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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宇多源美代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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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尾崎红叶的秘密确实诱人,但太宰治却是非常擅长得寸进尺的人。在与尾崎红叶讨价还价了一大堆没什么用处的“利益”之后,太宰治终于答应接下尾崎红叶的“私人委托”。
尾崎红叶挥动和服的衣袖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公寓,瞬间太宰治又恢复了孤身一人的状态。他靠着衣柜盘腿坐在地上,既不想站起来工作,也不愿意挪动身体移动到更适宜人“坐”的沙发上。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袭击了他,太宰治可以十分清晰地察觉到。或许和前几日服下的危险药物有关,或许和刚刚人口密集时难以呼吸的恶心和眩晕感有关,也或许只是他久未进食的身躯在单纯地进行抗议和报复。
总而言之,太宰治现在没有动力。他的头靠着衣柜,目光涣散,没有精神,却不觉得困倦——准确来说,他处于一种精力十足却难以动弹的奇怪状态。
宇多源美代,太宰治在头脑中一遍又一遍咀嚼这个名字。
札幌出身,1993年加入港口黑手党,时年22岁。在家乡北海道攻读了小学和中学后,由于家庭变故无法承担学费,开始投入工作,最初在东京做销售,很快无法负担大城市的开支,转移到横滨,在居酒屋做招待的时候被卷入黑手党斗争,最后经人引荐加入港口黑手党,由于文化水平不错进入情报部工作。
然后一干就是十年。
十年,对于时常陷入火拼的黑手党来说是个相当长的时间了,更不用说她这十年还经历了老首领的疯狂和森首领的清洗,还有现在和其他组织的冲突……
太宰治不由自主地跑了个神,没有异能力、格斗水平也非常一般的女性,要怎样才能在黑手党的诸番变乱中保全自身十年?
宇多源美代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如果不是的话,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的话……她又为何会加入港口黑手党?虽然文凭不高,但放在十年前足够在横滨谋一份普通工作,哪怕被卷入黑手党纷争,但是十年前的横滨治安还算不错,黑手党远不及今日这般嚣张,寻求警方的庇护,或者干脆搬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何来到这里,为何不曾离开,以及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为别人策划一场叛逃?
金钱、权力?还是友谊、情感?
不,都不是。根据尾崎红叶的描述,宇多源美代并非物欲丰富的人,她穿着朴素,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虽然沾染烟酒,但是对于品牌并不挑剔。待人和善,人缘还算不错,但由于本人沉默寡言,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哪怕是被她帮助策划出逃的尾崎红叶,后来再见面她也只是点头之交。
她与众人、与黑手党、与世界保持着一种相敬如宾的疏离感,这样也可以,那样也不错,怎样都无所谓,宛如舞台剧上的群像人偶,毫无反抗地接受了命运的操纵,心甘情愿地度过了无用的一生。
宇多源美代,究竟为何活着?
“太宰君,你为何一直寻死?”
昏暗杂乱的房间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嘴角含笑地问他。
他的面容还十分年轻,紫色的眼睛像水晶一样漂亮,哪怕下巴带着不修边幅的胡茬,都难以掩盖周身优雅的气度。
但是太宰治知道,这个模样俊美的男人是如何用一把手术刀彬彬有礼地割开老首领的喉咙,踏着鲜血成为港口黑手党的新任领袖。又是如何孜孜不倦宛如机器一样辛勤工作,把港口黑手党变成他说一不二的铁通牢笼。
金钱、权力、恐惧、敬畏。
力量让人上瘾,让人堕落,让人甘之如饴。
但这与太宰治无关。
这些都无法解答他的困惑。
“森先生。”太宰治依稀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你真的觉得,人活着是有某种意义的吗?”
没有意义,因为如果有的话,为何我寻觅不到?
但是如果人活着没有意义,那么“活着”这件事又为何要存在?
无法接受……唯独这个无法接受……
太宰治动了动胳膊,任由身体朝一侧滑倒,摔在柔软的地毯上。地板在他的视野中竖立起来,但是哪怕一切天翻地覆,对他来说仍是完全相同的东西。
“啊啊——”他发出意义不明的感叹,“好想自杀啊……”
“下雨了,河水涨起来了,正好……”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黑色的大衣笼罩了他瘦削的身躯,却为他营造出危险的氛围,让他与横滨的夜色完美融合在一起,仿佛他生来便被这个世界接纳。
自那天以后,太宰治的部下已经24小时未能联系到他们的上司了。
失踪,对于其他黑手党来说或许意味着危险和不幸,但是对于太宰治来说,则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便饭。
太宰治的部下在苦苦等待上司8小时,拨打上司的电话8小时,沿河寻找上司8小时无果后,不得不迫于压力求助于可能知道上司下落的人。
这就是为何中原中也会在雨中出现在河畔的原因。
此时,大雨正从天而降,仿佛氛围终于酝酿到位,今日的雨来得比前几日都要凶猛,哗啦哗啦倾盆而下,在空中支撑一片灰色的水帘,让一切的景象都氤氲在这灰色的雨水中。
中原中也特立独行的没有撑伞,重力异能操纵着隔离了雨水的侵染,在他周身形成一片浅红色的微光,在这昏暗的雨幕中摇曳变动,成为唯一的光源。
他在一条窄河旁的长椅上找到了失踪的太宰治,他像一滩淤泥一样摊在长椅上,黑色的大衣将他从头到脚地盖严,不知是被当作了雨伞,还是被当作了棉被。
亦或者是他期待已久的棺木。
“喂,太宰,起来了。”
中原中也站在旁边盯着长椅上的这一堆“东西”。得益于常年的自杀活动和挑剔的饮食习惯,太宰治非常瘦,放在平时还可以靠这漆黑的大衣撑一撑气势,但是当他湿哒哒地躺在长椅上时,起伏的弧度却暴露了他的虚弱。
他把自己蜷缩进这不算大的长椅上,胸口朝下贴着椅子,若是不加注意,根部不会察觉到这件大衣下面,居然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存在。
“别逼我动手,太宰治,你的部下找你一天了,首领给你派了任务吧?既然接了就好好干,别偷懒。”
中原中也的语气充满了不耐烦,毕竟谁都不愿意在大雨天出门找人,尤其要寻找的还是自己讨厌的搭档。
但是,仿佛故意气他似的,长椅上的那摊东西仍旧一动不动,死了一般的安静。
不会真的死了吧?中原中也突然感到不安,还是说太宰治在故意整他,衣服下面其实是个稻草人?
