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芙蓉》赠卿半阙词

5、连融

　　下午三点，融荣公馆。
　　玉清娴熟地输入密码，走进屋内，在玄关换上拖鞋。
　　一楼窗户关着，窗帘拉着，也不开灯，昏暗空荡，看不见人。
　　他习以为常地走上三楼，脚步稳健有力，并无迟疑。
　　三楼的窗户倒是意外地全开着，挺明亮。风吹起香槟色的窗帘，卷来阵阵夏日午后的清热。走廊尽头是阳光花房。
　　花房全是透明玻璃窗，阳光全面地照射进去，不余阴影。花房空间不小，种着许多名贵品种，有人精心照料他们，都长得茁壮健康，充满生机。
　　玉清看着那个站在那儿给花浇水的清俊身影，温声开口：
　　“阿融，我来了。”
　　对方背对着他，听到他的话一动不动，仍旧自顾自地浇水。
　　“我带了你喜欢的草莓，我们一起吃吧。”
　　“…”
　　连融还是没理他。
　　他看起来很专注。手上动作不变，保持着一个优美的弧度给娇艳的幽兰施降甘露，水珠在光线下折射出晶莹的虹色。
　　价值六位数的花快被浇死了。
　　玉清抿了抿有点干的嘴唇，舌尖压下翘起的嘴皮，放低了声音。
　　“对不起啊，我昨天有事不在家，不知道你去找我了。原谅我好不好？”
　　呵。连融终于大发慈悲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会为这点事生气吗？”
　　“不会。”
　　“我生气了吗？”
　　“没有。”
　　“你昨晚出去干什么？”
　　“玉不修找我。”玉清抛出准备好的说辞，“是家族上的事。浅浅已经睡了，我就没有吵醒她。”
　　连融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巡视，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玉清不担心连融会去向玉不修求证。有关玉家内务，连融向来不会干涉。
　　“阿融，来吃草莓吧。”玉清举了举手中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篮刚从地里采摘的新鲜草莓。
　　花房里有现成的桌子和椅子，连融坐在椅子上看着玉清在洗手池边洗草莓。
　　玉清自己种了一小片草莓园，专门给连融种的。
　　他为连融做的远不止如此。连融腿断了，也是用的玉清提供的机械神经。草莓园毋用说，机械神经要归功于叶季生，刚好他研究方向就在这。连家再快，也比不上玉清这边现成的。
　　玉清和连融现在住的地方都没有佣人常住，只有钟点工阿姨会定期来打扫和煮饭，他们两个都不太喜欢有佣人照顾自己。
　　玉清将袖口卷到臂弯处，摘下草莓的梗，对到水流下冲了冲，差不多干净了，就放到旁边的瓷盘里。等到就这样洗了一盘快满的时候，他拧上水龙头，端起这满满一盘鲜嫩水灵的红果，坐到了连融对面。
　　“所以说，阿融，”玉清捻起一枚草莓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泥早五森么四呢？”
　　连融盯着对方被浅红色汁水染得水光潋滟的唇，喉结微微上下滑动了一下，也拣了一颗，但是没有吃，而是严肃地对玉清说：
　　“不要撒娇。”
　　“…？”
　　对上玉清困惑的目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懊恼，补了一句：“这会不行，要说正事。”别的时候可以。
　　这样啊。玉清连忙端正了姿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连融于是跟他说了一下他们两个在国外合作建立的公司最近的规划和安排，下周有个很重要的地皮拍卖会，关乎他们手头上目前最紧的一个项目，这事他交给别人都不太放心，想要自己或者玉清去参加。
　　玉清沉吟片刻，轻轻摇了摇头：“我最近这边有点事，还是你去吧。”
　　连融没有追问是什么事，只是有点失望。他其实想和玉清一起去，不过他也知道他们不差这点相处机会，开学后就能常见面，没必要太矫情。他想了想，又增添了几句。
　　“这回大概得去一个月，我得处理好开学之后公司里接手的具体事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能开学见了。有事电话联系。”
　　玉清看了眼窗外橙红色的天空，说：“那估计悬，咱俩有时差。不过我尽量吃午饭的时候都和你打个电话，检查你有没有超过十点半还在卷命。”
　　连融很淡地笑了下。
　　玉清又吃了不少草莓，随后抽了张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指，起身离开。
　　连融还在吃，慢条斯理，一口只咬三分之一。他看到玉清的动作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个眼皮。
　　“今晚和我睡。”
　　玉清脚下不停，目视前方，专心走路。
　　“嗯。草莓吃干净，不许浪费。晚饭想吃什么？”
　　“火锅。”连融在给钟点工阿姨发信息，让她今晚不用来了。
　　*
　　大夏天吃火锅是种什么心态？事实上，这其中自有渊源。
