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杳数

3、伤疤

　　夜晚的TTV基地训练室，比白天更添了几分战备状态的紧张。

　　五台高性能电脑屏幕亮着，映照出五张神情专注的脸。

　　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此起彼伏，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击在寂静的空气里。

　　除了这些声音，还有一种无形的“声音”在空气中流动。

　　——那是来自各自直播间的弹幕洪流。

　　夺冠和新中单加入的热度未减，使得TTV几位成员的直播间人气都居高不下。

　　靳承修（Fie）的直播间标题一如既往的简洁：【rank，少问】，他关闭了摄像头，只留下屏幕共享和麦克风，专注于韩服高分段的对局。

　　他的打法沉稳老辣，思路清晰，即便是在rank中也带着指挥官的全局观。弹幕却不像他的游戏风格那么平静。

　　【Fie爹！Tree说的是真的吗？五年前到底怎么回事？】

　　【队长队长，新中单好像不太好相处啊？你们训练赛配合怎么样？】

　　【Tree在隔壁直播间狂c，但是说话好冲，感觉队内气氛怪怪的？】

　　【靳神，Tree是不是还在恨你啊？看他直播那语气……】

　　【能不能让Tree好好说话？天天阴阳怪气，看着烦！】

　　【守护全世界最好的Fie队长！Tree毒瘤滚出TTV！】

　　靳承修扫了一眼旁边平板电脑上滚动的弹幕助手，他习惯性开着，但很少互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选择性地忽略掉所有关于贺嘉树的问题，只在看到游戏相关或者纯粹支持的弹幕时，才会用他那种特有的、略带低沉的嗓音简短回应。

　　“嗯，这波入侵时机是算好的。”

　　“谢谢。”

　　“阵容后期发力，稳住就行。”

　　他的冷静和回避，反而让一些好奇的观众更加心痒难耐。

　　与此同时，在训练室斜对面的位置，贺嘉树（Tree）的直播间则是另一番景象。他的直播间标题今晚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挑衅：【新队服穿着还行，打打韩服泻火】，他开了摄像头，镜头里的他戴着耳机，橘粉色的头发在屏幕光下有些耀眼，表情淡漠，只有操作时眼神会变得格外锐利。

　　他的打法极具观赏性，对线凶狠，游走果断，常常打出一些匪夷所思的操作，引得弹幕惊呼不断。

　　但弹幕的氛围，也远比靳承修那边要“激烈”得多。

　　【Tree宝今天杀疯了！这佐伊睡一个死一个！】

　　【龟龟，这操作，对面中单晚上睡觉被窝里都是气泡！】

　　【树老师今天心情不好？感觉杀气好重。】

　　【Tree，为什么离开MKA来TTV啊？真是为了钱吗？】

　　【听说你以前是Fie带出来的？现在回来是不是打脸来的？】

　　【五年前Fie怎么“卖”你了？说说呗？吃瓜群众好奇死了！】

　　贺嘉树刚完成一波精彩的单杀，正在回城。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扫过爆炸的弹幕。

　　看到那些关于过去的问题，他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为什么来TTV？”他嗤笑一声，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点电流的质感，清晰又刺人，“昨天不是说了吗？钱给到位了呗，谁打职业不是为了赚钱？谈梦想多俗啊。”

　　弹幕又是一波节奏。

　　【那Fie呢？现在跟他相处尴尬吗？】

　　“Fie队长？”贺嘉树挑了挑眉，操作着英雄回到线上，“很强啊，联盟顶尖打野，能跟他做队友是我的荣幸。”语气客气得近乎虚伪，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疏离和讽刺。

　　这时，有几条弹幕提到了“五年前”、“忘恩负义”之类的字眼。

　　贺嘉树脸上的散漫瞬间收敛，眼神冷了下来，他正好在操作一波关键的团战，极限拉扯输出，拿下三杀，但自己的血量也见底，被对方赶来的打野收掉。

　　看着灰白的屏幕，贺嘉树沉默了两秒，然后对着麦克风，语气带着明显的嘲弄：

　　“五年前？呵。”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年纪小，眼皮子浅，错把人家随手施舍的玩意儿当成宝了，结果呢？有用的时候哄着捧着，觉得是累赘了，就一脚踢开，生怕沾上麻烦。”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给自己加深某种信念，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刻薄：“所以说啊，人呢，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位置，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太把别人的承诺当真，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钱呢。”

