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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静摩擦力临界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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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楼的玻璃幕墙将秋阳滤成冷调的银灰色,苏砚贴着墙根往实验室挪步,帆布包里装着通宵打印的联轴器模型。邻楼飘来柚子花的香气,他忽然想起昨晚福利院张院长发来的消息:“小砚,你小时候种的柚子树开花了。”帆布包里的3D打印模型硌着后腰,那是他熬了三夜做的新型联轴器——邻居陈工用废电机跟他换了半条红塔山。
指纹锁提示音响起时,他看见程述的食指关节有圈淡色压痕。那是常年握钢笔留下的印记,像枚隐形的齿轮戒。屏幕亮起的瞬间,梵高《星空》的机械重构版撞进瞳孔:原本的漩涡被替换成行星齿轮组,每一颗星星都是精密轴承。
“国家实验室的离心机相当于三十台洗衣机同时脱水。”程述刷卡开启气密门,声线被无菌室的回音削得更冷,“不要碰到红色标记的仪器,否则你的毕业论文就会像泡沫板遇上台风一去不复返。”
苏砚的视线黏在他后颈。深灰西装剪裁精准,随着抬臂动作隐约透出背肌轮廓。空气里漂浮着航空润滑油的金属味,混着恒温箱传来的低温寒气,像把冰锥抵在太阳穴。
无菌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程述俯身调试六轴机械臂时,白大褂下摆扫过苏砚的膝头。少年盯着他后颈处微卷的发梢,那里有根银丝在冷光中忽明忽暗,像精密电路板上逃逸的电流。
“记录温漂数据要像外科医生。”程述的镊子尖挑起烧焦的电容,腕表秒针的震颤频率突然加快——这是苏砚上周在论文里算错的参数。
保温杯倾倒的瞬间,褐液正沿着电路板沟壑漫向伺服电机。苏砚伸手去挡,低血糖导致的手抖却让半杯咖啡泼在程述袖口。深灰西装布料迅速洇出乌云状的污渍,他盯着那块扩散的阴影,恍惚看见福利院雨天漏水的天花板。
“瑞士沙夫特公司2018年产的Delta机械臂。”程述扯开领带,露出衬衫第二颗纽扣处的十字缝线——那是苏砚速写本里标记过的位置。他拆卸烧毁电容的动作依然精准,指尖却在触碰到苏砚递来的酒精棉球时顿了顿。
少年后知后觉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融化的巧克力。锡纸剥开的脆响在寂静的实验室格外清晰,他想起今晨程述“无意”留在实验台上的能量棒。
“第三排抽屉。”程述突然开口,酒精灯蓝焰在他镜片上跳动,“放着你落下的护目镜。”
苏砚拉开抽屉时,一盒黑巧静静躺在防静电布上。包装盒角落用钢笔写着极小字迹:“糖分浓度72%,血糖阈值3.9mmol/L。”他捏着巧克力的手微微发抖,仿佛握住的是程述未说出口的关切。
少年看着那些修长手指在精密部件间穿梭。防静电镊子挑起烧焦的电容,指甲修剪得比手术刀更齐整。逆光里程述的侧脸像剪纸,睫毛在镜片上投下格栅状的影。当酒精棉球擦过主板金手指时,他忽然想起昨夜筒子楼里焊接火花的形状。
暮色浸透筒子楼天台时,苏砚嚼着食堂买的红糖馒头改图纸。老座钟的报时声里混着楼下夫妻的争吵,302室飘来炖牛肉的香气——程述今晚用的古龙水后调是广藿香。
手机突然弹出程雪的微博更新提醒。照片里少女站在沪城美术馆的机械装置前,腕间齿轮手链在射灯下泛着冷光。配文“比某些人守时”的定位显示在七百公里外,苏砚放大她身后的电子钟,发现日期停在上月十七号——那是程述承诺陪女儿过生日却失约的日子。
夜风掀起实验服衣摆,他摸到口袋里的黑巧包装纸。月光将铝箔照得雪亮,上面印着程述常去的瑞士钟表店LOGO,边缘处有道指甲划痕,像道未愈合的伤口。
笔记本电脑突然弹出新邮件,程述的批注文档像手术刀划开夜色。他点开附件里的老照片:三十年前的机械尺躺在原木工作台上,尺身氧化斑驳,唯独15cm刻度处异常光亮。那是程述父亲最常用的测量区间,橡胶厂的传送带零件多在这个尺寸。
手机震动着滑向桌沿,班级群正在热烈讨论着今年新晋院士名单。苏砚放大照片背景,发现工作台玻璃板下压着张泛黄图纸。虽然模糊,但能辨认出齿轮啮合参数正是圆周率前三位。
“图3.7的铰接结构要考虑温度形变。”程述的邮件正文永远简明如实验报告,这次却多了句:“凌晨三点提交的作业,不符合人体工程学。”
黑暗中,苏砚的唇角上扬1cm,随机便把机械尺照片设成自己的手机壁纸。充电线垂在床边摇晃,光影在天花板上勾出模糊的几何图形。他想起白天程述拆卸机械臂时,后腰处的衬衫褶皱如何随着动作舒展,像被风吹开的设计蓝图。
通风管道的嗡鸣突然停止,实验室陷入绝对寂静。程述的钢笔悬在图纸上方,墨水滴落成突兀的句点。机械臂已完成自检程序,绿色指示灯映在苏砚瞳孔里像星群初诞。
“热膨胀系数公式需要迭代计算。”程述将工具归位,每个动作都带着程序化的优雅,“明天开始,每晚七点到九点来记录温漂数据。”
苏砚数着他转身时踩碎的光斑,直到安全出口的绿光吞没那道身影。控制台上留着枚银色U盘,插进电脑显示是德国机械年鉴数据库——需要教授权限才能访问的文献宝库。
回程时秋雨正酣,苏砚把帆布包顶在头上小跑。街角五金店的霓虹灯管滋啦作响,烤红薯摊的香气裹着雨丝钻进鼻腔。他忽然在便利店橱窗前刹住脚步,反光玻璃上映出个模糊身影:那人撑着黑伞站在报亭旁,伞骨是少见的十二棱面结构。
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时,苏砚摸到了口袋里的U盘。金属外壳残留着程述的体温,防滑纹路正好吻合他的指纹。便利店的暖光里,他买了袋薄荷糖,包装纸上印着“极限载荷下保持结构稳定”的广告词,他下意识用细长的手指摩挲着文字。
302室的月光比昨夜更稠。苏砚伏在窗台测绘古董钟表零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引擎声。程述的沃尔沃S90缓缓驶过积水潭,车牌反光在墙面上游移如银色游鱼。
老座钟敲响十一下时,手机弹出新消息。是程述女儿程雪的微博更新了美术馆打卡照,定位显示在七百公里外的沪城。苏砚放大她腕间的手链——由微型齿轮和莫比乌斯环组成的装饰品,正是程述去年在国际机械设计大赛的获奖作品。
他突然抓起绘图笔。图纸上的六自由度机械臂渐渐变形,末端执行器化作持笔的手。当笔尖勾勒到第三指节时,程述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复现:“真正的机械美学,在于用理性囚禁失控的可能性。”
夜风吹散稿纸,有张飘向隔壁阳台。陈工养的绿萝叶子上,未干的墨迹正缓缓晕开:那是个齿轮嵌着雪花的图案,齿数正好是42——程述今天的年龄,也是他们相遇时的温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