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中环徊光》世中

1、倾盆大雨

　　倾盆大雨。

　　光投不进的漆黑小巷中，他拉开一扇突然出现在墙上的门，从门中的世界中走了出来。

　　豆大的雨点打在那人身上，将他鞋底的水洼染成了淡淡的红色。

　　男人如丧尸般缓慢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光与暗的交接处。

　　“今天有雨，怎么不带伞？”

　　便利店昏黄的灯光下，一位身穿白色衬衫的青年举着伞开口问道。

　　那是他这辈子绝对不会认错的声音。

　　“穿得还这么少。”

　　那声音加了些抱怨的意味。

　　啊，啊，让你担心了。那人惊慌起来，两只手颤抖地抬起，摸索着自己被淋了个透的上半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披在身上的东西——

　　“过来，我给你带了衣服。”

　　阴影中的人将视线死死集中在青年身上，他的眼睛因微笑微微弯起，里面含着与话中同样浓厚的温柔。

　　啊，你还是和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温柔。冰冷的雨中，阴影中的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他向前，向着光投下的分界线迈出脚步——

　　轰隆——

　　一道雷劈了下来，他在积水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

　　狼狈不堪，双目空洞，脸上交织着疲倦与癫狂，本就被血淋得粘嗒嗒的头发又被雨水打透，衣服上交织着血与水的暗纹。

　　整个人如同一条落水狗，散发着强烈的腥臭。

　　“弯一点腰，你的领子歪了。”

　　那把雪白的伞下多了一个披着漆黑外套的高大男人，此刻正举着伞弯着腰，让同样雪白的青年亲昵地为他整理外套。

　　“走吧，我们回家。”

　　现在还不是时候，阴影中的人想。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冲出去，冲到那个白色身影前的欲望，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两人撑着一把伞离去，而他停留了一段时间，随后跟上了二人的方向。

　　大雨冲走了一切，路上的血迹越来越淡，最后消失殆尽。

　　只留下了墙壁上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扣出的四道痕迹。

　　“呦！”

　　腰部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身穿制服的青年回头。

　　“洛蕾特前辈。”

　　眼前的前辈有着十几岁左右的样貌，粉色的裙子上各式各样的蕾丝与缎带堆了一层又一层，阳光一样温暖蓬松的短发被巨大的粉色蝴蝶结系住，蝴蝶结上同样布满了数不清的细纹饰品。

　　“你的部门里来了个新人。”她身上繁重的装饰随着轻快的步伐发出风铃般碰撞的声音，“应该最近就会到中转站，这是他的资料。”

　　她递出了一个巨大的文件夹。

　　青年停下了脚步，满脸无奈地看着她。

　　“哝。”洛蕾特用文件夹顶了顶他的肚子，见他两只手都没有动作，又哝哝了两声。

　　“前辈，我不打算收新人。”青年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你知道外勤部门的死亡率，而且没有经验的新人还会对我造成影响……前辈，别戳了。”

　　青年抵住了女孩一直向他肚子推的文件夹。

　　“这个你就放心吧。”洛蕾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副努力憋笑的表情，“那个新人能力还可以，不过我认为更重要的是这个。”

　　她播放了一段音频。

　　“……是这样的，我想找一位前辈，他会在各个世界中穿梭，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就是那种雪白雪白的，会和人说初次见面……”

　　音频中传出了一个明显被扭曲过的声音：“应该是这位，目前会出外勤的只有他一个人。”

　　纸张翻动的声音。

　　“对的，没错，就是这位。”那声音微微扬了起来，“我希望可以到他的手下工作。”

　　那个扭曲的声音变得犹豫起来：“外勤部门需要频繁地前往各个世界，是死亡率最高的部门……”

　　“我不介意。”

　　“在外勤部你需要在任务期间无条件服从这位的命令……”

　　“我不介意。”

　　“你……”

　　“我不介意。”

　　对面被这三个脱口而出的“不介意”噎了一下，又试探地开口问道：“呃，你对这个人……”

　　“我喜欢他，我想追随他，对我而言他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这话一出，不仅问话的人愣住了，就连漫不经心听着这段录音的青年也愣住了。

　　“……”那个被扭曲过的声音久久没有问出下一句。

　　随后，音频终止了。

　　青年的脸上带着不常有的震惊：“这是……”

　　“估计是你在哪里把人家的心给勾走了。”说完，洛蕾特扭过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往好了想，说不定那人其实是你的仇敌，为的就是混到你身边，然后趁你不备……咔嚓！”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带着笑把文件夹强行塞进青年怀中，又拍了一下他的腰：“加油，你惹出的债，你收拾。”

　　随后留下满头雾水和抗拒的青年在原地，少女带着那身繁重的蕾丝装饰悄无声息地跑走了。

　　青年拿着那份文件走到了办公室门口，他刚要伸手推门，门却提前一步被拉开了。

　　他的办公室内还有一个人。

　　那人拉开门，在青年戒备和疑惑的目光中，含情脉脉地俯视着他。

　　“你好……”

　　“您好。”