他犹豫着伸手,抓住大衣的领口,小心地避开和“人间失格”接触的可能性,然后用力猛地一掀——
“什么啊,你不是就在这里吗。”
中原中也看到了太宰治。
他的头埋在双臂之间,头发淋透了雨,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看不清楚神情,中原中也甚至不确定他是否醒着。
“中也啊,好烦,一大清早就听到蛞蝓在叫,明明是超小只的体型,为什么可以发出这么聒噪的噪音啊。”太宰治连绵不休地抱怨着。
“谁管你啊!”
或许是因为太宰治罕见的只是逞口头英雄,没有露出他那副惹人讨厌的嘴脸来,中原中也难得没有跟他在雨天动起手来,只是大手一挥,将那件黑色大衣重新盖回太宰治身上,勉强为他遮挡一些雨水。
他用手机通知了太宰治的部下开车来接他们难搞的上司,自觉仁至义尽便打算离开:“一会会有人来接你,不要乱跑了。”
太宰治仍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具乖巧的尸体,“怎么,中也有任务吗?”
“仓库那边出了点事,有人袭击,虽然损失不大,但是黑手党的威严不容挑衅,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蛞蝓的脑容量也就只能干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小事啦。”
“哈?你想死吗?!”中原中也踹了一脚长椅,太宰治的大衣随着震动滑落了一些,露出一些黑色的发丝。
“对了,中也,来的时候你有看见其他人吗?”
“什么?”中原中也低头看去,太宰治不知道什么时候调整了姿势,一只眼睛透过头发和大衣的缝隙露出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太宰治的眼睛并非纯正的黑色,而是亚洲人特有的棕色,遇到强光颜色就会变得浅淡,有时还会流露出一些令人恐惧的红色,而在光线不足的时候——比如现在,就会显得非常逼近于黑色,像未知的黑暗一样令人惊惧不安。
中原中也不喜欢他这种冰冷的、估量的、计算的目光,他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环顾四周,“除了你谁会在大雨天往外跑啊,没有别人了。”
“这样啊……”太宰治垂下眼眸,遮住了那令人恐惧的眼神。
“怎么了?”
“唔,入水的时候好像看见一个人,醒来以后就从水里跑到长椅上了。”
“有人救了你?”中原中也想了想,“怎么,你是要报恩吗?黑手党的报恩?”
他讲了个冷笑话,但是太宰治却没有笑。他的思绪随着记忆的翻阅正在沿着时间轴倒退,一直退到他的躯壳还在河水中漂浮,退到大雨还未倾盆而下。
冰冷的河水环绕着他,轻微的窒息感反而让他感到安全,隔着河水凝望两岸的风景,光线经水面的折射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曲折,让一切宛如被封在琉璃中一样梦幻。
太宰治与河水同行,现实世界在此刻被从他身上剥离,成为可以观测、计算的一场棋局,而他本人则在这种剥离中获得了自身非凡的意义与价值。
然而,就在他品味这来之不易的独属于他的幸福感时,一场雨突然造访,雨水从天空坠落,砸进河面,在表面泛起层层涟漪,连带着河流两岸的风景也不断波动。雨珠仿佛拨弦手,让一切以相同的频率颤动,万物的联系在此刻具象化成声波的传递,连带着太宰治的心脏也随之震动。
就在太宰治再度接近死亡时,一道不同寻常的色彩闯入他模糊的视野。
红色,鲜艳的、明亮的红色。
伫立在桥上,随着河水的流动向他靠近。
宛如通红的朝阳,诡谲的落日,奔流的鲜血,邪魅的脏器。
那红色与他对视,在空中跃起,然后随雨水坠入河中,朝他而来。
“红色的……头发吗?还是雨伞?”太宰治的呢喃声湮没在雨中。
是人类?还是妖魔?
是血肉之躯?还是行尸走肉?
“太宰?”中原中也见他不出声,疑惑地喊了一句。
太宰治的思绪被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眨了眨眼,将滑入眼眶的雨水逼出来。他从长椅上坐起来,黑色的大衣披在肩上,虽然被淋得狼狈不堪,气势却一如既往。
“没事了?”这副样子倒是中原中也熟悉的。
“唔……找到一点还算有趣的东西。”太宰治眨眨眼,嘴角噙着笑意,却不怀什么好意,“对了,中也,关于那个仓库……靠近些,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
“什么?”中原中也俯下身来。
“骗你的。”
太宰治眼疾手快地趁机抓住中原中也的手腕,环绕着中原中也身边的重力操纵的红光闪了一下,然后消失不见,被隔离许久的雨水汹涌而至,转眼间就将中原中也淋透。
湿冷粘腻的触觉浸染了每一寸皮肤。
他现在和太宰治一样狼狈不堪了。
“太宰治!”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地盯着他,“我要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