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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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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凉爽。
深夜,湖边,一个人。
明月彻照,拉着他的影子,向湖中心延长。
那一把火之后,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复仇,恩怨,情义,全部都结束了。
与他的前半生有关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他已了无牵挂。
经过躲躲藏藏忙忙碌碌的三十年,他忽然无所事事了。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
他想歇歇。
他一个人,挣扎求存,太久,太久了。
他实在渴望依赖一个人的感觉。
“我?我叫柳裕。”他微微笑着,看向眼前的中年女子。
女子被称作徐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乃是这春雨楼二十年前的当红头牌,年老之后便留在楼中做妈妈,常常抛头露面,招揽客人的时候,也为楼里物色人才。眼前这个温文尔雅、风姿俊秀的青年,就被徐娘一眼看了上。
“柳公子啊。”徐娘笑意盎然,掩嘴道,“可真是个俊逸公子。妈妈我啊是这春雨楼的,大家都叫我徐娘。”
柳裕抬眸打量了一下春雨楼的招牌,道:“这是青楼?”
徐娘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们啊是酒楼,只是养自己的伶人。”
柳裕点点头,又问:“可招乐师?“
徐娘眼睛一亮:“招,招!当然招,公子有意寻个差使?”
柳裕将腰间的长箫解了下来:“柳某长于弄箫,不知可有一席之地?”
柳裕就这么进了春雨楼,然后留了下来,做为一名乐师,每日为舞女配乐吟箫,无事时就在一角闲坐饮茶。
这么过了三五个月。
只是活着,然后单纯的生活。
柳裕很喜欢这种感觉。
柳裕年纪不小了,作为乐师也不必非要做卖笑的事,那都是楼里其他年轻人的活计,虽然挣得少,但吃穿不愁,柳裕也不在乎。
这种闲淡的性情,也让楼里其他人对柳裕颇为喜欢,常有人来找柳裕闲聊、一舒郁闷,就连徐娘有时都要和柳裕聊上半宿。
这天,春雨楼现当红的小倌秦音愁眉苦脸地趴在柳裕面前的桌上。
“裕哥,你说,他是不是真的欣赏我?”
柳裕将桌上的两杯茶沏好,边道:“你感觉呢?”
秦音愁眉不解:“我也不知道,我有些害怕。”
柳裕将茶水推给他:“为什么会觉得害怕?”
秦音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裕哥,你也知道我们这种身份,人家愿意带我们走,这是我们的福分,下辈子有着落,但是我还是害怕,我怕他到了手,哪天就腻了我。”
柳裕抬眸看他:“小音,你今年多大了?”
秦音埋头,闷闷道:“快二十了。”
柳裕道:“你还不到二十,人生还长得很,世界海阔天空,还有许多可以看的地方,就算有一日你们倦了,你想离开他,一个男人,生在天地间,怎么也都活得下去。你还怕什么?”
秦音愁眉不展:“除了这以色艺事人的活计,我又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不会。”
柳裕摇了摇头:“不要妄自菲薄,你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就算一时不会,学也来得及。”
秦音忽而抬头看他:“裕哥,你怎么总像是无欲无求似的,总能这么潇洒,好像就没什么值得你担心的事。”
柳裕一怔,又温和地笑笑:“有值得担心的事,就是有牵挂,人有牵挂,是幸运的。”
秦音望着他,迷茫就浮在面上,看了半晌,又趴了下去,闷闷道:“我不明白。”
柳裕轻叹了口气,道:“若有机会,你可以去外面,更广阔的天地看看。”
秦音头埋在臂肘间,似乎点了头,又似乎只是沉默。
那日之后,过了三天,秦音跑了。
趁着夜深,大家都熟睡的时候,带着多年来积攒的一点点银两,离开了春雨楼。
可答允了人家的,大笔定金都付了,对方更是一个小小的酒楼得罪不起的人,此刻万万不能反悔,徐娘急得嘴上都冒了泡,在春雨楼大堂哭天抢地,一众伶人陪坐在周围,脸上的神情都十分难看。
眼见就要天明,春雨楼一开张,对方可能就要上门来带人了。
柳裕提箫站在徐娘身侧,目光逡巡,看了看身后既惊且恐的孩子们,除了少数与他同样身份的乐师只是在担忧自己会否没了饭碗,其他多数都是与秦音仿佛的伶人,一面害怕自己没了栖身之所,一面又害怕自己被当做秦音的替身送出去。
