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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猎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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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的天空骤然变冷，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北风刮在脚踝的伤口处，像被一把冰刀刺进血肉，绞着苏绾卿的骨血。
山林间的坑洼小路并不好走，每走一步，浑身上下的筋脉就刺骨的疼。雪沫子沾到伤口上，苏绾卿忍不住发了个颤。
不远处就是一间潦草的茅屋，苏绾卿强忍着剧痛，顶着风雪一步一步靠近。
弯弯的新月眉蹙成一团，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凌乱的发丝已在风雪中结成柄状，饶是如此，这张脸还是迸射出无比的娇嫩艳丽。
突然面前多出来一支飞箭，苏绾卿疲累的身子没来得及躲避，箭头擦肩而过，肩颈处薄衣破裂，赫然身体又多了一道伤口。
苏绾卿低哼一声，往右手边的翠竹倒去。纵然声响不大，还是引起了百里开外的顾行止的注意。
顾行止本有些喜，大雪天竹林里还有活物，他倒是想要看看，是哪只倒霉的鹿或黄鼠狼。
招招手让手下跟自己一起过去，活捉了这猎物。
一行人跟着顾行止靠近时，才发现哪有什么猎物，是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雪一直飘个不停，竹叶积不住的雪团子，也不停地砸到苏绾卿身上。苏绾卿一身烟青色长裙，早已洇湿了紧紧贴在身体上，嵌在冰冷的天地里，反而多了一抹香艳，被淋透了的她又是那么楚楚可怜。
顾行止身边一个小厮状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啧了一声：“怪可怜的。”
顾行止却不动声色，眼神打量了一番苏绾卿，心想，长得不错，身材一般。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怎么这么不长眼跑到自己的箭下。
顾行止露出有点不悦的表情，指着苏绾卿淡淡问道：“本王的箭，可有伤着你？”
苏绾卿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头，咬唇摇了摇头，她实在没有力气用话语来回答他。
他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苏绾卿没想跟他过多纠缠。
顾行止眼神示意了下，中年男子匆忙走到离苏绾卿不远处的水洼边，拾起了那支羽箭。
真是一支珍贵的箭，箭头是用黄金做的，还嵌着几颗亮闪闪的水钻，箭身通体银白，射出冰冷而锐利的光。难怪，矜贵的王爷不远百里都要来看她，是舍不下这箭呐，苏绾卿想。
这么惜物的人必然不会在她这么个无关的人身上耽误太多时间，等他走了，她再强撑着去那间小茅屋。
她没必要跟他说过多，包括她如何出现在这偏僻之地。他必然也不感兴趣。
顾行止拿过羽箭，顺势往箭筒里一插。
确实想立时离开，但看到女子娇滴滴的脚踝处正在淌血，竟莫名生出些不忍来。
小厮阿福捕捉到了顾行止片刻的犹疑，凑近顾行止，低声说道：“刚刚捡箭的时候，小的看到这女子肩膀上伤着了。”
顾行止淡淡道：“她有没有伤跟本王什么关系？是她自己不长眼，本王问候她一句，都已是她的恩荣。”
阿福陪笑：“是，是。王爷在朝堂上看了皇上的脸色，本想发泄一下来林中射箭，射中哪支竹子就砍了那支送到王府柴房，竟然还有不看路的女子搅王爷兴致。”
顾行止“嗯”了一声，转头就要离开。
身后一声脆响，被羽箭擦到了的竹子，正折了腰般往苏绾卿身上倒去。
女子娇弱的身形浮现在眼前，他自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但她跟他刚刚眼神对上的时候，他确实漏了半拍心跳。
那双眼睛，深邃，灵动，不惹尘埃，倔强可怜。
在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也曾拥有过这种眼神……
他蓦的又转身回来，在竹子将倒未倒时，把苏绾卿拉了出来。
近距离接触的瞬间，顾行止深深对上苏绾卿的眼眸，凝视良久，又不经意觉察到，天寒地冻，女子的唇依然红得鲜艳。
***
苏绾卿不是偶然路过这片林子，她是被嫡姐一路追杀才逃到这里的。这片林子雾气弥漫，又传言多有异兽，嫡姐的人才不敢再杀进来。
嫡姐苏清清一直与她较劲，平日里在府里没少受她欺负，可大周律法严厉，她也不敢乱来。让她不顾律法请杀手的起因，是林家来提亲了，而来提亲的，正是苏清清爱慕的林家少爷林洲祈。
“你就是那个丞相儿子看上的女人？”顾行止挑了挑眉，似乎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
