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有人在看你（末日）》书因

31、第 31 章 家园

　　一阵爆鸣声响起，像是中气十足的怒吼，海龙怪群瞬间被打得四分五裂。几个守在海岸上的重甲队员抬起疲惫的眼皮，看见了一台破损的重甲仿佛精神焕发，如枯木逢春般迸发出了从未有过的荣光。
　　那是将军的重甲。

　　城门内侧，军区指挥室内。
　　屏幕上显示着所剩不多的怪物群——只剩城门口的最后十来只，基地内就再也没有怪物了。
　　此刻，肖恩长期以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放松。他瘫到了沙发椅上，后知后觉地想道：
　　“我做到了，叶老将军，你看到了吗？我们做到了，城防军……还有远征军，都做到了……”

　　与此同时，大屏幕上的战况视频同步传递到老元帅的控制室内。在这间没什么光线、还有些狭小的屋子内，从海怪出现到这片大陆上开始，各种场景都如放灯片一样被放映着：
　　远征军归来、城门关闭、海怪上岸、声呐关闭、海怪入侵、微型爆破机器人出动、秦征归队、海怪来源被阻断……

　　屏幕灯光昏暗，老元帅头发花白，眼睛鱼尾纹皱成倦态。他一动不动地看到最后一刻，看到墙外的远征军，个个以一敌百地拦下了大批海怪的入侵之路……
　　老元帅这才阖上了苍老的双眼，放松似的躺到了椅子上，似是小憩了一会。
　　不过几分钟，他突然又睁开了眼，给肖恩发去了信息：“结束了，就让他们进来吧。”

　　极光在夜空之上，光影的形态慢慢转变，仿佛拼凑成了一个神明的影子。
　　极昼已来。
　　基地将进入漫无天日的黑夜时期。
　　领光者面向万千默哀祷告的民众，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极光，以几乎没有任何人听见的语调，轻轻叹了句：“是时候了。”

　　同一时刻。
　　基地内的海怪被彻底铲除干净，城外的海怪全开始仓皇地向着海洋的方向逃跑。甚至上一刻才从海面上冒头、准备入侵陆地的海怪，在这一刻竟也全一股脑的扎进了水里，消失地毫无踪迹。

　　林越有些懒散的往驾驶舱靠椅上躺了上去，偏头看着满身血痕的秦征说：“我说上校，你这人为什么这么喜欢压榨自己？”
　　不到海怪撤退的那一刻，他总是紧绷如一，即使有林越在精神网里面，他也一直没有放下心来把那些东西完全交给林越过。

　　秦征淡淡扫了他一眼：“我没有把后背交给过一个疯子的习惯。”
　　林越有些发愁。
　　他觉得自己疯，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柯也。可他还暂时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确实挺难办的。

　　林越暂时还没退出精神连接，于是目睹了秦征在战争结束该休息的时候，又开始马不停蹄的点兵点将，轻点战场上的所有远征军队伍。
　　冷面将军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来回扫视，冷白的灯光将他狭长浓密的睫毛投出阴影，浅短而微卷的银发在灯光的投射下，又将他装扮成浑身带血的吸血贵族……这种感觉有些微妙，让人一边想要靠近，又一边害怕靠近。

　　林越的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问道：“你每天操心这么多，不累吗？”
　　要为基地的资源操心……资源不够时，对外想着要如何从海怪地盘里采集，对内想着要如何省下来资源；如果只是带着远征军打打仗、没事拿着把枪在基地里面吓唬吓唬浪费资源的人，也就算了，可他还要操心“曙光”事情的调查，操心各个实验室的研究进展，操心如何面对联合会的阴谋诡计……
　　还真是个天生的操心命……林越几年前认识他的时候，就没见他闲下来过。

　　秦征像是没听到他的问题似的，仍然专心致志钦点着军队。
　　他不答，林越便也不再问了。

　　“将军，”老舰长发来的通讯消息，“城门已经为我们打开了，城防军指挥室那边也和舰艇取得了联系，说，随时欢迎我们回去。”
　　“好。”秦征眸光一敛，对着他下面的各个小队说道：“远征军听令，启程，准备回家。”
　　腾讯频道内安静了片刻，紧接着，激动的呼喊声在最近的地方迸发起来，喜悦之情在整个通讯频道内蔓延开来。
　　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而且是作为基地的英雄，拿着最闪耀的战绩，荣归家园！

　　远征军一步一步走在进城的路上，心里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激动。因为经历过被抛弃，经历过生死搏战，更经历过可能再也回不了故土的绝望，他们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珍惜这次回家的路。
　　路上尽是残垣断壁，废铜烂铁，还有着无数海怪和同胞的尸体，他们默哀，然后小心翼翼绕过去……前方是无数沉默的民众，在等着他们。
　　看，这就是英雄归来。