　　青年认出了这个声音，这是音频中要加入自己部门那人的声音。

　　可还没等他开口拒绝，男人便带着急切握上了他的手：“您好。”

　　青年被他逼得向后退了一步，雪白的墙壁上印上了他的阴影。

　　“我是今天加入外勤部门的环。”

　　环真切的目光投向青年满脸戒备的面部，雪白的衬衫和漆黑的长裤。

　　“我憧憬您很久了。”他上前凑了一步：“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可以多多学习，成为您最趁手的拍档。”

　　说完，环握紧青年的手，满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复。

　　“……”半晌，青年牙缝里漏出了一句话：“第一点，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在日常生活中和任务过程中都相当重要。”

　　说完，他抬起头，明亮的群青色瞳孔中映出了环的身影。

　　手上的力道轻了下来，随后手被松开，身前的环苦笑一下，慢慢后退。

　　青年揉了揉手腕，坐到了办公室正中央的工位上。

　　“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是洛蕾特直属，外勤部门的徊光。”

　　“外勤部门唯一的工作就是，拯救那些对世界来说较为关键的人。”他拿起一支笔晃了晃，随后拔开笔帽。

　　“能来到这个地方，你应该对世界有一些了解？”徊光发出了提问。

　　“我……我不太了解。”环卡壳了一下，但随后又挂上了他进入办公室后就摆出的微笑：“您可以为我讲解一下吗？”

　　“‘世界’这个概念是由大大小小的世界实体构成的，每个世界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态，互不干扰。”

　　徊光在白板上画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球，随后用笔画了几道示意将背景被涂成了黑色。

　　“这个球就是无数的世界，黑色的地方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世界的‘世界的空隙’。”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环，见环点头后转了转笔。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中转站，是没有几个人，保护壳都快要被空隙吞噬，最小级别的世界。”他用手点了点几个最小的球。

　　“相较于人数众多，保护壳稳定运转的大世界来说，这种马上就要消失的小世界很轻松就可以在保护壳上开几扇门，链接到其他世界。”

　　所以叫中转站，徊光随后补充了一句。

　　“外勤部的任务就是通过坐标前往各种即将要出问题的世界，链接到关键的人，然后解决问题，返回中转站。”

　　环盯着徊光笔挺的站姿：“明白了。”

　　“接下来说说规则。规则只有两条，应该比这种概念性的东西要方便理解一些。”徊光转过身，靠在了办公桌上。

　　“第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需要保持敏锐，但不能让对方发现你已经产生了警惕，不要轻易和他人引起冲突。”

　　“第二，不要进入世界的缝隙。这个是洛蕾特前辈给外勤部门制定的通用法则——不过我们也进不去就是了。”

　　“世界的空隙里有什么吗？”环的语气中带了些探究。

　　“我不知道。”徊光摊开手，直截了当地说：“我对那里可谓是一无所知。”

　　“洛蕾特前辈应该对那里更了解一些。”他补充了一句。

　　“如果哪天你从她那里问到了什么可以顺便告诉我。”

　　随后，徊光重重地拍了两下手。

　　“如果没有要问的，就去把数据部的资料拿过来，然后考虑一下自己适不适合这里。”

　　“觉得不合适随时都可以离开。”

　　他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指了指雪白的办公室：“除了我的位置，整个办公室随便坐。”

　　环走出办公室，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许可证。

　　他还真不习惯在脖子上挂什么东西。

　　许可证也好，世界的样貌也罢，就连这现代化的大楼对他来说都是很新鲜的东西。

　　环跟着详细的告示牌穿梭在迷宫一样的纯白色大楼中。

　　找了十分钟还是没找到数据部门后，环皱了皱眉头。

　　“迷路了？”

　　他跟着告示牌又向前走了两步。

　　档案部那个看不清脸的人把自己领过来的时候不是这样……这就是徊光刚才提到的那个世界的空隙？

　　这种时候应该回去和徊光重新确认，环向来时的方向转过身。

　　告示牌、办公室、走廊，就连墙壁和建筑都全部消失了。

　　环发现自己茫然地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除了这片白色空无一物。

　　这可能是最能被成为“白”的白色了吧，不掺杂一丝其余的颜色，纯粹到就连自己的阴影都无法在上面显现。

　　背后传来了圆圆的玻璃珠滚落的声音。

　　“！”

　　不知道为什么，环感觉自己浑身僵硬了起来。

　　早些时候给自己拿了张许可证的人对着他看了又看，最后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不要在楼里乱走，如果进入了奇怪的地方，一定要小心那里的一切。”

　　回头，回头，回头看看背后是什么。

　　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环悲伤地发现自己仿佛被固定在了这个空间中。

　　身上有什么可以防身的东西吗，可以让自己“小心”的东西……环调动自己的大脑，一边努力让自己回头，一边飞速思考着可以防身的方法。

　　“喂。”

　　肩膀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

　　环的头猛然扭向后方，一张少女的脸近在眼前。

　　她看起来十几岁的样子，阳光般温暖蓬松的金色短发堆在肩头，碧绿的眼睛凝视着自己。

　　她张开嘴，声音中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恶劣和嘲弄：

　　“你是怎么混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