　　玉清流浪在外时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忍饥挨饿，没法偷人类食物就只能和野狗抢吃的，他也未必能硬过狗，因此给饿得面黄肌瘦。
　　后来他遇到了连融。
　　在疗养院连融曾经的手下救下了他，手下希望走前能给少爷找个伴，这是一位手下最后的善意。连融因为腿残而被迫放弃继承人资格，被丢在疗养院饱受冷落轻视，就连护工也时不时克扣他应有的食物。他对于手下给自己找的朋友漠视相向，并且准备就这么饿死自己。
　　真能把自己饿死的连大少爷那时候怎么样了？在他奄奄一息之时，他看到灰头土脸的小玉清噔噔蹬扑到自己床前，用脏兮兮的鸡爪塞了一块肉进自己嘴里。
　　没放盐，煮老了，又干又柴还没味。连少爷面无表情地嚼着，眼神要把天花板盯出一个窟窿。
　　小流浪汉像个狗一样扒在他床边，眼巴巴地看着他，确保他都吃下去之后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狗都可怜我。连少爷自嘲地想。
　　对方犹豫了一下，把他搬到轮椅上，避开人流，将他推了出去。
　　连融没挣扎，像个死.尸一样任凭对方摆布。
　　这是个神奇的疗养院，从病房的窗户往外看，除了茂密的树林就是一片墓地。说是墓地，是因为那块地光秃秃的布满枯草，只插着一排又一排歪歪斜斜的墓碑，碑上没有名字出生年月，只有患者编号。还活着就养着，死了也能直接埋，一条龙服务下半辈子毋用愁，这也是森迷特疗养院广受好评的原因之一。
　　连少爷在看到这土狗把自己推到墓地的时候几乎要笑出声，是想把他活埋了吗。
　　那为什么还要给他食物。
　　玉清确保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个，也不管坐在轮椅上的男孩阴侧侧的神情，埋头推着他七拐八拐到一棵大枯树后面。
　　连融将目光从树枝上吊着的绳子挪开，落到了地上的“锅”上。他缓缓地眨动了下眼睛。
　　这是什么？
　　“火锅。”
　　玉清蹲在锅边，小心翼翼地用一根筷子拨弄铁盆里沸腾的肉块，咽了咽快要溢出的口水，挑了块大的准备喂连少爷。
　　连融沉默了会儿，还是艰难地开口。
　　“锅里煮的什么？”
　　对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田鼠。”
　　从小金枝玉叶的大少爷怀疑人生了。
　　“…你刚才给我吃的就是这个？！”
　　连融失控地问他，胃里禁不住翻腾。
　　玉清没吭声，只是用那蓝地发黑的眼珠瞅他。连融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认命地闭上眼，磨了磨发痒的牙尖。
　　良久，他再次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玉清。”
　　*
　　三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一片寂静的黑，仿佛被深不见底的黑洞凝视着。玉清随手打开灯的开关，温暖的黄色光披散在在他身上，晕染出柔和的波纹。
　　他走得不快，同时单手拿着手机给余何一发消息。
　　三青：余叔，我今晚待在连融这里，就不回去了。你按照时间表给姒问水安排学习计划。［附件：姒问水30天人才速成计划.zip］
　　河鱼：收到，少爷。
　　三青：今天我不在，不要让小浅吃外卖，叔你给 他俩随便做一顿。
　　河鱼：好的，少爷。
　　三青：尽量避免暴露姒问水的存在。对了，他怎么样？
　　河鱼：是，少爷。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是二楼浴室旁边的那间。姒先生情绪低落，精神萎靡，可能是饿了。我马上去做晚饭。他还问起您了，要告诉他吗？
　　三青：不用告诉他。我刚才走得匆忙，没来得及给他解锁，估计不太高兴。你跟他说一下在家里的注意事项，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河鱼：［小猫收到.jpg］
　　河鱼 撤回一条消息。
　　玉清忍俊不禁
　　河鱼：明白，少爷。
　　三青：挺可爱的，叔多用用，显年轻呢。
　　河鱼：好。
　　三青：不要太凶。
　　河鱼：我不太明白…少爷。
　　三青：多笑笑吧，叔。
　　河鱼：［小猫收到.jpg］
　　余何一这边摁灭手机，转头看向门框边冒出的两颗脑袋。
　　“浅小姐，姒先生。”余何一念着少爷的嘱托，尝试露出自己的牙齿，扯出一个微笑来，“…晚饭想吃什么？”
　　玉浅看着自家叔表情狰狞又一副牙酸的模样，忍不住蹙起黛眉忧心自己的哥哥。
　　“我哥今晚不回来吗？”
　　姒问水湿润的目光落在旁边的少女脸上，但对方并没有搭理他。
　　“是的。”余何一沉着地颔首，默默思忖着。
　　吃什么呢？
　　他瞥了银发的漂亮小哑巴一眼。
　　唔，主菜水煮鱼、糖醋排骨、粉蒸肉…甜点就草莓布丁好了。
　　…
　　半小时之后，余何一欣慰地看着桌上的两个小孩大快朵颐。
　　…
　　再半小时之后，玉清正和连融热烘烘地吃着火锅，他拿起连融递来的纸巾，擦掉鼻尖沁出的汗，接通了他叔打来的电话…
　　“……”
　　“…他对草莓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