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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这就是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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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帘,在客厅的地板上洒下细碎的金斑。林志强坐在老藤椅上,膝头摊开着晓晓小时候的相册,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些他缺席的生日照片。
蔡英红端着茶从厨房走来,灰蓝色开衫的袖口沾着些许面粉——她正在学做女儿爱吃的蛋黄酥,虽然手法仍有些笨拙。
“这张......”林志强突然指向晓晓六岁的舞台照,小姑娘穿着嫩黄的舞蹈服,表演服后背的别针还歪歪扭扭地别着,“是你连夜缝的吧?”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边防风雪磨砺出的沧桑,却比年轻时更柔软。蔡英红低头看去,发现他正抚摸着照片角落露出的一小截线头——那是她当年赶工到凌晨三点,匆忙间忘记修剪的。
窗台上的薄荷草在晚风里轻轻摇曳。林志强起身时,作训服的袖口勾住了藤椅的裂口——那是晓晓小时候学骑车撞坏的。
他忽然单膝蹲下,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刀,开始细细修补那些毛刺。蔡英红望着丈夫花白的发顶,想起二十三年前他离家前夜,也是这样蹲着给女儿的小木马打磨棱角。
晚饭后,他们沿着江堤散步。林志强的步伐比转业时稳健许多,却依然习惯性地走在靠车流的那侧。
路过广场舞群时,他的手轻轻托住蔡英红的肘弯——这个动作他做来如此自然,仿佛二十多年的分离从未存在。
舞曲正好是《甜蜜蜜》,蔡英红跟着哼了两句,突然感觉肩头一沉——林志强不知何时摘了片梧桐叶,正笨拙地往她发间簪。
“老林!”蔡英红笑着躲开,灰蓝开衫的衣角扬起,露出里面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衬衣。
林志强的手悬在半空,梧桐叶的脉络在路灯下清晰如掌纹。他们相视一笑,彼此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相同的记忆:那年文工团巡演到边防,她也是这么躲开他簪的雪莲花,结果撞翻了炊事班的饺子篦。
回到家,晓晓的视频电话如期而至。镜头里的女孩正在宿舍泡山楂茶,用的正是父亲从边防带回来的晒干果。
“爸!你教我的方法真管用!”她举起搪瓷缸——那是林志强当年用子弹壳焊的,如今被女儿细心地缠上了防烫胶布。蔡英红悄悄退出镜头,从衣柜深处取出个铁盒,里面整齐收藏着二十三封边防来信。最新一封的落款日期是转业前一天:“......终于能亲手给你们娘俩煮醒酒汤了。”
夜深了,林志强在阳台上给薄荷草浇水。月光透过枝叶,在他作训服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蔡英红拿着毛毯走来时,听见他正对着手机录音:“......今日薄荷长出新芽三片,晓晓视频说论文获奖......”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像在给年轻的自己补写家书。
床头的闹钟指向凌晨三点——这是林志强在哨所下哨的时间。蔡英红像过去二十三年一样准时醒来,却发现枕边人正睁着眼睛看她。“睡吧,”他粗糙的掌心覆上她的眼睑,“以后我替你守夜。”
窗外,初秋的蟋蟀声替代了边境的风啸,薄荷草的清香混着老藤椅的木质气息,在房间里静静流淌。
晨光微熹时,蔡英红发现梳妆台上多了个子弹壳做的小花瓶,里面插着晨跑摘的野雏菊。
林志强在厨房煮粥的背影挺拔如松,灶台上摆着本翻旧的食谱——那上面晓晓用荧光笔标满了“妈妈爱吃”。
二十三年的等待,在此刻化作粥锅里咕嘟的气泡,化作阳台上那盆愈发葱郁的薄荷草,化作岁月长河里,两只终于并肩同行的归舟。
时光如江水般静静流淌,江滩的舞场依旧热闹非凡。老陈的白衬衫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的舞步比年轻时慢了些,却更添从容。
偶尔一个转身,能看见唐娟抱着小外孙坐在长椅上,小娃娃肉乎乎的手随着音乐拍打,像极了当年倩倩第一次看爸爸跳舞时的模样。
孟兰珂的酒红色高跟鞋依然耀眼,只是鞋跟不再像从前那样锋利。她偶尔会拉着秦若瑾来跳一支,两个女人在舞池里旋转,珍珠耳钉和钻石胸针在灯光下闪烁,映着彼此眼角的细纹——那里面藏着她们共同经历的岁月。
若瑾的舞步比以前更放松了,偶尔还会跟着节奏轻轻哼唱,小雨偶尔会发消息来,说学校里有个男孩约她去听音乐会,字里行间藏着雀跃。若瑾只是笑笑,回一句:“记得回家别太晚。”