那可是秦音啊,没有秦音的琴技,也没有秦音的脸,万一惹得主顾生气,死了也就罢了,就怕更糟糕的,像狗一样被扔出去、被人聚众凌辱折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是最惨的。
柳裕叹了口气,对徐娘道:“我替秦音去吧。”
徐娘哭声一滞,嘴巴还张着,迟疑着看向柳裕。
柳裕在乐技一途确实比秦音高妙许多,可这模样,更遑论年纪……
众人也十分惊诧,还有同行开口劝他:“那不是我们乐师能代替去的,柳兄,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柳裕笑了笑,道:“我平日确实不修边幅,胡髭也长了,年纪也大,不过眼下只是要解燃眉之急,我揣度着…我还能出几分力。我听徐娘说过,这人带走秦音,是为了向某地大官献人献乐,乐理上我粗通一二,多少与秦音仿佛,至于这人……我虽年纪相貌俱不合适,但收拾一番,自信能勉强替代一二,等到关键时候,总有解决的法子。而且……”他又看了看那些十几岁的孩子们,“我多少有些江湖经验,还有可能应对这种场面,若是让孩子们去了,折损一人还是好的,怕就怕得罪了什么人,整个春雨楼都被牵累。”
徐娘仍有些疑虑,却不可否认柳裕说的在理,尤其是最后一句,正正说在徐娘心头,左右没有更好的出路,便咬牙应了柳裕:“那你先收拾一下,让我看看?”
柳裕欣然点头,入后院去了。
不出片晌,从另一侧进来一位青年公子,姿容秀雅,眉目如画,眼角一点红妆,更衬得其人冰肌玉骨、风姿绰约,眉眼衣衫分明都是柳裕的,但胡髭一去,又简单描眉着妆、掩去眼角细纹,便成了个十足十的漂亮人物,整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岁,甚至比之秦音也不遑多让。
柳裕手中还提着箫,向徐娘拱手:“这样装扮,顶替一二,还勉强可以否?”
众人都怔忪着,徐娘也呆呆望了许久,柳裕开口说话,才蓦地回神,大喜过望:“可以!可以极了!柳官人,你可真是我的大救星!”说着,便匆忙招呼身后的伶人,给柳裕准备上好的衣服和发饰。
柳裕被推搡着向后院去,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秦音不辞而别、临阵逃脱,难说与他那夜的话没有关系,如今这样做,只希望能弥补他之前的一二过错叭。
来领人的是秦地的商人,想带南方的标致伶人回北方,让北方的大人物尝尝鲜,好打通自己向塞外的商路,听说秦音突发恶疾、不能见客,更不能远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但见徐娘慌忙将柳裕引了出来,上下打量几番后,面上稍稍转晴,勉强首肯,听了柳裕弄箫,更频频点头,答允用柳裕代替秦音。
一场春雨楼的危机暂且算渡了过去,柳裕跟着秦地的商人一路向北而去,沿途为大商人奏乐解乏。由于柳裕是要献出去的伶人,在大商人的严令禁止下,一路上也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骚扰和麻烦。
这一途连带着沿途交易,停停行行,走了近五个月,从春末走到了深秋,到了终点,正赶上北方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柳裕为人大方,又谦逊和善,不端伶人的架子,常常便衣素面、主动帮忙做事,相处久了,大家也都将柳裕视作自己人、多有照顾,到了分手之日,还生了些别离愁绪。
中午吃了一顿散伙饭,柳裕给商队的每个人都送了一点沿途自买的小礼物,与众人好好道了别,才着妆打扮,晚间跟着大商人到此地的大官家中赴宴。
看到门上匾额书着“镇北侯府”,柳裕才懵然惊觉,这大官,原来说的就是当朝新近封侯的镇北大将楚蓝衣。
楚蓝衣出身寒门,自幼失祜,却勤勉好学,常常在学堂外偷听讲课,夫子发现后,感于此子天资聪颖、一心向学,收为义子。因为常年一身蓝布棉袍,被人称作“蓝猴子“、”穿蓝衣的“,夫子便取”蓝衣“为名,冠姓为楚。
楚蓝衣自入学门之后,求知若渴,进步神速,年仅十五便高中秀才,又中解元,会试时逢山贼截道,一番周折,误了试期。适逢年少气盛,心中不忿之下,楚蓝衣弃文从武,不顾养父劝阻,赴身江湖,得逢机缘,两年之后便将那路山贼尽数剿灭,又潜心修行八年,终感武艺大成,赴京应试,考回了一个武状元的名头,在京城置业,将养父母接到京中奉养。
之后数年,恰逢北域进犯,楚蓝衣屡建奇功,从北疆军中小吏一路升至一军将帅,随着胡虏大破、北域终焉,终于一战封侯。
柳裕之前的生活与楚蓝衣没有交集,但机缘巧合,总能听说楚蓝衣的种种事迹和传说,对其人颇感熟悉,今日竟要得见本人,难说不是有缘。
怀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奇异感觉,柳裕跟在商人的身后,敛眉垂首,踏入府邸。
他此刻正一身艺装,满头珠翠,额间一点朱砂,眼尾一抹飞虹,手持长箫,轻纱覆面,活脱脱一个雌雄难辨、精致端丽又略带神秘的乐姬美人。
“邱掌柜,这个美人是什么来历啊?”
