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赌注 ...

  •   寒流裹挟着雪粒子抽打霓虹残破的“极速”网吧招牌,卷帘门缺了半截,冷风便裹着劣质烟草和隔夜泡面的酸腐味往里灌,裴醒冬推开嘎吱作响的玻璃门,浑浊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凝成实体

      目光如探针,穿透烟雾缭绕的昏暗,精准钉死在角落,那里蜷着一个影子,纯白长T几乎与椅子融为一体,屏幕幽蓝的光映亮半张侧脸,嶙峋的下颌线绷紧,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萧条干净的身形与周围凌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季沉

      他弓着背,右手腕缠着几圈膏药,指节在键盘上缓慢移动,像生锈的齿轮艰难咬合,屏幕上不是游戏画面,而是LPL官方赛后评论区的腥风血雨,密密麻麻的弹幕蝗虫般爬过:

      【NG弃子salt,手残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假赛狗滚出电竞圈!】
      【三连败耻辱柱永钉!NG索赔五千万干得漂亮!】
      【天才AD?昙花一现的废物罢了】

      一年了,距离那个让整个LPL震动的“假赛”风波和无理索赔,整整一年,曾经在全球总决赛上用霞完成逆天2v5守家、被解说嘶吼着冠以“人间手术刀”之名的少年,如今像一块被丢弃的废铁,锈蚀在这个城市最肮脏的角落,屏幕的光在他深邃的眼睛里跳动,映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了解内情的很多俱乐部高层都清楚,他被NG坑了

      裴醒冬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淹没在层出不穷的键盘和话语声里,他停在椅子旁,阴影笼罩住季沉,没有迟疑,俯身抽走了季沉夹在指间、那截即将燃尽的香烟

      与周围的浑浊味道不同,眼前的少年周身带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香,剩下的便是浓浓的烟草味

      季沉动作顿住,空荡的指尖残留着一点虚幻的灼热,他像是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视线从屏幕移开,上挑,撞进裴醒冬的眼里,那双眼此刻蒙着一层灰翳,只有深处一点未熄的火星,在看清来人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你谁?”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干涩,毫无起伏

      裴醒冬没回答,他掏出手机,屏幕解锁,一张照片清晰地亮在季沉眼前——不是浮夸的渲染图,而是实景拍摄,极具科技感的灰黑色调训练室,顶级配置的电脑一字排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背景墙上,银黑色的DK队徽沉默地宣示着力量与地位

      “跟我去DK”裴醒冬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网吧的嘈杂,字字清晰,“我会治好你的手”

      季沉的视线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大约三秒,优越的环境,顶级的资源,触手可及的未来,然后,他嘴角极其细微地扯动了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气音的哼笑,带着浓重的自嘲和疲惫,他转回头,重新面向那方充斥着辱骂的屏幕,手指落在键盘上,似乎想敲点什么回应这荒谬的提议

      “我没空”他吐出三个字,冰冷生硬,“请回吧”

      键盘的敲击声并未响起

      因为裴醒冬的下一句话,像一颗精准投掷的炸弹,在他耳边轰然炸开

      “我用我的职业生涯担保,”裴醒冬的声音沉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Salt一定会再次登顶”

      “嗒。”季沉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终究是落了下去,却只是敲出一个无意义的空格键,声音在寂静的角落格外清晰,他再次侧过头,这一次,动作快了些许,浅淡的眉头终于蹙起一道细微的折痕,灰寂的眼底第一次翻涌起真实的疑惑和审视

      “职业生涯?”他重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词汇

      “DK打野——Winter,裴醒冬”他报上ID和名字,坦荡地迎上季沉审视的目光,网吧劣质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季沉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像冰冷的探针,试图找出戏谑、怜悯或是别的什么令他作呕的情绪,没有,只有一片沉静的深海,底下涌动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炽热,他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哑:“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赌你的天赋”裴醒冬的回答简单直接,像一把淬火的匕首,直刺核心

      “天赋?”季沉扯了扯嘴角,缠着膏药的右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腕骨传来一阵熟悉的、针扎似的隐痛

      天赋?这双手,这具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希望的躯壳里,还剩下什么天赋?母亲葬礼那天,酒瓶碎裂的刺耳声响和那个人渣疯狂的咒骂,再次撕裂耳膜,紧接着,是被强硬要求带伤上阵三连败后,NG经理那张虚伪又冷酷的脸,甩过来的解约函和五千万天价索赔书,还有那些突如其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假赛”谣言……一幕幕,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窒息,他闭上眼,网吧浑浊的空气呛入肺腑

      再睁开时,眼底的荒原似乎更死寂了

      “疯子”他低低吐出两个字,是对裴醒冬,也像是对自己说

      裴醒冬没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沉静的港湾,等待着一艘伤痕累累的破船靠岸,那目光里有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季沉筑起的冰冷高墙,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动摇,像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涌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季沉从那个散发着潮味儿的椅子里站了起来,没看他,只是弯腰,拔掉了那台破旧电脑的电源线,屏幕瞬间熄灭,将那些恶毒的弹幕彻底埋葬在黑暗里

