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箪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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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京热了几日，一场秋雨乍凉，空气中的风多了一分凌冽。
江晏禾坐在堂屋前，房门四敞大开，淅淅沥沥的雨在房檐上落下一道帘。她漫不经心地抬头看着，眼里没雨，不知在等谁。
房中沉闷得厉害。
丫鬟们要么低头候着，要么做着手头的活计，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余杂乱雨声搅乱一室安静。
几个心腹都知道，夫人今日心情不会太好。
今日是夫人母亲的祭日。
夫人与大公子约定好今日要回江府上香，久等多时却不见大公子回来，瑜珥便去芳华苑寻大公子了。
芳华苑距离正院并不远，最多只有一盏茶的路程，可瑜珥去了良久都不曾回来，恐怕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么……夫人怕是又要伤心了。
少顷，垂花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
江晏禾几乎是下意识抬头，只见瑜珥撑着伞匆匆行来，因脚步加快，裙裾都已溅湿，她却浑然不顾。
她不必看她的神情，见她身后未有他人，便已知晓结果。
裴容没有来。
瑜珥已经行进堂屋，脸色很难看，瑶环上前接住她手中油伞，挤了挤眼睛，要她顾及夫人的心情，可千万别说些拱火的话。
瑜珥刚张开的口便闭上了，抿着唇冲她摇了摇头，快步走到江晏禾身前，抬眼见她神色并无变化，便也稳着声音道:“夫人，大公子不在芳华苑，奴婢多等了一刻钟，也未见大公子身影，想必是前院有事，脱不开身，不如我们先回吧？”
江晏禾听完，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脸上映出几分失望。
她知道瑜珥未说实话。
江晏禾嫁入凉王府半年，裴容像这样将她抛在一旁已不止一次了。
芳华苑住着他心尖尖上的人，那人想要留他，她是没有胜算的。
可偏偏是在今天……
她移开视线不再看瑜珥，苦笑了一声道:“我在侯府，身边并无亲人，若连你们都要蒙骗我，我有谁可信？”
瑜珥一听，惶恐地跪了下去，紧接着，满屋子的丫鬟跪了一地。
瑜珥抬头，眼圈已然红了，向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然说不出什么俏皮话来哄小姐开心。
她和瑶环从小跟在小姐身边服侍，知道她从前过得有多苦，本以为嫁到王府能脱离苦海，谁知只是落入了另一个火坑。
过了片刻，江晏禾扭转过头，低头看着她，唇边带笑，似是自嘲:“你不与我说实话，我便有了脸面吗？”
裴容的为人她还是了解的，答应过的事轻易不会食言，只要别与周倩娘有关。
瑜珥垂头，还是说了实话。
“周姨娘说她身子不舒服，大公子不放心，要在身边守着，便差人告诉奴婢，他走不开身，要夫人先回江府。”
江晏禾听着，表情有一瞬的怔忪，一瞬过后，她已经起身，理了理裙袍后，干脆道:“走吧。”
马车早已备好，这番去不必再收拾什么，直接动身便是。
江晏禾带了瑜珥和瑶环，上了马车，二人一个递汤婆子一个放靠垫，默不作声地伺候着，谁也没提大公子。
江晏禾看在眼里，面上浮现出一丝安抚的笑，轻声道:“我没事。”
瑜珥不信她真的没事，但小姐便是这般，温柔良善，体贴入微，明明她才是最该生气的人，却还要反过来安慰她们。
实在不忍心她伤心难过，瑶环挑起另一个话题。
“夫人也很久没看到大少爷了，今日兄妹两个倒是可以好好叙旧。”
提到兄长，江晏禾眼底露出一抹笑意，淡淡“嗯”了一声。
只是侧头看向窗外时，面上的笑意却渐渐消融，化成了麻木又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期待。
对裴容，说不失望是骗人的，也不可能不动气，可是有时候人心看得太透了，就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始终知道，与周倩娘相比，不是母亲的祭日不重要，而是她没那般重要。
