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芽》橘某

31、第 31 章

　　鼻尖充斥着难闻的消毒水气味，耳边是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滴答声。
　　他的身上仿佛压着万斤钢铁，压得他喘不过气，连翻身也困难。

　　林长赢从小就讨厌医院，但他又从小就容易生病。
　　父亲长期不在家，母亲又工作繁忙，因此不到六岁的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在昏昏沉沉之中，独自等到天亮。

　　“林长赢！”

　　稚嫩的童声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明显，身上似乎压上一个人的重量，对方呜呜咽咽的，一直哭泣不停。
　　林长赢被压得难受，眼皮又沉重睁不开，他有气无力地呢喃出一句，“好重…”
　　对方也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总之哭声更加明显，可身体上的重量没有丝毫减轻。

　　林长赢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挂着吊水，呼吸微弱到令人难以察觉。
　　裴程看着眼里，心口处泛出密密麻麻的酸涩，他伸手轻柔地握住对方无知觉的手，目光落在那吊针插入的地方时眼底又闪过心疼。

　　“都青了…”

　　如今天气虽然渐渐热了起来，但今天好死不死下了一场大雨，温度降下后，小诊所里又不会有加热药水的设施。
　　裴程没办法，只能凑在对方的手背上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那冰冷的药水。

　　林长赢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的独木，身体止不住颤抖，直到一个温暖的橘光靠近。

　　他睁开双眼时，床边之人在打电话，刻意压低的声音也阻碍不住语气里的不耐。

　　“我在什么地方和你没关系，别给我打电话，我嫌…”

　　对方最后一句话在触及他的目光时止住。
　　电话被无情挂断，裴程表情欣喜，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林长赢的眼眸中。

　　“怎么了？”林长赢想勾起嘴角朝对方笑一笑，又疲惫到无法做到这种行为，只能语气虚弱地询问。
　　裴程没有立刻回答，先是替他掖了掖被角，才闷声闷气地回复，“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林长赢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说得万分笃定，“裴程没有对不起林长赢的地方。”

　　病号成了安慰的一方，裴程红了耳垂，原本凄冷的病房此时如同大熔炉一般火热，他不自在地捋了捋校服的领子，欲盖弥彰一般地说了一句，“好热。”

　　病床之上的人发出极轻的笑声，刺激得他耳廓发痒，裴程又摸了摸耳朵，想起如今的情况后，原本还没神气几秒的表情顿时变得落寞。
　　他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病容满面之人，说：“等一下你妈妈就来了，我准备走了。”

　　林长赢闻言一愣，随即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方才的安逸让他一时忘记了，俩人如今是互看不顺眼的关系。

　　“今天也是太着急，不知道班上的同学会怎么想，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直接把你抱来医院。”
　　裴程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林长赢呆呆地看着对方又一次替自己盖好翻起一角的被子。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裴程抱来医院的。

　　“我走了。”
　　裴程压抑住再摸摸神色茫然之人脑袋的想法，强行让自己显得不落寞，转身时又被人扯住了衣角。

　　那个原本还一脸呆萌样的林长赢，此时换了个表情，认真的情绪盖住了原本苍白的病态，对方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逃吧。”

　　…

　　“医生说，你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免疫低下。”

　　夏日即将开始的时候，天气会诉说它的无常。
　　大雨再次落下，密密麻麻地打在薄薄的蓝白校服之上，雨滴透过那一层如同摆设一般的布，落在用它抵挡的两个少年身上。
　　手机铃声不停响起，又静下来，它的主人充耳不闻，只是出神地望着地面飞溅起的水花。

　　林长赢不想去谈论这么苦大仇深的问题，他收回看着地面的目光，颇有几分认真意味吐槽道：“这个校服质量果然很差，都挡不住雨。”
　　“这种程度的雨钢板才挡得住吧！”裴程果然被引得说起别的，但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要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疲劳过度？”

　　能有什么原因呢，无非就是本不是天才的林长赢要维护自己天才名号，又要维系与裴程的关系导致的力不从心而已。
　　林长赢不止一次想过，为什么自己不是天生就是学习的料子呢？
　　他其实时常会嫉妒那些就算落下功课，也能很快补上的人，比如裴程。

　　但对方对于他的想法一无所知，瞧他不说话倒也不气馁，再一次发散思维，开始埋怨起别的来，“是不是那个什么文采飞扬比赛？我就说这学校不安好心吧，天杀的校长，把我们家长赢当驴子使！”

　　“有可能。”林长赢笑弯了眼睛，自然而然将脑海里真实原因抛开，他伸手替对方抹去一滴落在眼下的雨滴，将话题移到别处去，“我们去哪里？”

　　手机铃声在裴程回答之前再次响起，林长赢依然选择无视，裴程却有些迟疑，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冲动。冲动地答应了林长赢略显胡闹的话语。
　　可他实在是顶不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对方见他长时间没做回应，困惑地侧头看过来，裴程心底警铃大作，又一次光速投降，“去我家吧，我最近住在姑妈家。”看吧，顶不住的。

　　他只字不提真正顶不住的是什么，美滋滋地带着林长赢回了家。

　　林长赢还是第一次来城南，他的脚步在看见那外表略显高级的小区门时变得迟疑。
　　这一小举动不知道有没有被裴程发现，但对方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雄赳赳气昂昂地迈步走了进去。

