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死了，我装的》谢情

56、有何意义

　　“什么狗屁不通的歪理？你杀了人还想赖我身上？”
　　方衡根本不吃这一套。

　　——诡辩？休想把他带进沟里。

　　这片地下世界的“太阳”濒临熄灭，只有脚下的熔浆泛着赤红的幽光，光源从上空变成了地下。

　　炆族村民似乎嗅到了危机，四下里顿时轮作一片，吵嚷声不绝于耳。

　　“干什么？”

　　“发生什么了？”

　　“谁把灯吹灭了？”

　　“我要去禀报大巫祝，让他替我们主持公道！”

　　“……”

　　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方衡顿时丧失了向炆族解释现状的心情。
　　他忽然理解了枢被这么一大群吵吵嚷嚷的虫子登门拜访时的烦躁，也难为枢没有大开杀戒，让这些聒噪玩意儿永远地滚出他的世界。

　　他虽不想与这些炆族对话，却又猛然回想起炆族易感，这些虫子一不小心就会在负面情绪中羽化成怪物，他不得不安抚这些愚昧的村民，免得这些家伙在他面前表演一个当场畸变。
　　万一这群虫子全部变成虚无的怪物，扑棱着翅膀飞向地表之外的广袤世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方衡清了清嗓子，针对这些炆族的迷信，随口编起了故事。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眼下变故都是魔物的攻心计，我们不要自乱阵脚，白白中了魔物的奸计。实不相瞒，我乃九天之上的破魔神君，此行下凡，前来此地，便是为了斩除此地的魔物。有本神君在，绝不会让你们出事。”

　　“神君此话当着？”
　　一名炆族村民眼神放光，崇拜地看向了方衡。

　　方衡笑眯眯道：“本神君一言九鼎，从不骗人。本神君先前隐瞒身份，潜入村中，便是为了收集魔物的弱点，此时正是它自投罗网的时候。”

　　他本就长得颇有神仙风骨，说起话来又头头是道，莫名让人信服。

　　吵嚷的村民逐渐安静下来，期待地看向这位面容清秀的救世主。

　　“呦——小天莲，不愧是医修，在安抚病患方面很有经验嘛。”
　　巨大的兽眼看向方衡，瞳中隐隐流露出些许怨毒的笑意。
　　“可惜医者难自医，你若铁了心和我作对，我也只能发动你身上的血契了。”

　　黑龙盘旋落地，变回人形，伸手紧紧搂住方衡的肩膀。
　　“魔兽，我本无意取你性命，不要自寻死路。”

　　“哦呦，龙族，你还敢大放厥词？你怀里的人喝了我的血，与我签下了最原始、最牢固的血契，你就不怕被他传染吗？”

　　厌殊冷冷一笑，有如凛冬腊月飞雪，冻得方衡在流火烁金的地心世界里打了个寒噤。
　　“本座为何要怕？你的瘟疫无法传染比你更强的东西，那个被虚无侵蚀的少年就是最好的例子。你的遗骸明明葬在此地，你却觊觎本座的身体，这只能说明本座比你强，你想取而代之。”
　　“你在魔界受的伤至今仍未痊愈，这也是你不敢与本座正面对决的原因。”

　　方衡心下一动，他没想到厌殊的思路竟能如此清晰。

　　他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他平日里被厌殊抓了不少逻辑上的漏洞，现在换他来看厌殊对付别人，当真是……赏心悦目！

　　他顺手从袖中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小食，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欣赏眼前的好戏。

　　“龙、族。”
　　阴鸷的声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恨不得把每个字眼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我要你的命！”

　　厌殊挑衅般地笑了笑。
　　“你半个时辰前还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落荒而逃，现在难道就敢应战？”

　　激将法。
　　好低级的激将法。

　　偏偏就有急性子上钩。

　　一枚巨大的火球从熔浆中冉冉升起，有如初生的烈阳。

　　方衡还在猜测这枚火球是否就是魔兽的另一只眼，便看见火球裹挟着炽热的岩浆，以排山倒海之势重重向人群砸来。

　　碧绿色玉伞抛向火球，飞花化作细雨，稍稍拦了拦火球的攻势。

　　火球倏然散成团团烈火，有如飘飞的柳絮。星星点点的烈火化作蝴蝶，渐渐拼凑出一具完整的兽躯。
　　不再是残损的尸骸，而是毛发光鲜漂亮的、栩栩如生的“活物”。

　　巨兽踏着火云，悬浮在半空中，倨傲地俯视着地下的生灵。
　　一双猩红的眼完好无损地镶嵌在眼窝里，倒映着众人的身影。

　　方衡手握伞柄，看向眼前的巨兽，神色复杂。
　　“强行催动魔力恢复鼎盛状态，只会白白加重你的伤势。”

　　“小天莲，你这是在关心我？”
　　兽瞳灿若日月明光，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毕竟是曾经贵为神祇的生灵，不嗜血的时候，面容竟显出了些许神性。

　　方衡诚恳道：“不，这只是医修的职业操守。”

　　“呵呵呵……哎，可惜啊，真是可惜……刚刚在地洞的时候，我的故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讲完。你若知晓全貌，断然不会与龙族为伍。”