茅草屋里烤着火，苏绾卿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火上烤着那身烟青色薄衣。还好顾行止出门带了女婢，女婢的中衣便给了苏绾卿穿。
苏绾卿眼神停留在脚踝伤口处，顾行止没有带医官，便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金缕帕给了她包扎。她有点想不通，这个惜物的王爷，是如何舍得的？
苏绾卿发着呆，并不想回答顾行止的问题，不想用自己的困境去困扰别人，便不必透露过多关于自己的事。
苏绾卿假装没听到，低垂着眼眸，眼神晦暗不明。
顾行止却似乎来了兴趣，看似高冷的王爷也对丛谈饶有兴致。他冰冷的眸略过苏绾卿娇嫩的脸蛋，勾唇一笑：“我怎么听说苏家的嫡长女才是爱慕林洲祈的人。”
“这其中，可有隐故？与你今日的窘迫是否有关？”
顾行止为人一向桀骜阴鸷，这苏绾卿也是有所听闻的，没曾想他竟然还有如此这般管中窥豹的本事！
苏绾卿动了动唇，本想说这是她的私事，与王爷无关的。
一串火舌突然窜了上来，噼里啪啦响了一阵，把苏绾卿的眼神拉到顾行止的眸子上。那双眸子，清冷深邃，有淡淡的冷漠和疏离，可苏绾卿不知怎么的，竟在上面读到了关切。
她的心一热，便脱口而出：“是嫡姐，她追杀我。”
阿福倒吸一口凉气，叹道：“听闻苏家大小姐乐善好施，人品极佳，怎地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顾行止盯着被架在火上烤的薄衣，轻笑：“怕是受的欺负不少。”
肩上的伤口也被包扎了起来，可还是传来一阵又有一阵的痛，这些年来受的委屈被一眼看穿，可家中的父亲却一脸淡漠，仿佛被蒙在鼓里。
“小绾，清清年长，你要敬她爱她。”
“你从小没了母亲，长姐便如母。纵然她有些时候手段激烈了些，到底也是为了你好。”
苏绾卿想起去年过年，她因为祭拜母亲没赶得上家中年夜饭开席，便被苏清清罚跪在祠堂。
明面上说：“既然绾绾如此爱护母亲，便让她陪她母亲过年。”
一边让她跪着，一边让人端了菜碗，摆到她面前。
她本是倔着性子不吃的，可听到苏父语重心长地说：“小绾，你破了府里的规则，嫡母和清清罚你是应该的。”
“可你大年夜一口年夜饭都不吃，你娘和我都会心疼的。”
她饿肚子，就是惩罚自己，而她伤自己一根汗毛，心痛的都会是自己的母亲。于是她和着眼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吃下了独属于自己的年夜饭。
她知道丫鬟们都在看笑话，可她发着烧，再不吃点东西，身子会撑不住的。第二天她后悔了，她恨自己软弱，她应该死都不吃苏清清给的东西的。
而她父亲，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被蒙在鼓里，她至今未知。
苏绾卿轻咳了一声：“王爷，您明察秋毫。”
顾行止略略动容，眼前这个女子话不多，可说出来的话却显其心思巧善，应是个玲珑的女子。
见苏绾卿咳嗽，顾行止命人取来备用的狐皮大氅，体贴地披在她身上。
“难受就别说话了。”
苏绾卿看着男人和善关切又疏离的表情，莫名觉得他是个表里不如一的人。
城中人都说顾行止偏执阴鸷不好惹，和当今太子各自成一派，太子见到他都要让三分。可她今日却觉得，他是个好人，如果他愿意，她愿意把一切都说与他听。
她想起往日种种，肩膀和脚踝处的伤痛涌上心头，忍不住泪水洇湿眼眶，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
“王爷，可否收留小女子？苏府，我已经不再想回去。”
本来顾行止准备让她歇下，他去林中练剑的，听到女子这么一说，心中生出些新奇来。
“冒然跟一个陌生人回家，你不怕我跟你嫡姐一样，是个坏人？”
苏绾卿薄唇扁了扁，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王爷再坏，能坏到哪去？”
苏绾卿想起，他打横抱着她走进这间茅屋的时候，遇到两条疯狗拦路。可他没有把它们打死，仅仅是命了四五个人，把它们赶出了林子。
苏绾卿说起这事，顾行止眼眸一闪，笑了笑：“我对待疯子可比狗狠。”
“你不能因为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背离世俗对我的看法，认为我是个好人。”
苏绾卿抬起眼眸，眼眶里还有晶莹的泪珠：“王爷可以管中窥豹，我也可以以小见大。”
“若王爷真会苛待于我，算我看人有问题，怨不得其他人。”
泪珠之下，是倔强而天真的瞳孔。
顾行止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淡淡道：“你要跟着本王，也可。”
“但本王也要调教于你。你在苏府如此待遇，虽是命运不可违，与你本人的弱点也有关系。”
“王爷，我有何弱点？”
顾行止盯上她的眼眸：“软弱，且无策。”
苏绾卿心里顿了一下，这个男人，才见第一次面，就把她看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