前来寒暄的大多都是商人,纷纷注意到了柳裕,有心痒的还探问柳裕的来历,被邱大商人一一挡了,护着柳裕向宴席最深处去。
这场筵席是楚蓝衣专为商人们开的,或者说,是求到头上来的商人太多,便索性聚集一处,好一起回绝。
商人们送来的礼品琳琅满目,来历五花八门,楚蓝衣不好当面拂人面子,便让手下一一点清列明,回头再给人退回去。
只除了柳裕,邱大商人送到身前时,楚蓝衣一时恍惚,竟错过了婉拒的机会。
物品好办,挨个送回便罢,人却不好处置,若是这么送回去,对柳裕也会有不小的影响。
更何况,人是从南方千里迢迢被带过来的,身在异乡,人生地不熟,一个乐伶,除了吹箫,又没有其他技能,这么放出去,恐怕活不了几天。
手下左右不知该怎么处理,于是又送回到楚蓝衣身前。
楚蓝衣左思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问柳裕:“你想回南方吗?”
柳裕摇了摇头:“回侯爷的话,既来之,则安之。南方路途遥远,小人不想再回去了。”
楚蓝衣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若留下,想做些什么?”
柳裕道:“小人只需一双筷子、一碗饭、一个栖身之所,侯爷将我放在任何地方都可以。”
楚蓝衣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做你的本行,闲暇时为楚某人奏乐吟箫吧。我不识风月,也无意情事,但你的箫声确实和我心意。”
怪不得人人都说,闻名不如见面,楚蓝衣位居高职,却仍然如此直率,果真是个异人。
柳裕不由笑了一下:“侯爷喜欢,是小人的荣幸。”
楚蓝衣望着柳裕,又不自觉地有些发呆。明明眼前之人未施粉黛,衣着朴素,远不似那夜惊艳,但柳裕这么一笑,却仿佛直接笑进了他心底似的。
……那些南方的商人,确实真会送礼。
楚蓝衣着实喜爱柳裕的箫声,初时三五天一召,一个月过去,便几乎天天都要柳裕前来,每日午后,一到两个时辰,是专属于柳裕弄箫的。
在这一段时间里,柳裕只是专注地吹箫,楚蓝衣多数时候是望着府中苑圃发呆,后来又望着柳裕发呆,又或者躺在靠椅中闭目假寐,有时真的睡了过去,醒来时还能看到柳裕沉静地坐在一旁,专注地望着他,对他温和地笑。
这种完全放松的感觉,着实让人痴迷。
如此久了,楚蓝衣渐渐竟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柳裕的箫声,还是喜爱柳裕的陪伴。
发觉自己大概是真的爱上了柳裕,是在柳裕到镇北侯府两个多月之后,皇帝下旨将郡主下嫁镇北侯,楚蓝衣心中极度抗拒的时候。
若娶了公主,柳裕该怎么办?楚蓝衣下意识地生出了这个问题。
但这问题着实莫名,柳裕只是一个乐伎,如何能与公主相提并论?更遑论婚娶?
楚蓝衣心中烦乱,第一次,就算在柳裕的箫声中,都无法静下心来。
楚蓝衣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柳裕看的分明,惦念楚蓝衣欣赏之情,于是一曲奏罢,头一次主动相询:“侯爷有心事?”
