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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唐储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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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叫唐储安。
她很开朗很活泼,她的字很可爱,像跳跃在纸上的蚂蚁,圆圆乎乎的,她爱写小说,把圆乎乎的字写满一整张,送给我看。
她看的小说很多,讲小说剧情的时候总是眉飞色舞,她说小说里的男主又阳光又可靠。
我觉得那都像她。
她是一个很活跃的女孩,是我们班的副班长,她说在班里什么事都可以找她。一个胆小的女孩听后放下手中的作业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问她能不能和她做同桌。
她说好。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
她的声音很甜美,我只记得她站在人群之中,我只能听见她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她刚来的时候那口可爱的南方口音。
她被围在人群中心,而我在人群之外,我们之间隔着人群,我只能远远望她。
唐储安好优秀,不管哪一科都在班上的前三名,但还是我会笑着对我说:“第一名!恭喜!林以凡。”
我叫林以凡,是唐储安的同桌。
我不配。
在成绩表上的第二名,有一个看起来像小说男主一样阳光也很可靠的她的追求者。
他是我们班的物理科代表。
他长不错。
我开始的时候,总是直觉他迟早是唐储安的男主。
我觉得,如果他考上第一名,他的身边就会出现唐储安,我有些危机感。但我又好开心,我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压力也没有那么糟糕,我从来没有从第一名的位置掉下来过,我未来也不会。
唐储安还是我的同桌,还会开心的对我笑。
她真好。
……
记忆里我们坐在教室窗边那个狭小的空间。
唐储安的东西总是掉,因为她要忙的事很多,有时候上课也不安宁。
所以我偶尔会帮她补课。
但班里的男生都很烦,他们在课间奔跑,恶趣味的撞倒女生,唐储安每次都要分神去教训他们。唐储安站起来骂他们,他们撞倒女生,女生撞倒唐储安,唐储安扑倒在我怀里。我接住她,她香香的,亮晶晶的小鹿眼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红润的嘴唇微微张开,发丝撇在她的鼻梁上,密密的投下一片影子。
我们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
啪嗒。
唐储安累倒了,她把男生们骂了一顿,累得连她的笔掉了都不知道。
我弯腰伸出手,抬头的时候忽然和一个脑壳碰了头,我的指尖传来软软的触感,一只手和我一起抓住了笔。
“哎哟。”
我抬头,唐储安捂着脸笑得眉眼弯弯。
“林以凡,你的脸好红啊、嘶…哈哈,我的脸好痛。”
……
唐储安很漂亮,她的手腕上有一颗小的红痣。
唐储安说那是她从小就有的,她说她的心长在手腕上,她要用这颗心,去交更多的朋友。
我在班里没有什么职位。
开学的时候我病了,我没有告诉我爸妈,他们去出差了,我瞒着他们请了两天假,回学校的时候什么事都安排好了。
我成为了梦寐以求的无职位小白,终于有了更多时间为了北京大学奋斗。
唐储安的目标学校是中山大学,她说她想回家看看,她的故乡在广东,那是一个对我来说比北京还要遥远得多的地方。
我可能一辈子也去不了那里。
唐储安说,她羡慕我能有这么好的大脑。
我也羡慕她能有那么开朗的性格。
唐储安啊,唐储安,其实我宁愿去有你的大学。
……
“储安。”我的耳边,后来时常响起这道温润的声音。“班主任找你。”
喻青恒其实私底下叫的是班主任的全名,我听过很多次,但我的安安大概一次也没听过,喻青恒在她的面前表现得温润如玉,像个翩翩公子,仿佛仅靠背影就能让人一眼沦陷。
可惜,唐储安不吃这一挂。
“好。”
她刚上完厕所回来,手里还甩着水,闻言连教室都没进就径直往办公室走。
喻青恒当然也想跟去。
“喻青恒。”我开口,他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没想到我这个平常文静无比的女生竟然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叫住他。