　　这一形容词完全没错误，因为门卫在看见他们的第一时间还以为是来找茬的，电棍都掏出来了，看见裴程脸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亲切地打招呼，“哟，这不小裴吗？今天这么晚才放学啊？”

　　“是呢，陈叔晚上好！”裴程在不是他父母的年长者面前一贯像个三好学生，他甚至举起林长赢的手来高调介绍，“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也是县中的学神，一直年级第一的那种！”

　　对方话语像在炫耀，林长赢被周围安保人员的目光注视着有些羞耻，哪怕都是些善意的目光。
　　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在触及裴程的眼神后又顿住了这个动作，默默为自己打气后一鼓作气地说道：“叔叔你好，我是县中的学神林长赢，一直考年级第一那种。”

　　被称为陈叔的门卫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穿着统一的严肃安保服也没掩盖他慈爱的本质。
　　他听见林长赢的话后先是一怔，随即开怀大笑，爽朗的笑声震得林长赢的耳膜都在嗡鸣。

　　“不愧是小裴的好朋友，小林的幽默感也是一骑绝尘的。”陈叔伸手拍了拍两个少年的肩膀，“回家去吧，雨虽然停了，但是也要洗个热水澡。”

　　“好嘞！”裴程高声回应，吸引到所有目光后，如愿以偿地拉着林长赢一溜烟地跑走了。
　　林长赢默默跟上对方的步伐，听见身后远远传来一句，“年轻真好啊。”

　　裴程的姑妈住在这所成县第一座高级小区里，却一直是不婚不育，独自生活，这引起不少人异样的目光。而这一情况在裴程来投靠后愈发严重。

　　林长赢和裴程走进无人的电梯，裴程摁了七楼的按钮，而他望着电梯上的小电视出神。
　　电梯门缓缓合上，而下一秒合上的电梯门又突然打开。
　　一个身着休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林长赢只是扫过一眼就收了目光，继续去看小电视上的广告。
　　但裴程反应有些大，几乎瞬间把他拉到身后，挡住了男人审视的目光。

　　林长赢还没摸清裴程的意思，就听见那个陌生男人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语，“阿芬可真是好福气，一个小年轻不够还找了一个新的。”
　　对方的话语他听不明白，但语气里暗藏的恶意和裴程黑下来的脸色足以证明这不是什么好人。

　　“啧啧，这个的脸可比你好看得多啊，你还和他关系不错的样子，小心阿芬只要他不要你咯。”男人还在说些令人不适的话语。
　　裴程的拳头已经握紧，林长赢看在眼里，抢在对方发火前回了一句：
　　“叔叔，你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什么呢？”

　　“叔…叔叔？”男人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一般吼道，“老子才不到三十，凭什么叫我叔叔？”

　　“啊？”林长赢故作疑惑地思考片刻后，满脸无辜地说，“可是你看起来已经五十岁了。”
　　男人这下被惹急，鼻孔都被气得扩大几分，嚷嚷着要叫保安给他们两个鸭子扔出去。

　　“哪里有鸭子？”林长赢却继续气死人不偿命说，“叔叔，你不会是疯子吧？”他说着，还露出惊恐的神情，害怕地躲到裴程的身后。
　　裴程默默配合他的表演，又怀揣着别的心思将人揽住，同样惊恐地摁下警报键，朝着门卫室大喊，“陈叔，有疯子跑进小区了，非说电梯里有鸭子！”

　　陈叔也是个老油条，意识到大概是业主闹事，说了一句两方都不得罪的话，“啥？鸭子？小徐，你怎么给鸭子放进小区了，快跟我去看看！”

　　男人眼看着事情闹大，立刻摁开电梯门在最近一层楼离去，多走几层楼就几层楼吧，总比去物业丢人好。

　　男人离去，裴程再次摁下电梯警报按键，朝着陈叔说了一句，“疯子走了。”
　　“好。”那边也没多问，只是简单回应。

　　于是电梯又陷入安静之中，裴程继续自己被打断的动作，替林长赢理了一下被雨淋湿的发丝，对方神情专注，林长赢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直到裴程收回手，他才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以后能不能别有事就想动手。”

　　裴程没问为什么，只是点点头，默不作声的模样引起林长赢的心中不是滋味。
　　便继续补充道：“和这种人动手不值当，万一出事了会留下案底，还要赔钱。”

　　裴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去，视线只直直落在他的脚踝上，半晌才说了一句，“原来之前你不动手是因为怕赔钱。”

　　“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啊？”林长赢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几乎是正确的。

　　叮——
　　电梯抵达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铁门打开，裴程却没有出去的意思，林长赢以为是走错了楼层，也老实地继续站在电梯里。

　　时间结束，电梯门自动合上，又因为无人按下按钮而静止在那里。
　　空气中流淌着一股微妙的气氛，正当林长赢有些不自在地想开口说话时，他听见裴程仿佛下定决心，慎之又慎地说了一句：

　　“以后，等我赚了钱，你想打谁就打谁。”

作者有话说

　　林长赢：有钱也不能想打谁就打谁吧？
裴程：（耍无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