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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守寡 ...

  •   靖安侯世子钟青毓年十七,卒于庆丰十七年。

      万物复苏,春回大地之际,钟青毓从病中痊愈,却在宫变中遭了殃。

      常雪融觉得自己心中,要说特别悲伤也算不上,更多的是猝不及防。

      她与钟青毓朝夕相处,曾同榻而眠,还给许多半截故事共同编了圆满的结尾。

      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

      常雪融已经习惯了与他斗嘴,乐于跟他一起逗弄钟青原。

      却没想到,在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当世子妃的时候,世子死了。

      她这个冲喜之人,非但没让世子冲喜冲得好起来,反而把世子冲死了。
      她是个不祥之人,才会在过门第一年便守了寡。

      在这样的传言中,常雪融每日守在灵前,扮作一个伤心的未亡人。

      可她演技实在太差。

      她的眼泪只在钟青毓死的那天流了些,之后在灵堂听着周边人的哭声她麻木地跪着,心想,长公主的眼泪怎么就没个尽头?

      荣庆长公主又回到了刚生下钟青毓的时候,精神恍惚,嘴里整日喃喃哭唤道“常安。”

      长公主不懂,长子刚出生时那么凶险的情况也能够得来一线生机,而且已经从病中痊愈,能走会笑,以后就能当个正常人了,怎么突然间没了?

      明明,御医说他能活到老的。

      侯府前段日子悄悄预备下来的紫檀木棺椁,因为世子好转已经私下又悄悄处理掉了,现在情形紧急,一时也找不到能与之匹敌的棺椁。

      巡遍全城,也只得了一个桐木棺椁,说是可以辟邪、保平安,因此便定了一口送到侯府。

      这口桐木棺椁价格不及那口紫檀木棺椁的十分之一,长公主觉得一点都配不上儿子,却也只能认下。

      长公主翻遍大魏风俗异志,因一本书中说人死后魂魄离开身体,等到第七天的时候,还会回来家中探望。

      长公主执意要在家中为长子停灵七日,纵使大魏还有早日入土为安的习俗,她也不听。

      谁都劝不了她。

      常雪融跪在蒲团上都有些精神恍惚,周围的哭声和哀乐,都令她头昏脑涨。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也要被折腾死了。

      不知道长公主怎么想的。

      长子死了,她好似看不得任何人活得痛快。

      府中近来禁食荤腥,米粥像赈灾粮,端起碗都能照出人影来。

      还让府中停了火龙,好在天气转暖,尚能接受。但离入夏还有段日子,早晚温差大的时候,还是冻得人直打哆嗦。

      长公主好似是一座冰雕木偶人,牵引她的那根线被钟青毓一并带走了,她现在对所有人都不理不睬。

      常雪融向她行礼,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奔灵堂而去。

      一进到灵堂,钟青毓的棺椁好似是那火焰山,生生把这尊冰雕烤出泪水来。

      她整个人都哭得干枯失水了。

      眼皮水肿,眼下青黑,嘴唇干裂,眸中无光,泪水却成线在脸颊上蜿蜒。

      那晚刺杀圣上的事情,已有些眉目。

      但事实却令圣上震怒。

      每一位坐上皇位的帝王都经过腥风血雨,而每一位意图登上那个皇位的人,都在搅动风雨。

      因听闻圣旨册立大皇子为太子,二皇子心生不满,与郝慧卿勾连,意图篡位。

      二皇子的外祖要比大皇子的外祖更有权势,他与大皇子同年出生,相差不到一个月。

      他不甘心做闲散王爷,意欲学前朝皇帝弑父杀兄即位。

      计划失败,他现在已被关押在刑部大牢,等天子发话处置。

      此前,二皇子与皇上是天家父子。

      到了牢里,二皇子与皇上只能做君臣。

      二皇子是犯下死罪的臣子,皇上是执掌罪臣生死的天子。

      皇上好似被这个消息打倒了,病倒在床,多日起不来身。

      身旁伺候的大太监张德全拦住了所有探病的人,只说皇上下令,不见后宫所有人。

      二皇子的生母李贵妃,无奈之下跪在乾*清*宫门口,已有两日两夜不吃不喝,身形摇摇晃晃却不曾倒下。

      李贵妃是兵部尚书之女,入宫后一路顺风顺水生下孩子晋升位分,她向来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觉得皇后这么多年坐稳凤位也只因皇上念旧情。