楚蓝衣心中正想着柳裕,突闻心上人乍询,顿时有些失措,扭头看向湖面,强作镇定地摇摇头:“没什么,你继续吧。”
柳裕只当楚蓝衣无意多说,不再多事,转而进行下一曲。
那边厢楚蓝衣又有些懊恼,暗恨自己错过了试探的时机。
就这么一错再错,一拖再拖,三个月后,公主的软轿就被十里红妆抬进了镇北侯府。
新婚之夜,楚蓝衣酩酊大醉,心神恍惚,在闺门外过而不入,转身竟去了柳裕的居所。
柳裕刚浅睡了半刻,就被凌乱地砸门声吵醒,披衣开门,满脸通红、神志不清的楚蓝衣立时扑了进来,紧紧拥着柳裕,像条大狗似的,窝在柳裕胸口不肯起来,嘴里还喃喃自语,口齿不清,说着柳裕听不懂的话。
柳裕苦笑,幸而他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不然楚蓝衣扑的这一下,他们两个就要倒到地上去了。
但人这么醉着,又不能由他送去新房,火炉一样温暖高大的楚蓝衣窝在胸前,烫得柳裕心生爱怜,垂眸看了半晌,柳裕叹了口气,将楚蓝衣打横抱起,放到了自己床上,想着楚蓝衣在这里休息一晚,当也无妨。
可楚蓝衣迷蒙间,抓住柳裕不肯松手,柳裕起身时被他带着一时趔趄,便整个人罩在了楚蓝衣身上。
被压住还不够,楚蓝衣又伸手去扒柳裕的衣裳,柳裕曲肘隔开,楚蓝衣却不依不饶,撩拨得柳裕全身燥热,一时火起,对着楚蓝衣的唇就深深地吻了下去。
在这种时候,楚蓝衣显得分外乖巧,完全配合着柳裕,任他翻来覆去地折腾。
柳裕在楚蓝衣身体里泄了火,才惊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但又食髓知味,想着做了便做了,日后未必有下一次的机会,想着想着,又折腾了楚蓝衣第二次第三次。
楚蓝衣在第一次吃痛的时候就有些清醒了,但对方是柳裕,他只觉身在梦中,更不觉得有什么耻辱,索性全不抵抗,反而享受了起来。
直到完全结束,楚蓝衣已彻底昏睡过去,柳裕将人拥在怀里,想,就算楚蓝衣日后算账,他也甘之如饴。
隔日一早,楚蓝衣全身酸痛地起身,发觉自己竟在柳裕的房间,虽然身上干爽,但痕迹不是假的,昨夜一场激情也不是真在梦里。
柳裕推门而入,衣衫齐整,看见楚蓝衣醒了,便温柔地笑笑,将手中的热汤递给他:“晾了稍许,已经温了,侯爷试试?”
楚蓝衣怔怔看着他,迟疑道:“这是什么?”
柳裕面不改色,道:“是缓解疼痛之用的内服汤药,我加了蜂蜜,不苦。”
那语气甚至有些宠溺,楚蓝衣面上爆红,转过脸去,一时不敢应声。
柳裕心中更感怜惜。
楚蓝衣素合他的眼缘,身形高大健硕,却性格温和,待人诚恳;天资过人,又不骄不躁,对待区区一个乐伎也有心尊重,在柳裕看来尤其难得。入府后日日相伴,初时是感激楚蓝衣的欣赏,但近三个月来楚蓝衣屡屡失常,柳裕有心探听,便将楚蓝衣的心思猜的八九不离十。
猜到楚蓝衣在迎娶公主一事上因为自己而心中烦闷时,柳裕察觉自己竟未反感,反而有些愉快,只可惜他乐伎身份,公主又是赐婚,二者不能比拟,也无能相拒,便也瞒下心思,但柳裕心中终究埋下了一股火种,在暧昧的三个月后,终于在楚蓝衣新婚之夜热火上头、鱼水同欢。
虽是楚蓝衣醉后撩拨在先,但柳裕也是半推半就,难说没有顺水推舟之意。
二人都有意,也都有心隐瞒,于是默契地一字不提,楚蓝衣饮了汤药,在柳裕的搀扶下起身,穿着中衫,披着外衫,从后门悄悄离开柳裕的居室,回到自己的寝室换了便服,才又去找了公主。
公主被晾在新房中苦守一夜,对楚蓝衣更无半点好脸色,楚蓝衣借坡下驴,与公主不欢而散,就此免了同房之事。
公主派随嫁婢女在府内暗自打听,得知了柳裕的存在,更知晓那夜楚蓝衣去了柳裕房间,对柳裕更是怀恨在心。
柳裕也凭借自己在府中搭建的情报网得知了公主对自己不满,于是常常走避,加之楚蓝衣也有意无意地帮协,一连二十余天,公主连柳裕的模样都没有见到。
这日终于按捺不住,顺着箫声,公主强行突破阻拦冲进了后院,柳裕正在亭中抚箫,楚蓝衣在一旁假寐,这场景如此和谐,仿佛天生便该如此,公主顿了一顿,心中更是愤怒。
疾步走过湖心亭前的九曲桥,公主怒气冲冲地径自来到柳裕身前,完全不给柳裕请安的机会,一掌挥了上去。
公主不习武艺,柳裕犹豫了一下,没有躲开,结结实实地挨了公主一巴掌。
楚蓝衣已经一跃起身,却只来得及抓住公主的手腕,阻止她反手的下一掌。
楚蓝衣斥道:“你干什么?”
