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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能人异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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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下留情!”
少女急切的喊停,厨房内几颗脑袋齐齐转向门口。
黎疏桐在门外听见什么先骗后杀的手段,保命的话脱口而出。
灶台上忘乎所以狼吞虎咽的狼奴借空隙一瞥,又埋头啃肉。
蓬乱油腻成结的卷发,弓背蹲食的姿势,可不就是昨日的救命恩人吗?
满屋狼藉,锅碗瓢盆摔了一地,菜羹佳肴混味,汤水顺着灶台滴在地面。
掌柜心疼着,见有是黄毛丫头阻止,怒上心头:“哪里来的丫头!这畜生糟蹋多少东西,就该被打死!”
这些被狼奴糟蹋掉的东西恐怕还不值得换一条人命,黎疏桐顾及这掌柜是生意人,长的是钱眼。若是怼狠了,不能好好交涉。
楚谏坠在她身后,姗姗来迟。
黎疏桐拿不定主意,撞了下楚谏的手臂:“楚哥哥你说句话啊。”
“来叫我看戏?”楚谏冷淡的瞟了一眼灶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团。
“哪里?就是他背我逃出那座宅院的。”她小声道,几乎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小姑娘不知道,昨日就算没遇见狼奴,她也会遇见翻墙而入,从天而降的少年将军。时间刻意将他们的相遇推迟了,就像黎疏桐在这一世才遇见他。
“你若是要救他,此后他的因果,与你皆有关。”楚谏盯着她的双眸。
黎疏桐掐紧了衣裙,她虽不解此话何意,目光却坚定:“我若今日不救他,日后定会后悔千千万万次。”
楚谏看了她良久,最后移开视线。黎家还真是多出犟种。
“不过费些银两,你阿叔有的是钱。”他说。
黎疏桐得了准头,心里编排好话,清清嗓音:“不就是摔了些锅碗瓢盆,本姑娘按价赔偿。他,我要带走。”
掌柜原本还恼怒这两人目中无人耳鬓厮磨,这会儿听见这番话,心花怒放:“姑娘心地善良,胸襟开阔。这自然是极好的!”
掌柜赚的小钱,不愿深究这来路不明的怪物,从衣襟里摸出账本,取下别在耳边的毛笔,眯着小眼算账,嘴里念念有词。
“……”黎疏桐感叹钱财虽为身外物,却令无数人折腰。
她其实有些怕狼奴,不说长相,就谈那尖锐的虎牙,以及和野兽一般的竖瞳。这些异于人类的特征足够使她心生怯意。
黎疏桐正想着怎么将狼奴哄走,倏地一阵低低呜呜的笛声奏响,似狼嚎。灶台狼吞虎咽的狼奴蓦然停止了进食。
她看向笛声的来源,楚谏只浅吹了几个调,手腕一弯,便收了笛子。
她听过江湖里有许多能人异士身怀绝技,想来楚谏此人也是其中之一。就是不知这笛音效果如何。
狼奴吃完炖鸡,敏捷的跳下。掌柜脸色突变,极速躲退,生怕自己被咬住脖子。
黎疏桐看着走近的狼奴,一时也犯了难。从前的一切都是阿叔替她操办好的,这一下调转,她要替旁人操办。
且这人不懂人话。
“楚谏,你说他聪明吗?”黎疏桐问,担忧着。她蹲下身指着自己的脸,对蓬头垢面的狼奴说,“认识我吗?”
楚谏高高在上,俯视着身下胡乱比划和一头雾水的两人,冷冷的吐字:“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黎疏桐面颊泛红,这能怪她吗?楚谏这两天脾气莫名其妙得很,她暗暗吐槽,阴晴不定的男人,谁又惹他了。
她赶忙跟上楚谏的步子,像条尾巴似的坠着。她回头见狼奴跟了出来,稍稍安心。
“问九。”
楚问九刚好放筷,寻声望见自家主子,然后是小姑娘,最后与一双阴郁的眼对视,他微不可查的按紧腰间的剑。
巫虫山的狼奴,行走时后背微坨,蝴蝶骨突兀的凸出,长臂垂在双腿两侧,象征种族的图腾蔓延整个臂膀,沿至锁骨。他一眼认出,这难道是出现在芙蓉城的那只?
“带他下去,寻个大夫。”楚谏落座,刻意补充,“黎将军付钱。”
楚问九:“是。”
他上前,腕间响起若有若无的铃铛声。狼奴变细的曈眸盯着他的手腕。
黎疏桐深知好奇害死猫的道理,警告自己勿思勿言。况且阿叔也没什么反应,依旧大口刨饭。原本惴惴不安的她被带得思路有些飘。
阿叔似乎早有预料?