　　厌殊微微眯眼，看火魔兽的眼神已然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方衡心里觉得好笑，火魔兽絮絮叨叨半天，除了“发动血契”之外，厌殊纯当耳旁风，情绪一直保持平稳。
　　可惜就这么轻飘飘一句，立刻拂了厌殊的逆鳞。

　　“哈！龙族，你看什么看，想打架？谁怕谁！”
　　巨兽说罢，仰天长啸，踏着烈火疾驰而来，恶狠狠扑向厌殊，周身烈焰卷起赤红色蝴蝶的剪影。
　　悲生倏地出鞘，挥向熊熊烈火，将巨兽的身躯劈成两半，然而被劈开的身躯在弹指间化为了流动的烈火，两团烈火拥抱彼此，迅速恢复如初。

　　魔兽踏着轻盈矫健的步子，戏谑地调笑。
　　“哎呀，我早说过，只要世间还有一缕不熄的火苗，我就永远不会死。反而是你，龙族，再这么消耗下去，你还能坚持多久？”

　　巨兽忽然逼近，咧开嘴角，直勾勾地盯着两人。
　　原本充满神性的面庞顿时变得阴冷诡谲，有如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厉鬼。

　　“很痛苦吧，龙族，在始祖魔的纯净魔力刺激之下，你会本能地趋向于‘进化’，这就是你们龙族的局限性。”

　　方衡微微一愣，看向厌殊露在衣衫之外的皮肤，这才发现厌殊的手背上已经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鳞纹。
　　他先前就很疑惑，为何在金魔兽和木魔兽所在的世界里，厌殊每次都在决战的关键时刻出状况，原来是受到了魔气的影响。

　　“尊上，您先退下，我会布下法阵困住它，为您拖延时间。”
　　方衡向前一步，将厌殊挡在身后。
　　“在此期间，还请您穿越去无人的世界，用最快的速度蜕鳞新生。就算不幸引来天谴的雷罚，也请让它落在无人的世界里，不要伤及无辜。”

　　厌殊微微皱眉，不想与方衡分别，却也知晓这是此时的最优解，没有辩驳。

　　巨兽微微狞笑，蛊惑的声音温柔而又甜腻。
　　“小天莲，你就这么想创造我们的独处时间，让我好好和你讲完故事吗？”

　　好低级的挑拨离间！

　　方衡没法捂住厌殊的耳朵，只能迅速展开幻术，让火魔兽随他来到梦境世界之中，将厌殊隔绝在幻术领域之外。

　　这回，又会是怎样的梦？

　　一阵短暂的颠簸过后，方衡再度看见了火魔兽的记忆片段。

　　圣洁的白衣女子执笔蘸墨，在素绢上奋笔疾书。

　　幼兽懒懒地趴在书案上，用带着小火苗的尾巴轻轻拍打镇纸。

　　“母神，我建议加一条，世间万物必须遵守修行规则，从炼气期开始，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向上爬，直到最终进入渡劫期，若能顺利通过渡劫期的考验，便能飞升成仙，来到仙界，加入我们的大家庭。”

　　“有何意义？”
　　女子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当然有意义！一旦众生沉浸在繁忙的劳作之中，他们就会失去思考的时间，变成碌碌无为的白/痴！”

　　“你似乎很不希望人类开智。”
　　女子虽不赞同，却依然把幼兽提出的建议写进了素绢里。
　　“我无所谓，只要我的孩子们能幸福快乐，我不在意他们是是聪明还是愚钝。”

　　“那当然是愚钝的更快乐！就拿我和你创造的其他神祇相比，我比他们聪明，所以我没有他们快乐。”

　　女子若有所思。

　　幼兽继续火上浇油，蛊惑道：“唔，母神，再加一条：任何顺利渡劫飞升成仙的人，都没法回到人界，免得他们把我们的存在告诉其他人。”

　　“这是否太残忍？万一渡劫之人对亲朋好友仍有留恋，岂不是葬送了他们的幸福？”

　　“残忍？修仙之人若不能斩断亲缘情缘，又为何要修仙？天道无情，仙又怎可有情？”

　　方衡看到这里，忍不住出言打断，冷冷道：“火魔兽，你真是从小就自私自利，世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难辞其咎。”

　　方衡隐隐觉得，枢击碎世界，或许就和这条规则有关。

　　——在他稀薄到几乎无法找回的记忆里，枢最开始和他一样，是个仙修。

　　巨兽散作烈焰，蝶舞翩跹，萦绕在方衡身侧。
　　“我不否认，但你若要把全部责任放到我头上，是不是有些不公平？毕竟动手分裂世界的人又不是我。”

　　“但你一定亲眼见过世界分裂的过程。”

　　“你感兴趣？我可以讲给你听，但需要用你的梦来交换。”
　　狡黠的笑声有如变作实体，轻轻舔了一口方衡的耳朵。
　　“小天莲，这是你操控的幻术世界，理论上也可以读取你自己的梦境。你既然忘记了许多往事，不如去你的梦里找找蛛丝马迹，或许就能找到遗失的记忆。”

　　“我也很想知道，那条最初的龙……究竟是什么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