公主冷笑一声,尖刻道:“我在处置奴才,你看不到吗?区区一个贱人……”
楚蓝衣闻言暴怒,大声喝斥:“闭嘴!”
这一声如雷霆震怒,杀气万钧,在战场上有喝敌之用,公主久居深宫,虽不受宠,但也是金枝玉叶、备受呵护,何时被这样吼过?一时间惊颤不已,害怕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都失了力气。
气氛一时僵持,柳裕暗暗叹了口气,起身道:“侯爷,若不方便,小人先告退了。”
楚蓝衣脸色一沉:“没什么不方便的,是她擅闯此地,该出去的人是她,你留下。”
柳裕踌躇了少许,应道:“是。”
对公主,柳裕总感觉有些亏欠,虽然一者相遇在先,一者指婚论嫁,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柳裕有楚蓝衣真心喜爱回护,公主却是这府中最举目无亲、还被伤害最深的人。
而柳裕,也不甘心就此放开楚蓝衣,他甚至有心要和楚蓝衣相守一辈子,他要了楚蓝衣的身子,也要对楚蓝衣负责。
出于这番情感,柳裕才未还手,任由公主来打,让公主消气,算是对公主的一点赔偿。
可阴差阳错,这番行为让柳裕在公主眼中越发可恶,仿佛是柳裕以退为进,故意让楚蓝衣更怜惜柳裕、更厌恶公主。
公主悲愤交加,甩开楚蓝衣的桎梏,转身就走。
这次之后,楚蓝衣反而更肆无忌惮,之前还与柳裕对那夜之事避而不谈,此后便光明正大夜夜留宿柳裕的居所。虽然二人还是克制,对那夜只字不提,也未再做逾矩之事,但仅是同屋而眠,也让府内其他人浮想联翩。
楚蓝衣将柳裕守得严严实实,公主几次设计不成,便一不做,二不休,一道密折上承皇帝,构陷镇北侯里通外敌、阴谋造反,意欲破釜沉舟,将楚蓝衣和柳裕一并除了解恨。
这件事的后续被楚蓝衣死死瞒住,府内无人知晓,连公主都只道此刻不是时候,是她莽撞躁进了,还收敛心性、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
直到半年后,楚蓝衣忽然夤夜将柳裕送回南方。
柳裕在飞驰的马车上醒来时,才知觉楚蓝衣昨夜竟给他下药,柳裕对楚蓝衣毫不提防,竟中了这等低劣招数。
柳裕心中不虞,却被更深的焦急压了下去,掀帘发现车前的马夫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便叫停了马车,问明是邱大商人出钱,要将柳裕在一个月内送回春雨楼。至于镇北侯楚蓝衣,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过。
柳裕神情凝重,望向回程,呆了片刻,道:“你放我下车,架空车去南方,到了地方就说人已在春雨楼……”说着,将怀中长箫递给马夫,“把这个给春雨楼的徐娘,就说是柳裕说的,让徐娘帮忙遮掩一二,这箫就是信物。然后,你自去领钱就是,不会有人为难你。”
这段话说得温和,但柳裕气质陡变,目光凛冽如刀,灼灼盯着马夫,马夫不敢多言,只接过箫来,任柳裕下车。
到前方的小镇用身上的银两买了布衣布巾,柳裕灰巾掩面,运起十足十的功夫,向镇北侯府方向飞驰。
马车行了大半日夜的路程,柳裕黄昏前就赶完了,窝在镇北侯府一侧的屋顶上凝神细查,府内依然一片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但,一件能让楚蓝衣不惜下药也要把柳裕远远送走的事,绝对不是等闲小事。
柳裕没有入府,更未让楚蓝衣知晓他的行踪,反而易容便装、更名换姓,在镇北侯府左近客栈住下,又找机会按照之前的习惯用上好铸材打造了一些趁手的兵器暗器;还在城内大笔撒钱,买通各路人等帮柳裕打听消息。楚蓝衣给柳裕塞了许多银两银票,足够柳裕下半辈子花销,通通被柳裕用在了这些地方。
