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喜》布俚

2、日光

　　李姨找来的熟人，在十一月的最后一个周六，如期到了。

　　人一来，便是满满一袋的自家腌菜。

　　李姨的厨艺好，可偏李姨的腌菜才是孟憙满的李姨菜谱首选，而酸笋更是腌菜首选。李姨的熟人来之前是做好了功课，酸笋占了腌菜的一半。

　　“我啊，也姓李，家中排行老三，你们管我叫李三姨就行。至于在你们家干的那个，家中排行老四，我跟她说好了，要是你们怕喊岔了，可以改口管她叫四姨。”

　　“那三姨，你跟四姨，是亲姐妹吗？”

　　“哎呦那可不是。我们那儿啊，是个李家村，没几个不姓李的……”

　　李三姨是个话密的，不过手也没停，很快就在一通的收拾后，开始了洗菜做饭。孟憙满和尹幸晠看着，心想着还是个雷厉风行的。

　　“哎呦啊这大城市也是世道乱，我往这小区门口进的时候，瞧见个被保安拦下来的女人。那女人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说是带自己的外甥来看侄女，还说和侄女约好了的。保安不给进，要她打通电话，结果她又说侄女电话不接，总之非要进来，进不来就赖着，泼皮似的……”

　　孟憙满注意到了尹幸晠默默投来的目光，回了他一个耸肩。

　　“我们村啊，前几天刚回来一户人家，说是没了闺女，生前啊就在这儿打的工。哎呦那爹娘伤心得呦……他们家啊就这么一个孩子，好不容易供出去一个大学生，还没享到福呢，先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听村里的说，是工作太辛苦了，一时没能想开……唉……丫头啊，你要是遇到事儿了，你可要跟姨说啊！你四姨跟我说你的时候，可心疼你了，说你小时候怎么怎么听话，又说你大了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儿来，说着说着就哭上了呢！姨知道自己是个多嘴的，但你别烦姨，姨看着你就像看着我家那俩小子，也是大了就往远的地方跑。姨知道你们过得好，可姨这辈子为孩子操心惯了，心里啊就是会忍不住惦念……只要是长了血肉的，都会惦念……总之啊，你要是遇到个摆不平的事儿，或是心里头有个不痛快的，大可跟姨说，姨给你摆平、给你出气，记着了不？”

　　孟丫头连忙点头，李三姨这就宽心地接着做饭去了。

　　有了李三姨，家里的活儿也就没了尹幸晠出手的机会，而跟着闲下来的孟憙满，也趁着年前的日子，带着蛋卷去宠物医院做个体检。

　　蛋卷今年十五岁了，已是高龄了。之前趁着手术，宠物医生有给蛋卷做过体检，这一次的体检孟憙满遵从医嘱，隔了半年带着蛋卷再来做。

　　本是想着周五来的，趁着尹幸晠工作来的，但孟憙满开店一向随心，或是下雨来或是下午来，总之没个定数，加上毕业后就没去过什么公司上过什么班，要确定几月几号还是周几，全靠手机。

　　于是孟憙满就记错了时间，在家里躺了整整一日，直到下班回来的尹幸晠问到蛋卷的体检情况，一愣后的孟憙满平静地扯出了一句“都挺好”。

　　“忘了去了？”

　　孟憙满咬了咬还在嘴里的筷子，回了个平静的笑。

　　尹幸晠也平静地笑了笑，道：“那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在尹幸晠笑时便猜到尹幸晠接下来的话的孟憙满，点了点头。

　　“几点出门？”

　　“九点，三十分吧？”

　　孟憙满如今的作息，醒睡也皆随心，早没了上学时的自律。尹幸晠在这住的这些日子，也彻底瞧出来了。

　　有时，他想着孟憙满如今一切随心正好，有时，又想着孟憙满如今太过随心会伤了身体。

　　但想来想去，尹幸晠又总想到自己不该如此管着孟憙满，毕竟孟憙满已经不是家里的小妹妹了，而自己也不是孟憙满家里的大哥哥。

　　于是尹幸晠点了点头，接着吃饭去了。

　　转天一早，孟憙满刚起，就看见了尹幸晠已经将准备带出门的东西都收拾在了一个背包里，而背包暂时摆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孟憙满挪着步子挪到了沙发边，而后悄声地拉开了背包的拉链，往里瞧去。

　　除了蛋卷的东西，里面还有两个装满水的水杯，有纸巾、湿纸巾，有耳机、充电宝，有折叠伞、防晒霜……

　　孟憙满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至于尹幸晠这会儿，他在院子里，在给蛋卷穿衣服。

　　蛋卷因为年纪大了，皮毛稀疏，但不管出不出门，只要给蛋卷穿上衣服，就是在它自己的狗屋里，也够它在小镜子前美上好一阵。

　　孟憙满吃完了早饭，看着尹幸晠一手拎上背包一手推起蛋卷的推车，要随即出门的身影，忽而开了口。

　　“二哥，我知道有家餐厅，虽然有些远但味道不错，不如我们中午在外面吃吧？你来了这么些天，我还没请你吃过饭。”