从来都是如此的，江晏禾好像已经习惯。
只是习惯而已啊……
她捏着帘子一角，扑面而来冰冰凉凉的风，指节微微发白，胸口传来一阵阵闷痛，越呼吸越难过。
但她还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到江府门前。
瑜珥撑着伞，瑶环扶着江晏禾下马车。
与煊赫的凉王府比起来，江府要显得寒酸得多。
江晏禾的父亲江呈勉在吏部任员外郎，从六品上，不算什么大官。
加上他出身寒门，背后并无可依仗的家族势力，是以当初凉王府下聘礼求娶她时，也曾在陵京城掀起过一阵不小的波澜。
裴容虽为庶子，但占了一个长子的名头，王爷王妃对这个长子都颇为看重。
三年前，裴容便在大殿上被皇帝钦点为探花，时年才十九岁，乃是百年内出来的第一个未及弱冠的探花郎。
据说凉王甚至想给这个长子请立世子。
在世人眼里，裴容这样一个很有希望继承未来王府的人，能娶一个小官之女做正妻，实属天大的抬举。
但若是再给江晏禾一次选择的机会，就算有可能触怒凉王府，她也会想办法让父亲拒了这门亲事。
可惜世事哪有如果……
江府管家知道今日大小姐会回来，听门房传来消息，亲自出门迎接。
江晏禾已经整理好心情，同管家颔首笑过之后，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父亲和兄长可在？”
管家江松恭敬回道:“辰时老爷和公子已经为先夫人上过香了，老爷祭拜完便去了衙门，此时还没回来。公子和夫人并着二小姐正在桐锦苑说话，就等着大小姐您回来呢！”
提到夫人和二小姐，江晏禾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与兄长江奉祁是一母同胞，是已逝先夫人楚氏生的，楚氏生江晏禾时难产，大夫虽救了过来，却因伤及根本，熬不到一年便走了。
第二年父亲娶了继室宁氏，生了一个女儿，叫江晏绾，此后再无子嗣。
宁氏怀江晏绾时，不知为何频繁动胎气，有好几次都差点坐不住，后来宁氏不知从哪请来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说江晏禾命格与宁氏腹中胎儿天生相克，需远离方可解，江呈勉深思熟虑过后，不敢赌，便把她送到了安州她外祖母那里。
是以江晏禾从小是在南方长大的，十六岁才回陵京。
然后过了一年她便嫁入了凉王府，在江府生活的日子，掰着手指头算，也没有超过三年。
母亲早逝，也未在父兄身侧长大，从小亲缘淡薄，都是因为宁氏和她的孩子。
她不是圣人，过不去这道坎。
所以乍一听到宁氏和江晏绾，心里自然不舒服。
管家也看出她面色不好，没再多话。
到了桐锦苑，还没看到人影，江晏禾便听到隔墙传来的笑声。
“大哥，你又取笑我，娘亲，你快说说他呀！”
江晏禾进去时，看到江晏绾歪在宁氏怀里撒娇。
她年十四，正是爱撒娇的年纪，这样亲昵地倒在母亲怀里，倒让人觉得她天真烂漫，任是谁看到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都忍不住更疼爱几分。
“谁叫你这么贪嘴，你大哥说你哪里说错了？”宁氏嘴上虽在教训她，眼里却满是宠溺和疼爱。
江晏绾似是生气了，骄横地从宁氏身上起来，跺了跺脚，朝背对着门口坐着的人哼了一声，“我不跟你们玩了！”说罢便跑出来，正与江晏禾撞上。
江晏禾快一步扶住她，没让她真的撞上自己。
江晏绾一抬头，见是她，滚圆的脸蛋上浮现一抹惊喜，抓住她手臂兴奋大喊:“是大姐姐！大姐姐，你回来啦！”
她话音一落，室内的人才注意到她。
宁氏端庄地坐在上首，看到她，笑意更浓，慈爱地招招手，亲昵道:“是阿禾回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外面还下着雨吧？月莲，茶该冷了，去换一壶新的。”
江晏禾的视线短暂地从大哥江奉祁身上扫过，他坐在那里，也朝她看过来，神色未见什么变化，只是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
她垂下眼，往前走了几步。
“母亲，兄长。”
“快别多礼了。”宁氏笑了笑，眼里满是疼爱，刚要张口让她坐下，身后传来一声轻咦。
“大姐姐，姐夫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啊？”
江晏绾朝门口张望着，回过头时天真的脸上满是好奇。
江晏禾毫不意外，早知会有这么一刀。