      季沉抓起椅背上的羽绒服,胡乱套上,拉链拉到顶,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寂的眼

      “赌了”两个字,干涩,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

      DK基地坐落在城市新兴的电竞产业园区深处,与“极速”网吧的破败恍若两个世界,夜色中,流线型的银灰色建筑如同蛰伏的科技巨兽,巨大的DK队徽在门厅上方散发着冷冽而强大的光芒

      裴醒冬领着季沉默默穿过光洁如镜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他低垂着眼,只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对周遭的优越环境视若无睹,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洁剂和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与网吧的浑浊截然不同

      “你的房间”裴醒冬在一扇门前停下,房间很大,比NG的单人寝室还大一点,带独立卫浴,一张宽大舒适的床,简洁的衣柜书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园区璀璨的夜景

      “你先休息,洗漱用品在浴室,换洗衣物……”裴醒冬顿了顿,指向衣柜,“里面有几套新的队服和常服,尺码应该合适”

      季沉没应声,只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背影沉默孤峭的让人时常忘记,他也才19岁

      “邀请你加入DK,是经过所有高层同意的,这些高层里的其中一个包括我”裴醒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地解释着为何他有如此大的话语权引入一个“声名狼藉”的选手,“你能带来价值”

      季沉依旧没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价值?他现在还有什么价值?一个右手几乎废掉的过气AD?

      “原先的首发AD,”裴醒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全球总决赛前夜,酗酒狂欢,被拍到视频,第二天操作变形,葬送赛点,舆论爆炸,DK只能解约”

      他走到季沉身边,侧过头,目光落在季沉缠着膏药的右手腕上“我赌你”

      裴醒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好好休息,过两天带你去见医生”

      门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季沉一人,冰冷的、陌生的、过于宽敞的空间将他包围,他走到衣柜前,拉开,里面整齐挂着几套崭新的DK队服,黑银配色,冷酷而充满力量感,肩章上DK的徽记如同沉默的守望者,还有几件质地柔软的纯色T恤和运动裤,他伸出手,指尖拂过队服冰凉的布料,那触感陌生又遥远

      他最终没有碰那些新衣服,只是脱下自己那件羽绒服,和衣躺在了那张宽大得有些空荡的床上,天花板是纯净的白色,没有污渍,这里不再是他那间破旧的出租屋,太干净了,干净得让他心慌,他闭上眼,恶毒的弹幕、人渣狰狞的脸、NG经理冰冷的声音、解约函上刺目的红章……碎片般汹涌而来,将他拖入冰冷的黑暗

      五千万的赔偿,身价越高,索赔金额越大,季沉当年其实已经是把自己卖给NG了,以往给母亲治病花销很大,那时拿出所有存款也只还了三千多万,于是他卖了车和公寓,一天打几份工终于还清了这笔账

      当时手受伤后他抱过希望,拿着那一纸诊断书,想申请暂退治疗,以他当时的状态,操作已经很艰难了,那个秃驴经理怎么跟他说的来着,哦,让他要懂得感恩,ng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提供了机会,如今他要报答,于是他带伤上场,三场比赛高强度操作,比赛输了,而他的手,也没有希望了......

      想到这,季沉睁开眼,手腕随意的搭在额头上,压住的碎发遮在眼前,有人愿意再对他寄予希望,那么,就再赌一把

      接下来的几天,季沉像一抹沉默的幽灵,在DK这座庞大的“宫殿”里悄然活动,他极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是独自在巨大的训练室角落,开着自定义模式,用左手极其缓慢地练习着最基础的补刀,鼠标移动间,右手腕依旧会传来顽固的刺痛和无力感

      裴醒冬并未过多打扰,只是每天定时送来三餐,放在他门口,直到三天后的早餐时间,季沉拉开房门,门口除了餐盘,还多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上单Lk,身形高大,穿着简单的黑色背心,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臂膀,他抱着手臂靠在门框对面墙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得像开了刃的刀,自上而下地扫视着季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怀疑?

      目光在季沉缠着膏药的右手腕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转身就走

      紧接着挤上来的是中单Song,顶着一头挑染了几缕亮紫色的短发,笑容灿烂得晃眼,穿着件印着夸张二次元萌妹的T恤,浑身散发着“我很显眼快来跟我说话”的气息

      “嗨!盐神!久仰大名!我是Song!大名宋里,队里中路万花筒,人送外号‘Song天帝’!”