　　“好，那我去把车开过来。”

　　孟憙满点了点头，接过推车想再接过背包但尹幸晠没给。趁着尹幸晠去开车，孟憙满先折了回去跟李三姨说了一声，再把蛋卷的推车收起。

　　尹幸晠的车还是孟憙满那辆。尹幸晠是计划着买一辆的，但孟憙满让他开着。

　　“你哪天回去了，要么卖车要么开回去。我那车闲着也是闲着。”

　　尹幸晠就开着了。

　　宠物医院在孟憙满的陶塑店隔壁，宠物医院的另一个隔壁是家宠物店。

　　不管是宠物医院还是宠物店，员工全都认得孟憙满。

　　宠物医院员工：“这位是？”

　　“我二哥。”

　　员工这就全都认得了尹幸晠。

　　宠物店员工：“是上上周那位，在店里一掷两千的顾客！”

　　员工这就全都认出了尹幸晠。

　　尹幸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孟憙满则是想起上上周的某天，尹幸晠下班回来时还带回了一堆大包小包的给蛋卷的吃的用的的场面，抿嘴默默地瞥了他一眼。

　　“那只三花猫，被人领养走了？”

　　“不是，是原主人跟着账号上的信息，找来给带回去了。”走到孟憙满身边的徐老板叹了叹气，又道，“原主人说它是走失，当时找了好久，还给我们看了她曾经找猫用的寻猫启事。带回去之前，还补上了药费。本来想再补一笔的，但我没让，只让她补上隔壁的就行。”

　　孟憙满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展示柜里的那只新的猫。

　　“现在自媒体账号做起来了，多了笔收入，这个季度的报表能好看了，两个店也都能稳定了。那些做志愿的大学生，在投喂流浪猫狗的时候也会带它们来绝育、治疗。”

　　孟憙满来到暄省昫市定下房子的时候，这条街只宠物医院一家店。

　　当时宠物医院的情况算不上好，经常一早来开店上班，就见着了被遗弃在门口的猫狗。

　　宠物医院的老板许医生舍不下这些被丢弃的猫狗，常是无偿治疗、无偿收养，并通过自媒体账号发布这些猫狗的信息，等着主人们来认回。

　　来认回的是有的，但有的不肯付治疗费，更甚的还通过自媒体账号，抹黑许医生拐走猫狗、伤害猫狗、骗取钱财。

　　许医生那时候开不下去了，想着把店卖了回些本钱，再带着店里的猫狗一起离开，直到孟憙满来看店铺。

　　“老许说，等报表出来，先还你一笔钱。我想着你肯定不会要，最近你就自个儿躲着点。”

　　“行，那我从今儿开始，正式歇业。”

　　“也别真歇。这个是以前偶尔来附近等餐的白猫的照片，喂它的是一个高中生，本来和家里说好，等高考结束，就领回家的。结果前几天，店里员工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它死在垃圾桶边。尸体，那个高中生选择了火化处理，另外希望能再给它做个陶塑。”

　　孟憙满接过照片，点了点头。

　　被投喂的猫狗，有喜欢常来宠物店附近等个餐的。绝育和治疗的，会由宠物医院接手，暂养在宠物店里，如果是弃养的猫狗，会在自媒体账号上发布照片和相关信息，期间就一直养着它们，免它们不能跟常年在外流浪的猫狗抢一口饭吃，如果是住了长期也没有被接回去的，便可以被其他人领养，再如果是领养期间原主人想要接回去的，便由猫狗自己决定，这些申明也一并发布在了自媒体账号上，少些后期纠纷。

　　“那只白猫的年纪，其实也很大了，哪天死、死在哪，都不奇怪。之前老许要卖店的时候，也计划着要带它走，但它本就是被弃养的，它的几个孩子还因此丧了命，要不是为一口吃的，才不会再贴近我们。”

　　徐老板吐了口气，孟憙满再点了点头，展示柜里的小猫叫唤了一声。

　　于是，又是大包小包终于肯去结账的尹幸晠，看到了弯着身子逗着小猫的孟憙满。

　　手指左一下，猫爪右一下，手指右一下，猫爪左一下。

　　暄省昫市的冬天沾不上冷，而尹幸晠发现，今天的日光也是正好。

　　离开宠物店准备去餐厅前，孟憙满去了趟自己的陶塑店，取了一个陶塑包上礼物盒后，上了等在街边的车。

　　“礼物。”

　　尹幸晠接过拆开，轻声一笑。

　　陶塑塑的，是工作的尹幸晠，在电脑桌前神情自若，身后还有一堆工作清单但都打上了勾，像是没有什么能将他难倒的样子。

　　“工作顺利。”

　　“谢谢。”

　　孟憙满没有再说话，而是打开手机去开导航。

　　于是尹幸晠发现，今天的日光，是真的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