表情并无变化，她抬头跟宁氏解释道:“夫君还有公务要处理，脱不开身。”
“再怎样忙，也应该陪大姐姐回来啊，还没阿绾懂事……”江晏绾走过来，嘴上嘟囔道。
一旁坐着的江奉祁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
“你懂什么？”宁氏嗔怪地瞪了自己女儿一眼，朝江晏禾笑了笑，“别听绾绾的，姑爷在户部当值，自然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亲说的是。”
“快别站着了，坐下，我们也许久没见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要问你呢。”
江晏禾没动，低头道:“我先去给母亲上柱香，再回来陪母亲说话。”
宁氏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摇了摇扇:“瞧我这记性，这是要紧事，你快去吧，用不用人带着你去祠堂？”
“不用——”
“母亲，我随阿禾一起去吧。”江奉祁起身。
江晏禾没想到兄长要跟自己一起去，抬头看了一眼他，只是还不等宁氏说话，江晏绾便蹦蹦跳跳地走过去，拽着江奉祁的手道:“我也要去！”
江奉祁摸了摸江晏绾的头:“你在这里陪母亲不好吗？”
宁氏也蹙眉训斥道:“你去做什么？又不是去玩的，别打扰你哥哥和姐姐了。”
“我也好久没见姐姐了，我还想多陪陪她呢！”江晏绾说着扑到江晏禾身上抱住她，仿佛真有一箩筐话要说。
江晏禾忍着想要将她推开的冲动，可脸色已经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刚想说出婉拒的话，江奉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关系，母亲，绾绾想跟来便跟来吧，我和阿禾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说。”
宁氏无奈摇头:“你总是喜欢这么纵着她。”
“他是我哥哥，不疼我疼谁？”江晏绾朝宁氏吐了吐舌头，拉着江晏禾往外走。
江晏禾被她拽着走了出去，目光落到她牵着自己的手上，再移到她的脸上，有时候她真的看不清这个妹妹，到底是蠢笨还是真的恶毒。
总是能一句话戳到她心窝子上，让她疼得苦不堪言。
可周身的人却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江晏禾回头，看到江奉祁跟着走了出来，四目相对，似乎欲言又止。
她知道他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管家说他已经祭拜过母亲了，没必要跟着自己再祭拜一次。
只是也许是江晏绾在这，他不好开口。
江晏禾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支开江晏绾，江奉祁突然叫住她:“阿禾。”
去祠堂可以一路穿过回廊，是以不用撑伞，江晏禾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兄长快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
江晏禾愣了一下，低眸看着那个木盒，又抬头看他，眼里有茫然。
江奉祁将木盒递过去，眼睛瞥向别处，语气微有不自然:“过两日是你的生辰，我或许没时间直接去王府送给你，所以趁着今天……这是送你的生辰礼。”
心咚地一声，江晏禾眼睛睁圆了几分。
没想到他会送自己生辰礼。
可是因为兄妹两个至今相处仍有几分客气疏离，她没有将满心的喜悦表达出来，只是弯唇笑了笑，低头接过木盒。
“打开看看吧。”
江晏禾听话地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玉簪。
玉料极好，是上等的羊脂玉，做工也很精良，简约大方，她很喜欢。
“谢谢兄长。”
话音刚落，江晏绾凑了上来，见到这枚漂亮的玉簪，眼里露出几分钦羡，眼巴巴地看向江奉祁:“哥哥，你都没送过我这般好的生辰礼！”
江晏禾才刚扬起的笑，突然就淡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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