黎镇山拐弯摘李子时,就察觉到穿梭在半山腰的狼奴,跟着他们一路来到了合水县。
原来如此。黎疏桐耳边自动响起心声,恍然大悟。她这两天舟车劳顿,又遭酷暑炎气冲击,胃口不好,先前便吃的差不多了。
她撑着下巴,瞅着立体俊美的侧脸发呆。
她要是能听见楚谏的心声该多好,就不用这般费尽心思的揣度了。
……
“……”
黎疏桐睡眼惺忪,沉默的与马车内四处打量的狼奴面对面坐着。
她下午一觉醒来到车上便和这人大眼瞪小眼。
见鬼了。
狼奴上身未着寸缕,精悍的肌肉曲线张扩有序,腹间的线条狂野的半掩在裤腰里。黎疏桐仔细的盯着看,颇有雅趣的欣赏。她清清嗓子,撩开车帘通风。
这车里可真闷啊。
青黑的虎皮腰带矜严的箍在劲腰,镶嵌琉璃白玉黄金,红艳的衣服一下灼了她的眼。
楚谏不在前面带路,在她这边晃什么晃?
傍晚时分,太阳落山,云色渐浓。她坐的不踏实,总想起那日在马背上看的山,看的云,看的景。
“楚谏,载载我呗。”黎疏桐鬼使神差的开口,“我那么小一只,不占多少地方。”
“不是讨厌我?还上我的马?”楚谏笑了一声。
黎疏桐被这抹黛紫天色下的笑弹了下神经:“哪儿有?你不也常常逗我玩,我说说几句性子话怎么还当真?”
何况,任谁对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也是生不气的。
“油嘴滑舌。”楚谏靠近了车窗。
黎疏桐能看清覆山雪洁白油亮的毛发,强劲的肌肉。
她赶忙拒绝楚谏伸过来的手:“我不要从这里钻出来。”
她从车里跳下,接力楚谏的手,厚茧摩擦她的手心,用力一跃,坐到楚谏胸膛前。
“我改日一定要学骑马。”黎疏桐满心满意的抚摸覆山雪油亮的鬃毛,“我阿叔做过将军,他的骑射定登峰造极。”
“你与我阿叔能够比试几招?”她忽然好奇江湖中人的武功是否能抵得过驰骋疆场的将领。
楚谏答非所问:“你阿叔没告诉你?”
“我没问过阿叔这个问题。”黎疏桐是今日才想起的。
楚谏没再说话,小姑娘至今不知他身份。既不知他是何人,又肯同他走。
这样的心大,放在皇宫,若无人袒护,早就尸骨无存。更别说到及笄之年。
“你可有字?”楚谏无什么起伏的问,似乎是想起就随意问出口了,并不珍重。
小姑娘故作矜持:“你都未曾告知我你表字是何,倒先问起我的了。楚哥哥,你要先说你表字。礼尚往来,夫子没教过你吗?”
楚谏轻哼了一声,牵着缰绳,轻轻说:“我才高八斗,无师自通。”
你说他狂妄吧,可又是轻声细语。说他谦虚吧,这话里九个字,八个字都是狂妄自矜。
“疏,散苦疏愁。桐,凤栖木。疏桐,盼你人世无苦,高雅尊贵。”楚谏懒散又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奏起。
她的耳朵像被古琴的弦撩拨了。
“你怎知偏偏是这般寓意,不是别的?”一根线头出现,黎疏桐隐隐察觉到藏在真相之后的故事,“是我的娘亲告诉你的,对不对?”
“对,她亲口说的。”楚谏是冷漠的,尽管他时常笑,昙花一现的笑。
“我没见过她,但阿叔说我长得很像阿娘。阿叔同我聊了许多许多阿娘的故事,说她虽是女儿身,却能上阵杀敌,骑射武艺不逊于男儿。说她执拗倔犟,温柔善良,古灵精怪。还说她脾性火爆,常常拔刀追着西城的登徒子砍……”
“楚谏,你说一个人真的这么复杂吗?”
黎疏桐问,她迷茫的半阖眼眸。
她忘了,这是一位兄长视角的叙述。
楚谏嗯了一声,那时小姑娘不过满月,被皇后小心翼翼的呵护在怀里,哄着,摇着。安静小巧的脸蛋藏在襁褓中,睡得极熟。
得天子盛宠又如何,深宫之中,朝堂之上,太后揽权,众人身不由己,皇帝无权,护不住心爱的姑娘,三代出将的家族迟早要被设计除掉。
“那你说说我的阿娘怎么样?”黎疏桐想从别人的回忆中拼凑出对母亲的记忆,她执着于追问。
楚谏只在十岁那年见过皇后,时隔十五年后,他早忘了很多。关于小姑娘的问题,他无心作答,也不想回答。
欠皇后的情,在他带着黎疏桐离开浮京,承诺保她此生平安时就已经两清。他夺的是自己的天下,与旁人无干。
“你也不记得了吗?”黎疏桐呐呐自语,失落的叹息。
“将军府出来的姑娘,精通六艺。你阿叔说的实话,你的母亲的确是奇女子。”楚谏沉默片刻,“你要坐多久的马?”
“我才坐一会儿!你就要赶我走!”黎疏桐心情疏落了点,她哼哼两声,没再继续问。
她看得出楚谏不是很乐意谈那些事,自然不会再没趣的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