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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家里多个人,姜仪景并没有感觉会有什么不同,她照样降低存在感,并用家务来维持透明度。实际上多出来的那个人反而是她。

      沉默着吃过饭,她习惯性地收拾碗筷去清洗。姜成民回家后,买菜做饭成了他的专属,倒不是他勤做家务,毕竟他只管做饭,而家务并不只有这一项。林姝兰口味偏清淡,遵循适度原则,菜式不丰富且刚刚好够吃,姜成民重油重辣吃不惯清淡,也不愿意吃素食,一回家就迫不及待掌勺做大餐,他用量十分豪迈,像要把一年在外拼搏的辛苦统统补回来,每一顿菜吃光了盘子上还腻着厚厚一层油。

      姜仪景和姜逸清两人都吃够了清淡素食,一开始两天吃得津津有味,顿顿硬菜味道再美味也会吃腻,比如说今天,还有好些菜剩在桌上。

      姜仪景把空碗收进厨房,里头一片狼藉,连墙壁瓷砖上面都沾着好些油污,明明只做了四人份的三菜一汤,竟也有如此乱糟糟的痕迹。

      她烧一锅热水,先将抹布过一遍洗洁精水,拎着出去擦同样污七八糟的饭桌。

      客厅里,姜成民已经瘫坐在沙发上,嘴里叹口气,抱怨他们剩了菜没吃完:“不知道该煮什么你们才会吃,鸭肉都不吃,我还换着花样烧的啤酒鸭,真挑嘴,我们年轻的时候哪有让挑的资本……”

      姜逸清好不容易用好成绩换取玩手机时长,紧赶慢赶地玩游戏,林姝兰正弯着腰拖地,拖到姜成民脚边,他也没察觉似的,一个视频重复了五六遍,终于划到下一个继续重复。

      “试过了才知道吧?给他们做饭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啊,根本把握不准他们想吃什么,”林姝兰用拖把头抵了抵姜成民的鞋面,“抬起来。”

      姜成民慢悠悠地抬起双脚,语气不善:“懒得伺候,爱吃不吃,不吃就该饿。”

      玩游戏的人置若罔闻,这话明明不止是指代她,姜仪景也生怕下一句话火就烧到她身上,三下五除二擦完桌子,迅速闪进厨房。

      洗完碗出来,姜成民叫住她:“你今天还跟你同学出去玩?”

      “我们约好了去音乐公园晒太阳。”她将两手交缠,避免水滴在地板上,这是林姝兰刚擦过的。

      “明天你还有约吗?去不去吃饭?”姜成民问她,倒不像是询问的语气。

      “明天请的人有舅舅,她敢不去?”林姝兰轻哼一声,先一步说。

      姜仪景忽略掉话里的阴阳怪气,心平气和地回答:“我知道明天要吃饭,明天没有约同学出去玩。”

      姜成民不屑地对林姝兰冷哼道:“也就只有你那边的亲戚,才请得动她。”

      “嘁,”林姝兰难得替她说话,实则充满怨怼,“我这边的亲戚照顾过她,你那边的亲戚做过什么?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姜成民短暂的沉默,缓了缓又开口说:“年年都是请你这边的亲戚吃饭,过两天他们爷爷来家里过年,顺便也叫其他人来吃饭好了。”

      “你要请哪些人?”林姝兰提议,“反正你爱到处吹你做饭好吃,请他们来家里,你自己买菜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姜仪景刚在脸上拍完水乳,正要在手背上挤一泵粉底液,姜成民的说话声音突兀加重:“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斤斤计较,你这边的亲戚就是请去饭店里吃,换我这边就要自己动手做了?”

      林姝兰一下子火气上来,声音更尖利:“姜成民,没你这么说话的,谁计较?我们每年轮流请客做东,今年只是轮到我们家了,在你眼里倒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占了你姜成民的便宜了?之前几年你不是腆着肚皮空着手去吃的?你有结过账?”

      “嗨你这个人,我哪是这个意思……”姜成民自知理亏,但嘴上仍想找补。

      林姝兰哪会给他机会,话像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倒出框,怨声载道地列举:“你把你那些亲戚当个人物,你遇上事儿了谁愿意帮你?姜仪景上高中分班找他们帮忙,请他们搓那么一顿好的,结果还没姜仪景自己选文科时随机分的班级好,也就是你看重他们,人家遇见好事,完全想不到你,遇上要帮忙的事,倒是头一个想到你……”

      姜成民不说话了,视频声音和游戏声音也暂停下来。姜仪景屏住气息,生怕多呼吸一口就会被察觉到她的存在,镜子里的人脸没什么表情,只是粉扑不自觉地加大力度,好像这样做会让底妆更加牢靠。