我用手指点点桌上的物理作业,“这个,什么时候收。”
他的眼里顿时带上一丝怨气。
“我是课代表,什么时候收,我自会安排。”他匆匆回我,想追出去,我打断他。
“物理老师在催了,他刚刚告诉我的。”
喻青恒闻言一愣。
我物理考得最好,每次物理都是年级第一,总是压得喻青恒喘不过气。
喻青恒要面子,物理老师有时让我帮忙收物理作业时,总会抢着收。
可显然在他心里,现在是追上唐储安更重要。
“待会儿收。”他淡淡回了句,刚抬腿,唐储安却已经回来了。
“喻青恒。”我看见他的眼里亮了一下。
“班主不在啊。”
“……”班里安静了一瞬。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喻青恒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明白我刚刚听见了他的计划,回头对唐储安打着哈哈:“可能有事吧,我和你一起去找……”
“下节就是霞姐的课。”我打断他,唐储安边听着走进教室,看了眼功课表,说:“那算了,我懒得再跑来跑去了,等下节她直接说吧。”
喻青恒闻言皱了眉,不爽的看着我。或许是因为独处的计划被搞砸了,又或许是没想到我对霞姐是这个称呼。
我对班主任一向这样叫,唐储安后来也学我了,还跟我说喻青恒对班主任好像很客气,从来没叫过代号。
唐储安已经坐下,她把校服外套重新垫在桌子上,又趴了下去。
副班长这一职其实比班长还要忙,班长负责管理和大会,副班长要管更多琐事。
但她即使这么忙也没有放弃这份繁重的工作。
因为唐储安的心,长在手腕上。
……
学校是公立的,老师们不习惯克扣学生的娱乐时间,各种活动每年都有办,今年的中秋挨着国庆,学生会开会决定赶在周末之前把活动办了。
唐储安又开始忙了。
这个时候,她依靠手腕交的朋友就多得更加真实,不同于平时路上打招呼的频繁,她的朋友们开始和她交接起工作,唐储安忙的脚不沾地,她的朋友围在她的身边一圈又一圈。
我好像是脱离太阳系之外的冥王星,被力量吸引,又不得不远远看着,站在令人舒服的地方窥探温暖,无法往前,无能为力。
操场上的舞台越建越高,她离我,似乎也越来越远。
我知道的。
唐储安。
你的心长在手腕上。
那几天,我能和她说上话的时间几乎只有上课的时间。
她有问题还是会问我,但只要一下课,她就会站起身,拿起登记表去找参加活动的同学。
我觉得,无职位小白也不是那么好了。
……
我变得无聊。
太阳离得远了,似乎我也变得冰冷。
“咔哒。”家里的门总是在关上的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而就算这个声音再怎么突兀和明显都不会荡起其他问候的话语。
“小爱同学。”
“诶。”
“播放…”
我忽然瞥见鞋柜上出现的照片,那是我们一家三口去旅游拍的照片,那时候妈妈的鱼尾纹还没有那么多,爸爸的下巴也还没有受伤,他们抱着我在游乐场前,我们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现在的我十七岁,爸妈口中的大人,那样的生活已经距离我八年。
我知道是妈妈来过了,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是我忘了。
我放下钥匙,铁片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忽然感到索然无味,这个家里已经不像家了,这片死寂中的唯一活物,只有我自己。
“小爱同学。”
“诶。”
“关机。”
或许让它一直沉默下去,才不会显得孤单。
“咔哒。”突兀的开门声再次响起,那间落灰的房间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被切掉下巴的男人。
他的下巴贴了一层难看的皮,那是他的工头羞辱他,把他推到机器旁被割掉的,我记得好清楚,我妈总是哭,她在病房门口推搡着他骂他没用,他总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的命运就注定了。
我注定要成为我妈活着的全部希望,注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赚最多的钱。
“小凡。”他用沙哑的声音轻轻喊我,刺激着我的泪腺。
“爸爸和你妈今年不回家过年了,特意先回来看看你。”他的面容又苍老憔悴很多,距离我上一次见到他,又过去了半年。
我妈问我怨他们吗?