      她在宫中横着走,除了皇上,她从不拿所有人当回事儿。

      更别说这群宫女太监了。

      可就是这群低贱之人,在现在这个紧要当口,拦住了她儿子的生路。

      张德全亲自点的人在乾清宫轮值,个个都是受过李贵妃磋磨的。

      守门儿的两个太监,此前因皇后与皇上议事而拦下李贵妃,正得盛宠的李贵妃便一人赏了他们一巴掌,护甲将两人脸颊刮出血痕,两人忙跪下。

      她还不依不饶,指着鼻子骂道:“你们这两个奴才,竟敢拦我?若是耽误了我见皇上,我定不饶你们。”

      外边闹得乱糟糟的,皇后出来,看着她问道:“不饶谁?”

      李贵妃见了皇后,咬牙低头,翻个白眼向皇后行礼,“皇后娘娘吉祥。”

      皇后未让她起身。

      李贵妃坚持一会儿,腿有些酸软,竟摇摇晃晃撞到了皇后身上,皇后没站稳差点儿摔跤,扶着门框才稳下身形。

      李贵妃抬头看着皇后道:“臣妾该死,冲撞了皇后娘娘,实在是臣妾昨日累着了。”

      皇上昨夜歇在李贵妃处。

      皇后不耐烦听她炫耀的蠢话,转身又进去了宫殿。

      李贵妃眼珠子一转,便兀自起身,跟着进去了。

      皇上并没有责罚她。

      只要不闹到他跟前,让他评理断案,皇上乐于瞧后宫热闹。

      可现在,李贵妃为了救儿子,向守门的太监跪下,他们却连个眼风都欠奉。

      皇上听着门外李贵妃的啜泣声,心生厌烦。

      一想到天牢里的二皇子,更是思绪纷乱。

      从前他还不能理解皇祖父的做法,认为他优柔寡断,明明皇叔梁阳王造反,皇祖父竟执意要留皇叔一命,还要父皇立誓不可对皇叔赶尽杀绝。

      父皇确实守诺,让皇叔当富贵王爷。

      但他即位后,只想让皇叔死,便将他派到黾城那个动乱之地,大抵皇叔自己掀起过叛乱,于此道有些经验,竟能镇压下叛乱。

      他曾多次派人暗杀梁阳王,但皇叔如猛虎归山,在黾城迅速长出新的爪牙,挥舞一下爪子,便拍碎了真龙天子的杀气。

      现在,轮到他儿子造反,他能理解皇祖父一二。

      在李贵妃嘤嘤的哭泣中,魏光临眉头紧锁,心中那杆秤忽上忽下。

      让二皇子生,还是让二皇子死?

      让二皇子生,可是这孽子要取他性命。

      让二皇子死,可是这孽子是他血脉,他曾在他出生时给予厚望,也曾抱他在膝头考校功课。

      他一直认为二皇子老实纯善。

      看来,是他走眼了。

      他不是皇祖父,他仅仅只能理解,他原谅不了。

      两日两夜未曾进食合眼,李贵妃晕了过去。

      醒来时,她躺在自己的宫殿里,听到掌事姑姑说的话,她却恨不得没有醒来。

      她一声悲泣长鸣,哭喊道:“我可怜的启儿。”

      二皇子下午刚被秘密处死,皇上便召见靖安侯,待到子时靖安侯才得空回家。

      今日是停灵第七日,也是最后一天,明日钟青毓的棺椁便要入坟。

      靖安侯风尘仆仆、满身疲累去到灵堂,不敢多看,径直将自己的妻子半抱起来,要让她回屋歇息。

      这场戏码,近日每天都要这样上演一回。

      长公主像个没魂儿的木偶被他带着起身,路过常雪融和钟青原,见他们两个竟然在对视而笑,她突然停下,失心疯一样质问道:“你们笑什么?你们是不是早就盼着常安死?”

