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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赌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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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聋的音乐几乎要掀翻KTV包厢的屋顶,五彩斑斓的射灯在弥漫的烟酒气息中疯狂扫射,将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庞映照得光怪陆离。
TTV战队,刚刚在今晚的LPL春季
总决赛上以3:2的惊险比分斩获冠军,此刻正沉浸在这份来之不易的狂喜之中。
经理齐年正抓着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吼着一首老掉牙的情歌,完全不在调上,却赢得了队友们更响的嘘声和口哨声。
靳承修靠在最里面的沙发角落,手里端着一杯没怎么动的冰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包厢里喧嚣鼎沸,庆祝的热浪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却像处在风暴眼中心,异常的安静。
二十三岁的他,比五年前更显沉稳,轮廓分明的脸上少了些少年的锐气,多了几分经年沉淀下的淡漠。
作为队长,带领队伍再次夺冠,他自然是高兴的,只是这份高兴底下,似乎总潜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茫。
“喂,靳神!”周焕宁一屁股挤到他身边,带着一身酒气,贱兮兮地用手肘拱了拱他,“干嘛呢?一个人在这儿装什么深沉?夺冠了诶!给点反应好不好?你看老齐,嚎得跟杀猪似的!”
靳承修抬眼瞥了他一下,嘴角勉强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吵。”
“吵就对了!庆功宴不吵什么时候吵?”周焕宁,战队里最活宝的射手,185的个子,帅得有点张扬,此刻却像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你说,咱们今天最后一把,我那波闪现向前收割,帅不帅?是不是直接奠定胜局?快夸我!”
旁边的辅助南柚推了推眼镜,冷静补刀:“帅是帅,要不是队长帮你吸引了火力,你早被对面中单秒了十次八次了。”
“南柚你闭嘴!能不能让我在靳神面前膨胀三分钟?”周焕宁不满地嚷嚷,又凑近靳承修,压低声音,“说真的,老靳,你是不是还想着那小子?”
靳承修的手指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屏幕上滚动的歌词,眼神却有些失焦。
周焕宁口中的“那小子”,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五年了,从未真正拔除。
就在这时,包厢厚重的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猛地踹开!
巨大的声响瞬间压过了音乐和喧闹,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年破音的高歌也戛然而止。
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逆着走廊的光,一个高挑瘦削的身影站在那里。
一头惹眼的橘粉色短发在灯光下几乎有些刺目,耳朵上密密麻麻戴着至少五六个亮闪闪的耳环,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牛仔裤,却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场。
是贺嘉树。
五年不见,他变了很多。
曾经那个只有172公分、略显单薄的少年,如今已经抽条到181公分,身形挺拔,只是过分清瘦了些。
曾经或许只是倔强抿着的嘴角,如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唯一没变的,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却像淬了冰,冷冷地扫视着包厢内的一切。
他的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整齐地码放着九杯一模一样的透明玻璃杯,里面盛着浅红色的液体。
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播放着温馨的情歌。
贺嘉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沙发角落的靳承修身上,他一步步走进来,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他走到茶几前,将托盘重重放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靳神,”贺嘉树开口,声音清亮,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恭喜夺冠啊。”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恶劣的笑意,视线牢牢锁住靳承修:“敢不敢玩个游戏?”
他指了指托盘上的九杯酒:“这里,八杯是‘今夜不回家’(一种著名的烈性鸡尾酒),只有一杯是纯果汁,你挑一杯喝,喝到果汁,算你运气好,我,”他指了指自己,“把剩下这八杯全喝了。”
“要是你没喝到果汁,”他笑容扩大,眼尾那抹微红在灯光下愈发明显,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别的什么,“那就麻烦靳神你,把剩下的八杯酒,一滴不剩地喝完。”
“怎么样,靳神?五年不见,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了吧?”贺嘉树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的挑衅几乎化为实质。
靳承修始终安静地看着他。从贺嘉树踹门进来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五年的时光像快速翻动的书页,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
那个曾经会因为训练赛没打好而拽着他袖子偷偷掉眼泪、会因为他一句夸奖就开心一整天的少年,如今却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用最伤人的方式,试图靠近,或者说,试图报复。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闷闷地疼。
“贺嘉树!你他妈疯了?!”周焕宁第一个跳起来,指着贺嘉树的鼻子骂,“你还有脸来?五年了,一回来就找茬?你忘了当年靳哥是怎么对你的?!”
南柚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不赞同:“嘉树,当年队长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何必这样?”
一向话少的许呈茗也冷冷开口,话语像刀子一样锋利:“忘了是谁手把手教你插眼、教你游走、教你看地图的?现在出息了,成了明星中单,就回来忘恩负义?”
面对昔日队友的指责,贺嘉树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他们说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靳承修,重复问道:“敢不敢?”
靳承修抬手,制止了还想继续骂的周焕宁,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贺嘉树带着恨意和某种复杂情绪的双眼。
“我喝。”靳承修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绕过茶几,走到贺嘉树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靳承修能看清贺嘉树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脆弱。
“正好,”靳承修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低沉而认真,“有句话,欠了你五年。”
贺嘉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靳承修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哥不好,当年……把你抛弃了,哥对不起你。”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个潘多拉魔盒。
贺嘉树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他倔强地仰着头,不让任何情绪泄露更多,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少废话,喝!”
