么。
　　栗嘉有些紧张。他会不会向她发脾气呢。
　　“没事……吧？”
　　栗嘉想弯腰，帮忙捡作业本。
　　“砰”的一声响，意外再次降临。
　　痛死了……我的头……
　　同样的举动，差不多的时机，两颗圆脑袋相撞了。
　　痛得他们顺势往后倒，她扶住班门勉强站好，他也快靠到走廊的墙上。
　　“你的头真硬。”凌彦月揉着自己那颗看上去就金贵无比的头，赞扬她的头。
　　栗嘉点头，头晕晕的，总不能直接破口大骂：你眼瞎啊，没看见我正弯腰嘛！还是算了。
　　外面的夏梦容根本不清楚这里的情况，站在楼梯那一个劲地嚷叫“麻婆豆腐”。
　　搭配这种令人头疼的无法忽视的背景音，对话艰难地进行着。
　　“你还好吗？”
　　“麻婆豆腐啊——”
　　“还行。”
　　“那我先走了。”
　　“快点——麻婆豆腐——”
　　“嗯。”
　　凌彦月弯腰捡起作业本，抖了抖上面的灰，动作极尽优雅。

　　之后。
　　栗嘉跟夏梦容抱怨此事。吃饭过程中，一直讨论着。
　　夏梦容也告诉她一件事。
　　“刚才，凌彦月和学妹去后山了。有人看见。”
　　学校里暗恋凌彦月的女生很多，几乎每个班都有，毫不夸张。
　　学生时代，成绩优秀、长得好看的男生的异性缘通常不会差的。
　　夏梦容见她脸色阴郁，笑道：“小姐姐，我说你不会认栽了吧。”
　　“什么？”栗嘉抬头。
　　“和那些幼稚女一样，追起了‘校园偶像’。”
　　“校园偶像”指的是凌彦月。在部分男生口中，这是专门用来讽刺他的黑称。
　　栗嘉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在碎掉之前，快速塞进嘴巴里。她慢悠悠地解释：“我只是觉得凌彦月很奇怪。”
　　“哪里奇怪？”
　　栗嘉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画面，犹犹豫豫地说：“他像……凶手……”
　　“啊？”
　　栗嘉也被自己的可怕想法吓到了，赶紧吃了几口饭压压惊。
　　“开玩笑啦！”
　　“差点被你吓死！”

　　此时。
　　栗嘉收到一则好友申请通知，弹在手机屏幕上方。点进去查看，除了同是生活在荔城之外，再无其他有效信息，像是一个新注册的小号。
　　对方的微信名为“等”。
　　好友验证里，准确无误输对了她的名字。既然知道她是谁，理应认识。
　　她同意了对方的好友申请。在弹出来的对话框里，发过去一个问号。直到放学，这个人都没有回复她。

　　夜晚，回家的路上。
　　栗嘉越想越不对劲，继续给这个人发消息。
　　栗嘉：我们是不是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