      因为跪的时间太长,钟青原有些受不住,常雪融刚才说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钟青原拒绝了,他不想偷懒,他想好好给哥哥守灵。

      于是常雪融就与他对视,两人勉强扯起嘴角安慰对方。

      这个笑却被长公主看到,还认为他们二人不怀好意。

      可他们两人,一个是钟青毓的妻子,一个是钟青毓的弟弟。

      与长公主一样,也是钟青毓至亲之人。

      长公主得揣度,没有来由,还让他们两人心中酸涩。

      但常雪融和钟青原都对长公主十分忍耐,并未开口辩解。

      靖安侯见妻子还欲再开口,便捂上妻子嘴巴,冲儿媳和小儿子说道:“你娘伤心过度,在胡言乱语,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夜深了,你们也去睡吧。”
      说完话,他便强制半拖着还在挣扎的长公主离开。

      等坐在床上泡脚的时候,竹雨和杏云分别给常雪融、钟青原按摩膝盖和小腿。

      钟青原忍不住开始喊叫出声,“疼,轻点儿。”

      常雪融抱着他安慰道:“忍一忍就好了,原原乖。”
      一边又对竹雨说:“你快些,手上用力。”

      因为久坐,钟青原现在生长痛很厉害,时长痛出眼泪,但在灵堂处他不能大叫,便总是低低嘶叫。

      常雪融可怜他,却无可奈何,只能让竹雨和杏云连夜缝制出来两个厚厚的膝枕,让膝盖少受罪过。

      等睡下时,虽然疲惫到了极点,常雪融反而精神奕奕,她忍不住想到钟青毓。

      钟青毓病重起不得身的时候,听闻府中丫鬟偷他书房物件出去卖,第一时间不是责罚,而是让人不要打草惊蛇,先私下调查清楚再与那丫鬟对峙。

      平安回禀道:“她母亲重病,而父亲嗜赌成性,姐姐嫁了个泥腿子,家里一个子儿都拿不出来,她不得已才偷东西的。但她母亲病情耽误太久,送到医馆治了半个月还是不治身亡,那医馆掌柜也是菩萨心肠,允许她欠账,让她先埋葬母亲,她现在正在处理母亲身后事。”

      说到这里,平安神色有些犹豫,钟青毓见状,说道:“还有什么直说,你吞吞吐吐干什么?”

      平安瞧一眼他的神色,神色不忍道:“我查到她三天前给自己找了门阴婚,今日专门去买了包老鼠药,我猜她……”

      听到这里,钟青毓神色哀伤,语调低沉:“难得她一片孝心,平安你去把她母亲看病的银钱结了。”

      平安应下,正要走,他又开口:“且慢。”

      稍事思索后,他又道:“你去拟一个字据,给她说这是借款,需要还的,若她想一死了之,那就要她姐姐还。她母亲后事处理好后,让她来我屋里当值,到时候你跟管家知会一声,给她涨一涨月钱。”

      钟青毓还给他院落里所有想要看书识字的人启蒙,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纠正错误。

      钟青毓还给她讲故事,逗她开心,在她因为深夜哭泣时告诉她要往前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死了。

      而且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中突然涌出一丝不舍来,思绪开始变得烦躁,辗转反侧间,听到外边嘈杂声起。

      她马上起身,先给钟青原掖好被子,才下床去,刚打开门,就听见杏云说:“世子妃,不好了,灵堂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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