　　这番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几乎等同于指着靳承修的鼻子骂“虚伪”、“抛弃”了。

　　他的直播间瞬间炸锅，粉丝维护、黑子狂欢、路人吃瓜，弹幕密集得几乎看不清游戏画面。

　　训练室里，其他几人的直播间自然也受到了波及。

　　周焕宁（WAS）正在玩他的招牌射手，打得风生水起，嘴上也闲不住跟弹幕互动。

　　看到大量带Tree和Fie节奏的弹幕刷过，他脸色一沉，忍不住开口道：

　　“哎我说你们能不能消停点？看直播就好好看操作，老打听些有的没的干嘛？”他语气有点冲，“有些人啊，刚来没两天，就搞得乌烟瘴气，直播不会好好说话？非得夹枪带棒的？当年要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游戏语音里就传来了靳承修低沉而严厉的声音：“周焕宁！专心打你的游戏！别分心！”

　　周焕宁被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了嘴，但明显不服气，操作都带上了火气，差点因为走位失误被秒。

　　南柚（PAY）的直播间相对平和一些，他性格温和，通常只回答一些游戏技巧或团队配合的问题。

　　面对汹涌的节奏弹幕，他选择性地无视，只是温和地提醒：“大家关注游戏本身吧，选手的私事不方便讨论。”但微微蹙起的眉头也显示了他并不轻松。

　　许呈茗（TOP）则完全屏蔽了弹幕，一言不发，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只专注于眼前的对线。

　　靳承修自然也听到了贺嘉树那边隐约传来的、透过耳机缝隙漏出的声音，以及自己直播间里更加疯狂的提问，他握着鼠标的手紧了紧，指节有些发白。

　　贺嘉树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他的心上，他知道，贺嘉树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在所有人面前，一遍遍揭开那道伤疤，让他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他没有关掉弹幕助手，也没有出言制止或辩解。

　　他只是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游戏中，用一次次精准的Gank和完美的团战决策来回应。

　　只是，他紧抿的唇线和比平时更显冷硬的侧脸轮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无动于衷。

　　一局游戏结束，靳承修趁着排队间隙，又再一次点开了与贺嘉树的聊天窗口。

　　那个五年没有过新消息的对话框，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他输入了几个字：【嘉树，直播的时候，有些话能不能注意下分寸？】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久久没有落下，他知道，这条消息发出去，只会换来更激烈的反弹和嘲讽。

　　贺嘉树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刺猬，任何靠近的意图，都会被他视为攻击。

　　最终，他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关掉了对话框。

　　另一边，贺嘉树打完一局，看着爆炸的弹幕和飞速增长的直播间热度，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对着麦克风说了句“抽根烟，休息几分钟”，便暂时关闭了麦克风，起身朝训练室外走去。

　　经过靳承修身后时，他依旧目不斜视，仿佛那只是一个空的座位。

　　靳承修能闻到一丝淡淡的烟草味从他身上飘过，他看着贺嘉树离开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种通过直播隔空交锋、暗流涌动的局面，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它不仅影响队员的心态，更会给整个团队带来负面舆论。

　　但靳承修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

　　问题的根源在于五年前的那个心结，如果不能解开，贺嘉树身上的刺就会一直存在，并且会刺伤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包括整个TTV战队。

　　接下来的直播时间，就在这种微妙而压抑的气氛中度过。

　　贺嘉树回来后，依旧操作犀利，但话少了很多，只是偶尔会蹦出一两句带着刺的回应。

　　靳承修则全程保持沉默，只用游戏说话。

　　周焕宁憋着一肚子气，打得异常凶猛。

　　南柚和许呈茗则尽力维持着直播间的正常氛围。

　　当最后的直播时长终于结束时，训练室里的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贺嘉树依旧是第一个关掉直播和电脑的人，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

　　“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周焕宁摘下耳机，用力摔在桌子上，“天天看他那张臭脸，听他在直播间里指桑骂槐！靳哥，你就真能忍？”

　　南柚揉了揉太阳穴：“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会影响训练的。”

　　许呈茗言简意赅：“需要沟通。”

　　靳承修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声音带着疲惫：“我知道，我会处理。”他看了一眼贺嘉树空荡荡的位置，“给我点时间。”

　　他知道，这场旷日持久的“冷战”，才刚刚开始。

　　而第一步，是如何在贺嘉树密不透风的防御上，找到一丝裂缝。

　　或许，那副从不离身的耳机，是一个关键。

　　但眼下，他连和贺嘉树说上一句正常的话都困难重重。

　　夜色深沉，TTV基地的灯光渐次熄灭。

　　但萦绕在队伍上空的阴云，却远比夜色更加浓重。

　　未来的比赛还没开始，内部的这场无声战争，已经让每个人感到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