我怎么可能不怨。
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做饭他们就扔下我不管,我每天吃着罐头,啃着面包,所有同学都梦想每天吃的泡面,是我最痛恨的食物。
我总是想着,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人卖食物就好了,如果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是不是我爸我妈就会回来。
可后来,他们教我学会了自己做饭,他们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这个家里也越来越空。
我爸让我给妈打视频,我妈在屏幕对面哭着和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实在是太忙了,忙到来不及和我见一面就匆匆回去,她和我说她没用,她擦着泪问我怨不怨她。
我好怨啊,我真的好怨。
可她眼角的细纹总是提醒着我,她老了,我总不敢说实话。
我知道她想听什么,我和她说不怨,让她好好工作,我跟她说我这次考试还是第一,让她别担心。
我想哭,只好抬头看我爸,他转头进了卧室,我明白他愧疚。
但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弥补。
我好怨他们,他们哭了好多泪,打了好多电话,却从来不接我去他们打工的地方,也从来不一起回来。
他们总是忙啊忙啊,我见完这个见那个,却再也没有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样子。
他们好忙,工作早就消磨了爱意,只是不告诉我。
我想说:妈,我看见你的离婚证了。
可我怕她哭。
我恨我没钱,我恨我没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
……
国庆来了,随之而来的是唐储安的时间,和我渐渐回暖的身体。
她心情很好,把节目单分下去后就一直和我讨论节目。
“你知道吗?这个吉他弹唱是喻青恒的,想不到他还会弹《晴天》。”自动铅笔芯啪的一声断了,我嗯了一声。
喻青恒,真的是个可恶的人。
庆祝假期的活动在星期五最后一节课开始,我们搬着椅子跟在人流后面慢吞吞的走,唐储安就走在我旁边,我们手臂贴着手臂,她笑吟吟的和朋友说话,我只看了她朋友一眼,对她们说了什么一点都不感兴趣。
活动场地在学校大堂,我和唐储安去后台登记人数,那里有很多已经化了妆的同学。
同学甲:“安安,我好紧张。”
唐储安:“加油加油,排练了这么久一定会成功的!我在第一排鼓励你!”
同学乙:“安宝~能不能把节目往后调调啊,我想再记一下舞蹈。”
唐储安:“我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换,但不一定有,还是加油哦!”
“喻青恒。”
我原本百无聊赖地跟着唐储安乱走,听到这个名字才猛然抬起头来。
“有人想换一下节目顺序,你愿意帮忙吗?”
喻青恒看起来开心得要死,因为我的安安主动跟他说话了。他似有若无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如果我答应换的话,你可以为我加油吗?”
“我在的话一定会的。”
“那好。”喻青恒向我的安安咧出一个灿烂的笑,更加明目张胆的看着我。
“我换。”
“谢谢。”唐储安向他道了谢,往本子上记了几笔,跟喻青恒说了顺序,拉着我去找刚才的女生。
我回头看他,喻青恒挑衅地向我举了举吉他,往身后的休息室走去。
……
“你原来是第三个,喻青恒现在给你换到第十一个了,喏,时间别记错了,加油加油,注意听广播哦。”
后台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唐储安的声音却一下缓解了不少。“呜呜呜,安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就是人间小甜糕!”
那个女孩冲过来想抱她,我拉着她跑了,女孩扑了个空,唐储安也懵懵的。
“以凡,怎么了?”她的声音甜甜的溜进我的耳朵,我却没办法解释一句话,只能带着她从后台跑到前面,她问我,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我看着她。
“没事,我怕迟到了。”
……
第一个节目是一个简单的小品,台下笑声一阵一阵,唐储安笑得前仰后合,我也意思意思的笑笑,可最后也只是嘴角抽了抽。
第二个节目是一首很清透的歌,女孩唱得很好,空灵而优美,唐储安和我夸她好漂亮。
第三个节目,随着主持人的报幕,喻青恒和他的吉他缓缓从幕后走来,他白色T恤外套了件浅蓝色格子衫,我转头,唐储安笑嘻嘻的,我知道她又要夸了。
“喻青恒今天真……”“唐储安。”
“啊?”