      她的动作稍有偏离,打到了镜子,侧翻过去。重新扶立镜子,看见里头的人脸俨然是全妆,请来吃饭的多是长辈,因此她跟着妆教化了个尽显端庄和乖巧的妆容。

      林姝兰在客厅里接电话:“你们到小区啦?好好好,我马上来接你们……”

      很快就将来客接回家中,他们一边说笑一边进门,姜仪景适时走出去,她一个称谓也喊不出,只能一直笑。

      其中一人见到她很惊奇,上前来拉着她直感叹她已经长这么大了:“上一次见你,你还是个要人抱的小娃娃呢!”

      她乖巧地笑着,跟随这阿姨的提示叫出每一个长辈,以为做到这种程度,必是挑不出错了,怎么样也比还窝在沙发上打游戏的人好得多。

      可是她忘记了,姜逸清有砝码为所欲为,她没有,她再怎么样也有错处可说。

      阿姨连连赞叹:“姝兰啊,长得和你真像啊,带出去就知道一定是你女儿,真水灵啊。”

      林姝兰并不买这句话的帐,嫌恶地说:“瞧她那脸画的,那么厚一层粉,难看。”

      她甚至背过身去,好像要眼不见为净。

      姜仪景的笑僵了在脸上,其余人纷纷打圆场:“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画,好看的,我们这些过时的审美,就不要去指指点点啦。”

      林姝兰仍呛道:“真搞不懂有什么好看的!我给她用那个素颜霜,你们看,”她把脸展示给大家看,“多自然啊!一点都不厚重,”她越看越火大,越说越生气,指着姜仪景下出通牒,“赶紧去把你脸上的粉给我扫了!像什么样子!”

      一直拉着她说话的阿姨忙维护道:“别听你妈的,好看着呢,咱不管她。”便拉着她退到一边去了。

      在家里聚了会儿,在吃饭的一小时前,所有人才往饭店去。姜仪景一进去,舅妈就迎上来,似是很满意地夸她:“现在会打扮了,洋气多了。”

      林姝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们后面,幽幽道:“有什么好看的,刷得跟白墙腻子似的。”说完就走到一边去招呼客人。

      舅妈宽慰道:“别听你妈说的,她不懂。”

      姜仪景笑着点头说:“就是,”头却不自觉地往下压低。

      饭桌上只有她安安静静吃饭,大家聊得热火朝天,林姝兰火不知道又从哪里烧起来了,说她:“闷葫芦似的,也不知道帮忙招呼客人,让你在家把你脸上的粉刷掉……”

      “姝兰,雷公都不打吃饭人,吃饭的时候可不兴数落孩子啊。”刚刚的阿姨瞧见这边的动静,出声解围。

      林姝兰立刻笑起来:“哪有数落,就跟她说两句话,快吃饭吃饭……”

      姜仪景彻底没食欲了,轻一口浅一口地吃到席散,期间偷偷看了眼手机,有新消息。

      她赶忙看了,却不是期待的人。

      黄枝晓发来图片:「明天我们去这里玩吧,就是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这个活动了」

      姜仪景给她打字:「你能来带我走不?我待不下去了,吃个饭我妈说了我三回妆太浓,当众」

      黄枝晓:「?在哪儿?」

      接过头盔戴上,姜仪景跨坐在电瓶车后座。黄枝晓问她:“去刚刚那个地儿?”

      “都可以。”只要能赶紧远离这里。

      她们在草坪上随便找了块空地坐下,太阳的光直直地落在她们身上,很快就晒得浑身暖洋洋的。

      姜仪景沉默地望着前方躺在野餐垫上晒太阳的一家人,许久没说话的黄枝晓试探地问她:“你感觉还好吧?”

      闻言,姜仪景挤出笑脸,无所谓道:“没关系,不是说我妆太厚吗?明天会更厚,我直接化烟熏妆。”

      黄枝晓仔细端详她的脸,认真地建议:“别说,那种小烟熏妆容没准儿你真适合!”

      “真的假的?”姜仪景哈哈笑,“还是算了,不要轻易尝试,我这双手化出来只会是一场灾难。”

      “哎呀,”黄枝晓拍她肩膀,“你别听你妈说的,她们老一辈的人,懂什么时髦啊!”

      “我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到!最多只是有点烦,真的!”姜仪景坚定地表示。

      房间里没开灯,门没关上,客厅的灯泄进来几分,能看清镜子里隐隐约约印出个挂着两条水痕的脸庞。

      听见大门拧开的声音,她才如梦初醒般,扯了张纸巾小心翼翼按压掉一直没有干涸过的水渍。

      林姝兰问:“你姐还没回来?”