靳承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九杯几乎一模一样的浅红色液体上。
他沉默了一秒,随意地伸出手,拿起了最中间的那一杯。
整个包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周焕宁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南柚和许呈茗也面露担忧。
齐年早已放下麦克风,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靳承修将酒杯凑到唇边,仰头,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的是清甜爽口的滋味,带着明显的蜜桃香气。
是果汁。
靳承修放下空杯,看向贺嘉树,平静地说:“是果汁。”
贺嘉树脸上嘲讽的笑意瞬间凝固,随即变得有些难看,他扯了扯嘴角:“靳神运气还是这么好。”
说完,他不再看靳承修,伸手一把抓过托盘上剩下的八杯酒。
一杯,两杯,三杯……他像是跟谁赌气,又像是在完成某种自我惩罚的仪式,仰头将那些高度数的烈酒疯狂地灌进喉咙。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食道和胃,他的脸颊迅速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角也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但他硬是一声没吭,只是喝酒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贺嘉树!你他妈慢点!”周焕宁看得心惊肉跳,想上前阻拦,却被南柚拉住了。
八杯酒,很快见了底。
贺嘉树将最后一个空杯重重地顿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用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酒渍,因为酒精的作用,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地、带着刻骨的寒意,射向靳承修。
“靳承修,”他的声音因为烈酒的灼烧而有些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你听着,你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停留,决绝地转身,踉跄了一下,随即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包厢门,将一室的死寂和担忧甩在身后。
靳承修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八个空空如也的酒杯上,眼神深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八杯酒,仿佛映照出贺嘉树这五年走过的孤寂和痛苦之路。
“疯子!这小子绝对疯了!”周焕宁气得在原地打转,“八杯‘今夜不回家’!他当这是白开水吗?他真想进医院啊?”
南柚担忧地看向靳承修:“队长,你……没事吧?”
靳承修摇了摇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拿起沙发上的外套,简单说道:“我出去看看。”
“等等,”许呈茗比较冷静,拦住了他,“承修,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的庆功宴地点是临时定的,贺嘉树怎么会知道在这里?”
周焕宁猛地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操!该不会是陆教练他……”
“别瞎猜。”靳承修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今天的事,谁都别往外说。”
他拍了拍许呈茗的肩膀,示意自己心里有数,然后快步走出了包厢。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贺嘉树的身影。
靳承修顺着方向找去,在KTV后门僻静的消防通道口,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贺嘉树背对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橘粉色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却掩不住那份孤寂和颓唐。
靳承修的心又是一阵紧缩。他记得,五年前的贺嘉树,是不会抽烟的。
他走上前,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嘉树。”
贺嘉树身体一僵,没有回头,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看我笑话?还是来展示你靳神有多么宽容大度?”
“你喝了那么多酒,我不放心。”靳承修试图靠近。
“不放心?”贺嘉树猛地转过身,眼睛通红,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情绪,“靳承修,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五年前你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扔给陈立的时候,你怎么没说不放心?!”
他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靳承修,声音带着颤抖:“你知不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
他的话没能说完,似乎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也可能是酒精上头。
他猛地停下,像是逃避什么一样,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那副仿佛长在他耳朵上的耳机,用力塞进耳朵,然后闭上了眼睛,背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
他不再看靳承修,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戴着耳机,仿佛那是一个能隔绝外界一切的保护罩。
靳承修站在原地,没有再去打扰他。
他看着贺嘉树因为忍耐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紧蹙的眉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发疼。
他就这样静静地陪着他,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在音乐,或者别的什么,中慢慢平复呼吸,恢复那层冰冷的伪装。
大约过了十分钟,贺嘉树睁开眼,眼中的激动已经褪去,只剩下疲惫和漠然,他站起身,看也没看靳承修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靳承修没有再去追。
他回到包厢,队友们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找到那小子了吗?他没事吧?”周焕宁虽然嘴上骂得凶,眼里却还是带着关切。
“没事。”靳承修摇摇头,拿起外套,“我先回去了。”
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KTV里的喧嚣和酒气,也吹拂着靳承修发烫的脸颊。
他抬头看了看城市上空稀疏的星空,心中五味杂陈。
五年了,他们终于再见。
却是以这样一种剑拔弩张、彼此伤害的方式。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喂?靳大神?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听说你们今晚夺冠了,恭喜啊。”
是陈立,MKA战队的经理,也是他多年的好友,更是这五年来,代替他照顾贺嘉树的人。
靳承修没有寒暄,直接问道:“陈立,嘉树他……最近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老样子,训练起来不要命,直播的时候阴阳怪气,抽烟抽得比我还凶,劝不动,管不了。”
陈立顿了顿,语气带着了然:“他今天……去见你了?”
靳承修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的问题:“他耳机里……听的到底是什么?你知道吗?”
“谁知道呢。”陈立的声音透着无奈,“从他来我这儿第一天就戴着,谁碰跟谁急,有次喝醉了,不小心说漏嘴,好像是段录音……”
陈立的声音低沉下去:“听了五年了。”
挂了电话,靳承修站在夜风中,久久未动。
录音……听了五年……
他想起贺嘉树戴上耳机后逐渐平静的样子,想起他眼尾那抹倔强的红,想起那八杯一饮而尽的烈酒。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和心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五年前的那个决定,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而他们的故事,似乎才刚刚重新开始,却已然布满了荆棘和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