　　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所有民众的目光都汇集到了他们身上，让他们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自豪与振奋。
　　远征军的士兵一边走着，一边看着……他们的心里既有无数同胞牺牲的悲痛，也有重归故土的自豪与喜悦。在这些大喜大悲之下，有些伤感的士兵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
　　海怪真的退了。他们真的活着回来了。

　　林越偏头看向神色如常的秦征。
　　他做了那么多，从不远万里的海域赶回来参加这一场战斗，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寒风从城墙上穿越而来，冷的刺骨。而流浪的战士们穿越荆棘归来，热泪盈眶。
　　远征军一步一步，到达军区栅栏边界，与沉默的人群遥遥相望。这里面有他们的父母，妻子，女儿，儿子……有他们活着回来的信念，有对基地最后的羁绊。

　　人群之中，乔安站在最后，身着便装，整个人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目光阴郁地看了会儿归来的远征军，然后收回视线，给不远处的某人使了个眼色。
　　意想不到的事情陡然发生。

　　“祸端灾星！滚出去！”有人突然喊起来。
　　“海怪就是你们带过来的！”又有人喊道。
　　“滚出去！滚出去！”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
　　原本以为回来会收到民众欢呼的远征军士兵们，听到这两句话，顿时就懵了。

　　“你们在说什么？”声音是从重甲10号上面传过来的，少年气不过，借着重甲的扩音设备喊道：“是我们，所有远征军，切断了城外海怪的来路，基地才能成功击退海怪，我们是英雄，不是什么引来海怪的灾星！”
　　栅栏那边立马有人反驳道：“远征军的舰艇一到，海怪也跟着到了，还说不是你们引来的？？”
　　“我看你们这群人就是假惺惺，不然为什么在舰艇里面躲了那么久，在海怪都要被打退的时候，你们才出来战斗？”
　　“你们就是因为把怪物引过来了心虚的！心虚了最后才装模作样出来打两下！！灾星！滚出去！”
　　“击退海怪是我们每个人祷告的结果，是极光之母在保护我们，跟你们远征军根本没关系！你们才是那个把海怪引过来的灾星！”
　　“对！灾星！滚出去！”
　　……

　　林越眯着眼睛看向人群。
　　这里竟有这么多人把击退海怪的功劳算在祷告上面，而非军队打了胜仗的结果……人类能走上世界末日，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世界上愚昧的人实在太多。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艾伦在大火中的身影，耳侧突然响起她死前留下的那句话：“人类自作自受。”

　　民众里的骂声越来越多，几个像10号一样年轻的士兵涨红着脸，都想要解释：“我们前面没出来，是因为将军还没……”
　　“灾星！滚出去！滚出去！”栅栏那侧的民众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解释的机会。
　　一边喊，一边开始砸石头、扔冰块，几乎是手里有什么就扔什么。

　　林越和秦征还未走出重甲，一块巨大的石头便直直的砸中他们面前的玻璃窗，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而有些士兵、某些普通的舰艇服务组、专家并未穿戴战甲，这些石头和冰块冷冷的砸到他们的脑袋上和身体上，他们却只能承受着。
　　在怪物面前没受的伤，回来倒是受到了。
　　秦征的眼眸闪一下。

　　“你后悔了吗？”看着面前糟糕的状况，林越看回秦征，问道。
　　“人类本身就是一个不够完美的物种，有缺点、有负面情绪，可这并不妨碍……这里是我们的家园。”秦征毫无起伏的声音不仅传进了林越的耳朵，更通过通讯频道和基地扩音设备，传到了每个士兵与居民的耳朵里。

　　“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无数士兵泪流满面。
　　有一部分民众砸东西的速度也开始放缓了下来，他们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受过叶沃里老将军的恩惠，老将军经常跟他们说的一句话就是：“这里是我们的家园……”

　　直到这时，高台上的领光者才温和地笑了笑，对着不远处的远征军敞开了双臂：“基地的冰川永远不会融化，这里永远是我们的家园。欢迎回家，基地的英雄们。”
　　秦征抬眸，透过玻璃窗，与高台上的领光者正好对视上。

　　领光者笑得平易近人，秦征也跟着轻抿了下嘴，却是那种冷漠疏远、淡到不能再淡的笑……他们之间笑得天差地别，意味却大相庭径——那种刀光与电流在这段距离来回穿梭，如果笑能刀人，那对方早就不知道死了有多少回了。
　　林越走过来，按了一下秦征的胳膊。秦征这才收回了眼眸。

　　领光者又重新注意到了林越。
　　林越本就没想隐藏——他从今天爬上副官的车，怂恿副官关闭声呐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藏不了，领光者迟早会发现他的异常。
　　这个基地本就没有什么秘密是能够一直藏下去的，所有人都大数据里无所匿形。永远有人在背后看着你，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林越眼含笑意地对上领光者打探的目光，没有一丝畏惧。
　　机灯红绿交替，人流在战甲与高台之间掠过，划出了一大片的虚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林越看见，那领光者似乎微怔了一下。
　　机械轰鸣声由近及远，直至消失，世界重归于静。人类在寂静中休整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