      战况正激烈,姜逸清头都没抬,随意说了句:“在房间。”

      林姝兰来到房间门口,见姜仪景正对着电脑敲敲敲:“不是我想说你,早就跟你说过了,你那粉底液太厚了,不适合,你非是不改,今天那么多人在场,你真以为很体面吗?”

      姜仪景只敲键盘,没有说一个字。

      林姝兰接着说:“你以为她们真是觉得你好看啊,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笑你,脸像敷了层腻子,可招笑!”

      姜仪景笑了一声,但脸上没有一点儿笑的表情:“是,不管我做什么,您都觉得不对,我就从来没让您满意过。”

      “你有什么能让我满意的?姜仪景,”林姝兰说,“我生你养你一场,没有哪里对不起你,我为你好的建议你也从不肯听,化妆也好,考编制也好,你只当我是要害你!”

      “建议?”姜仪景将手从键盘上挪开,仍撑在桌面上,“是指将我的选择驳回无数次,直到我说出你们满意的,才算是正确,这种建议吗?”

      “那不都是为你好……”

      “不,”姜仪景打断她,“你们只是为了你们自己,看似开明尊重我做选择,其实早在选择前就已经给我规定好可选范围,全都是为了你们自己,在老家考编制的好处你们说的是什么来着?离家近?”

      “现在知道离家近有好处了?那我需要你们离我近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姜仪景的声音剧烈颤抖,咬着牙说,“以前把我撇在一边,老了却要我留在你们身边守着,凭什么?”

      林姝兰的语气里全是失望:“养你一场到头来还养出仇人了?”

      “我没有在恨,”姜仪景轻声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亲近而已。”

      “我和你爸为你好,你却把我们当成洪水猛兽,”林姝兰绞心绞肺地说,“别人不会这么事事管着你,是因为你好不好都跟他们没关系,但你却认为他们说几句好听的话是对你好,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十恶不赦,你只知道舅舅舅妈好,你以为他们为什么对你好?还不是因为给……”

      “妈,”姜仪景平静地打断,“您说反了。正是因为不该对我好的人,没有义务管教我的人,都知道怎么不偏不倚地对待我,可是最应该这么待我的人……”却始终往我身上插最痛的刀子。

      房门紧闭,她任由泪水汹涌。

      今天的事情并不让她意外,她早也经历过了。林姝兰对她的相貌向来有很大焦虑,总嫌她小家子气,迫切地想要根据自认为的时髦来改变她的模样。

      刚高考完的晚上,林姝兰就急不可耐地领着她去理发店染了个当时很潮流的红棕发色,和大波浪卷。

      做了发型还不够,还再添置了几件风格成熟的衣服,搭配上大方成熟的波浪卷,更显得姜仪景畏畏缩缩,活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种装成熟的滑稽。

      红棕色的头发并没有像托尼说的那样显气色,反而衬得姜仪景土气的黄;而林姝兰认为高级上档次的大波浪卷发,也由于姜仪景细软塌的发质,洗了次头像刚拉直过,“高级上档次”三件套就这样在她这里统统泡了汤。于是便变本加厉地被嫌弃没气质、上不得台面。

      她顶着林姝兰的时髦熬了一两年,那因烫染和掉色而如枯草般的头发才彻底消失,她日思夜想的黑发总归慢慢长回来了,只是那“高级”的红棕色染发膏和烫发药水在她身上处处水土不服,不仅存在之时显不出原本的档次来,离去了还要给她留下一块空白做纪念。

      她对着镜子拨开看那一小块雪白的头皮,心中了然,林姝兰今天的做法是何用意她很明白,笃定她不敢在一众人面前唱反调,所以想借此机会企图重构她的思想。

      一张脸花得乱七八糟,逐渐看不清楚。外头隐隐传来林姝兰喋喋不休的骂声,其余两个人无一幸免,责怪姜逸清只知道玩游戏,数落姜成民只做好人缩在一边,不受待见的坏人都让她做……

      透过镜面,浮现了一幅清晰的影像。

      一家四口和和美美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女儿在外受了委屈,弟弟会搞怪着逗她笑,妈妈在一旁柔声且耐心地安慰,爸爸豪迈地宣告:“谁敢欺负我女儿我一定要讨回公道!”

      她和妈妈这些年来持续着僵持的关系,但她也一直清楚,她们母女俩从来不是真心要斗争。林姝兰有对完美女儿的期待,她也有对家人的期待,她和她所祈求的女儿和妈妈,与真正意义上的女儿和妈妈,统统是两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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