赵冬梅的办公室里,那盆山楂树盆栽终于开了花。她偶尔会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江滩出神,想象着那里的舞步和音乐。黄嵩的消息依旧偶尔弹出,但她已经不再急着点开。
生意上的决策雷厉风行,生活里的节奏却慢了下来。某天清晨,她突然换上运动鞋,独自去了江滩,远远看着老陈教舞的身影,没有上前,只是轻轻跟着音乐晃了晃脚步。
夏明远的轮椅停在舞场边缘,王淑芬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保温杯。他的左手还能勉强打拍子,偶尔哼两句走调的《甜蜜蜜》,王淑芬会嫌弃地瞪他一眼,却又忍不住跟着哼下去。
晓东偶尔会带着女友来看他们,女孩手里总是拎着些水果或糕点,乖巧地叫一声“叔叔阿姨”。
蔡英红和林志强偶尔也会来。她依旧穿着那件灰蓝色开衫,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紧绷着肩膀。
林志强的步伐比年轻时稳重许多,但带她跳舞时,依然能找到当年的节奏。晓晓放假回来时,会拉着父母一起跳,一家三口的影子投在江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生活就是这样,来来往往,聚散有时。
孩子们会长大,飞向自己的天空;中年人的青春悄然流逝,却在眼角眉梢沉淀出另一种韵味。
爱情或许会褪色,但总有些东西不会改变——比如江滩的舞步,比如晨光里的那杯热茶,比如某个深夜突然想起的旋律。
女人们终于明白,爱自己才是终身浪漫的开始。而男人们,或许会在某个瞬间突然回头,发现曾经追逐的一切,都不及岁月长河里那个始终等待的身影。
夕阳西下,江滩的灯光次第亮起。老陈的音乐又一次响起,熟悉的旋律里,有人来,有人走,而舞步从未停歇。
周大伟又一次在深夜推开家门时,发现客厅的壁灯依然亮着。孟兰珂斜靠在沙发上看文件,酒红色的真丝睡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
她抬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得像看一个送快递的:“冰箱里有醒酒汤。”说完便继续低头批阅文件,钻石钢笔在纸面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再没多给他一个眼神。
小川的数学试卷摊在餐桌上,37分的红字刺目得可笑。周大伟习惯性地要发火,却看见儿子满不在乎地塞上耳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聊天界面里,赫然是上次家长会见过的那个扎马尾辫的学霸女生。
而孟兰珂连头都没抬,只是把教务处的处分通知往他面前推了推,鲜红的指甲敲在“屡教不改”四个字上,像敲着一面胜利的鼓。
黄嵩在某个酒醒的清晨回到家,撞见赵冬梅正在庭院里练瑜伽。晨光中她的身体弯成优美的弧线,露脐装上隐约可见马甲线的轮廓。
见他愣在门口,赵冬梅随手擦了擦汗,丢给他一瓶矿泉水:“客房衣柜有你换洗衣服。”语气轻松得像在对待一个偶尔借住的远房亲戚。
黄嵩盯着她发间摇晃的彩色玻璃耳坠——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款式,却在阳光下折射出令人心颤的光芒。
老夏的轮椅停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王淑芬忙碌的背影。自从出院后,他学会了用还能活动的左手剥毛豆,虽然十颗里有八颗会滚到地上。
“淑芬......”他试探着喊了声,声音比年轻时低了八度。王淑芬头也不回地甩来句:“酱油没了,去小区超市买。”
老夏立刻像领了圣旨般摇着轮椅出门,连钱包都忘了拿——反正现在他的退休金卡都在王淑芬手里。
江滩的黄昏依旧热闹。老陈正带着新学员跳华尔兹,唐娟抱着小外孙在旁边长椅上打拍子。
孟兰珂和秦若瑾踩着精准的舞步旋转,珍珠耳钉与钻石项链在夕阳下交相辉映。
赵冬梅独自在角落练习新学的探戈,香奈儿外套随意搭在栏杆上。偶尔有陌生男士来邀舞,她会笑着指指手机——屏幕上是黄嵩昨晚发来的求和短信,还没点开就已经显示“已读”。
夏明远摇着轮椅过来时,王淑芬正和蔡英红讨论腌辣白菜的秘诀。他讨好地递上刚买的矿泉水,却被妻子顺手用来浇了路边的野花。
“老夏现在可乖了,”王淑芬对蔡英红眨眨眼,“上周还偷偷摸摸给我手机充了五百话费。”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别人家的八卦。
夜色渐深,舞群散去。女人们的笑声在江风中飘远,她们的高跟鞋踩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们或蹒跚跟随,或怔然远望,突然发现那些曾经以他们为宇宙中心旋转的星辰,早已自成星系。
而在更远的未来里,会有新的故事继续上演——就像年年盛开又凋零的山楂花,就像永远流淌不息的江水,就像这支跳了半辈子还没跳完的舞,旋律悠长,舞步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