“我不舒服。”
“怎么了?”她清秀的眉毛皱起,半蹲起身子,关切的说:“要不要告诉老师?”
“你……你陪我去厕所吧……”话音刚落,她牵起我的手,声音甜美,却很有安全感:“好,我们走吧。”
我注意到台上人的目光,抬头一看,他站在台上,目光灼灼,绕过我定定的看着唐储安,见我抬头,他又看着我,眼中的情绪像在控诉着。
可我们也没什么不同。
我只是多了一层见她的身份,却少了一份心动的权利。
他就像我一样,我们,都只是宇宙的一颗星子,围着自己的全世界旋转,赌博谁会是先被落下的那个。
我回看他。
我不过,只是发挥了我的优势。
“唐储安。”
我不自觉喊出她的名字,她闻言看我,但这次,她没有问我怎么了,只对我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多么希望此时自己是个像喻青恒一样,十八岁的少年。
在身份上,我似乎比喻青恒更加接近太阳,却永远失去了拥抱太阳的权利。
我们不知怎么奔跑了起来,我拉着唐储安,我们跑出了会场很远,直到唐储安喊累,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我撑着膝盖,谎言已经不攻自破。
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肚子疼,我只是不想看见唐储安对别人笑,我不喜欢她夸别人。
我不敢看她,可唐储安忽然笑了起来,她蹲下喊我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喻青恒的节目,但那一定有你的道理。”
唐储安,这个从始至终尽职负责的人,现在牵起了我的手,她说:“以凡,我们别回去了吧。”
我知道,这是她对我唯一的偏爱,也是我们止步朋友的理由。
……
我们安静地在操场度过了那个本该热闹的下午。
唐储安拉着我坐躺在草坪上畅想未来,我们在地上望着晴朗的天,她说她好想回家见外婆,好想快点成为医生,给爷爷治病。
原来唐储安也有想成为的人,想做到的事。
可她比我好太多了。
唐储安就像夜晚的灯,照进我的窗台,给了我一束看清暮色的光。
唐储安,可我没法和你上同一个学校……
……
和唐储安在一起的时光过得很快。
我们的座位靠墙,在那个日暖风和的座位上,有我的梦想,还有唐储安。
唐储安善良又可爱,有责任心,开朗活泼。她说什么事都可以找她,所以她忙得焦头烂额,她说她的心长在手腕上,所以她的身边热闹非凡。
许多人因此被她深深吸引。
我也因此拨开人群,成了她的同桌。
可,唐储安,谁都配不上她。
高三快末了。我渐渐地没时间给她补课,我们伏在课桌上奋笔疾书,她的手肘抵着我的手肘。窗外的风吹起我们的发丝,我们的发尾偷偷相接。
将这短短一年也偷偷藏进时光里。
唐储安…
“林以凡!你干嘛总写我啊……好多,你什么时候把我名字写在墙上的。”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靠着的那面墙,写满了她的名字。
“我也要写!”她抬手在墙上大大的写了我的名字。
“哼哼,也让你丢丢脸!”
我转头偷偷在墙上的她的名字下又添了四个字。
“林以凡,你又写我!”
“没。”
她用那只小小的手指着我,“你笑了,我不信。”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她也笑出了声,她的笑声爽朗好听,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弯起眼,看着我,总是惹得我心跳加快。
唐储安,我从不理想化,我明白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想知道你的消息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想见你一面要花尽力气,或许下次见面是给礼金的那一天,或许再和你说话……你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灵魂共鸣的伴侣。
唐储安,或许我遇见你还是太晚了。
我总想着,多认识你几年,多了解你一些,多度过一些时光,而不是让这短短一年抹去所有东西。
但现在,只请你不要把我的名字忘了。
我背靠着那面写满唐储安的墙,那里每一笔每一划都表示着我对她的心意,最底的最底,有一个用奶油体写的她的名字。
那个名字下是我新添的四个字:
唐储安,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