      他热情地伸出手,看到季沉没什么反应,又毫不在意地收回手挠挠头,“哎呀,别理lk那个大冰块,他叫泠氪,人就那样,看谁都像欠他五百万,以后我罩你,需要帮忙说一声,随叫随到!”他语速极快,像连珠炮

      最后面的是辅助777,他个子不高,看起来有些腼腆,戴着副黑框眼镜,头发软软地耷拉着,他推了推眼镜,声音细细小小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感觉:“Salt…哥好,我是777,也可以叫我小7,辅助位…请多指教”说完就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有朵花

      季沉看着眼前风格迥异的三张脸,沉默了几秒,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Song还想再说什么,被裴醒冬从后面拍了拍肩膀:“行了,让人吃饭,季沉,吃完收拾一下,今天去医院”

      Song夸张地做了个“遵命”的手势,拉着还在研究地板的777走了,走廊里还回荡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小7我跟你说,盐神当年那个薇恩……”

      季沉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他端起餐盘,坐到窗边,看着楼下园区里步履匆匆的上班族,DK…这就是他未来要并肩作战的人?一个冰块脸,一个显眼包,一个呆子…还有一个,赌徒

      这家医院设在城市最顶级的私立园区内,环境安静得近乎肃穆,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象征着昂贵与精密的冰冷气息,穿着白大褂的德国专家团队早已等候多时,领头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博士

      检查的过程漫长而细致,冰冷的仪器贴上季沉的皮肤,记录着肌肉电信号,精密的传感器捕捉着他手指每一次细微的颤抖,复杂的测试软件反复测量着他的反应速度和操作精度,博士全程表情严肃,偶尔用德语和助手低声交流,那些专业词汇经过裴醒冬的翻译像冰冷的刀片刮过季沉的耳膜

      最终的报告摊开在灯光下,上面布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图表和德文术语,博士推了推眼镜,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对裴醒冬和季沉说

      “尺神经损伤,伴随局部肌腱粘连和慢性炎症,高频、高强度操作引发的疲劳性损伤累积,加上…外力导致的急性创伤,他瞥了一眼季沉手腕上已经淡去的旧疤痕,情况比预想的复杂”

      季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指尖冰凉

      “但是,”博士话锋一转,指向报告上的几个关键数据点,“神经通路并未完全中断,基底功能尚存,通过微创手术松解粘连组织,配合系统的神经电刺激、生物反馈训练以及严格的物理复健,恢复基础竞技功能,可能性在70%以上”

      70%…季沉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这已经比他预想中“终生无法高频操作”的绝望判词好上太多

      “需要多久?”裴醒冬问

      “手术恢复期一个月,后续高强度复健和适应性训练,至少两个月”博士看着季沉

      “过程会很痛苦,年轻人,你需要有把自己打碎重铸的觉悟,而且,即便恢复,也不一定回到你所谓的‘巅峰’状态,你的右手,需要学会‘妥协’和新的发力模式”

      季沉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点火星,在听到“恢复基础竞技功能”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沉寂覆盖,不一定回到巅峰…他早就知道了,从那个酒瓶碎片划破手腕的瞬间,他就知道了

      裴醒冬看着他,抿了抿唇“不一定,也就是还有希望”

      季沉看向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好像总是对他充满了希望和信心,他不懂这份信任来自哪里,但却足够支撑他有勇气前行

      “我接受”季沉抬起头,声音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决定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微创,但术后的疼痛依旧如影随形,手腕被固定在特制的支具里,麻木中夹杂着钻心的酸痛,尤其在深夜,如同无数细小的钢针反复穿刺,复健室成了季沉新的“战场”

      白色的墙壁,冰冷的仪器,单调重复的动作,神经电刺激的电流窜过手臂,带来一阵阵肌肉失控的抽搐,生物反馈屏幕上,他需要耗尽全部精神去控制那代表手指灵活度的微弱光点,物理治疗师用专业而冷酷的手法,一点点撕开他手腕粘连的组织,每一次按压都让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

      裴醒冬成了最忠实的“监工”和“后勤”,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活动和采访,每天准时出现在复健室,季沉做电刺激时,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用平板看着比赛录像或处理战队事务

      季沉被物理治疗师“折磨”得脸色发白时,他会适时递上温水和干净的毛巾,当季沉因为某个动作反复失败而眼神阴鸷、几乎要将那复健仪器砸掉时,裴醒冬会平静地按住他完好的左手腕,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再来一次,你可以”

      季沉从不回应,只是喘着气,抹掉额头的汗,咬着牙,再次将颤抖的手指伸向冰冷的器械,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T恤,勾勒出过分消瘦的脊背线条,痛楚是真实的,挫败是真实的,但裴醒冬无声的陪伴和那沉静目光中传递的、近乎盲目的信任,也是真实的,这信任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在他每一次即将被痛苦和绝望淹没时,将他强行拉回岸边

      三个月的时间,在汗水、疼痛和咬牙坚持中缓慢流淌,季沉的右手腕依旧不能完全发力,但那种钻心的刺痛和失控的颤抖正在一点点消退,支具拆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运动护腕,他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力量和久违的、对指尖的掌控感,正在艰难地复苏,虽然缓慢,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就像冰封的河面下,终于听到了第一声微弱的潺潺水响

      作者有话说:别站反了,季沉是攻,裴醒冬是受^O^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