但楚蓝衣不愧是楚蓝衣,楚蓝衣有心隐瞒,便上上下下处理地滴水不漏,柳裕大价钱砸下去,也只听说了一些边角消息,诸如楚蓝衣的养父数年前因病去世,养母避入空门为他祈福,约莫半年前离寺,赴佛教圣地礼佛参禅,行踪不明;或是近期北域又有变动,商路暂闭。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此刻适逢秋冬之交,北域蠢动并不异常,楚蓝衣即便要离府备战,也不必将柳裕遣返,就算是为了避开公主,也可以将柳裕带在身边。
左思右想,柳裕心中更感焦虑,他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一如当初、年幼时家族满门被屠的前夕。
而这次,或许是针对楚蓝衣。
这一年来,楚蓝衣为柳裕撑起一片安宁的港湾,成为柳裕依靠的坚实臂膀,此刻大厦将倾,又将柳裕挡在了风波之外,却放任自己步步沉入风波之中。
柳裕发觉,楚蓝衣这么做,他一点都不开心。
他着实全身心依赖了楚蓝衣好一阵子,什么都不想地享受楚蓝衣对他的回护,但此时此刻,他更希望楚蓝衣能带他风雨同舟。
就算是死地,曾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柳裕也能力挽狂澜。
也罢,是楚蓝衣不知他的过去。
而一个被排除在外的柳裕,或许能成为挽救楚蓝衣的奇招。
变故发生在柳裕潜回的第十日凌晨。
彼时天光未矇,四野岑寂,柳裕一如之前数日留守在镇北侯府外。他料想楚蓝衣不会坐以待毙,而以楚蓝衣避忌公主的态度,若要有什么行动,也多半会选在暗夜深沉、公主酣梦的时候。
果不其然,这日寅时刚过,一队人马就从镇北侯府侧面静悄悄地鱼贯而出,每人都披着黑色的斗篷,遮头掩面,手中都牵着一匹马,马蹄都裹了布料,走出约莫一个街坊,才纷纷上马疾驰而去,在岔路口又分成了三路,愈趋愈远。
柳裕跟到中途,忽地停下,伏在城内最高的塔楼之上远眺,沉吟良久,又折回了镇北侯府。
他一直跟在最后,故而发现了一点端倪——除了他,还有另外一波人在监视楚蓝衣的行踪。
楚蓝衣未必知道他的存在,但一定知道这些人在监视自己,派出的这三队人马可能只是诱饵,都未必有楚蓝衣。
不出所料,在此之后,每隔一刻间,就有这么一队人马从镇北侯府悄悄流出,在城内分散开来。柳裕一直盯到天色将明,才跟上其中一队,一直远远坠在身后。
远方天光乍白,这估摸着就是最后一队了。
一路跟到城郊,在树林间左转右转,蓦地柳暗花明,显出一个不小的空地来。
空地之上已经聚集了约摸小一百个人,均是一样打扮,围站了一圈,中间是十余个被捆成一串垂头丧气的黑衣人。
柳裕略微数了数,发现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多一些。
又过了片晌,睽违多日不见的楚蓝衣带着亲信驾马来到,看着自己一夜诱捕的成果,却没什么满意的样子,只淡淡点了下头,道:“处理了吧。”
手下人手起刀落,十几个人登时断了气。而后又有二十几人开始在林中不同地方挖坑,十几人翻土整平路面,不过盏茶时间,尸体连同血迹就已消失得干干净净。
柳裕在枝桠之间看得咋舌。
楚蓝衣治军实在厉害,令行禁止,毫无犹疑,直到此刻都还没有一个人出声疑问。
柳裕想,这或许也是楚蓝衣的考虑。有些事,不问,更稳妥。
楚蓝衣沉默地站在原地,神情肃穆,目光冷淡,隐隐带着肃杀,这神色柳裕从未见过,却让他觉得熟悉,甚至有一丝亲切。
楚蓝衣,毕竟与他同样,都是见识过杀伐血狱的人。
也是,因为见识过地狱,才更珍惜那样平静舒缓的日子。
此刻的楚蓝衣,会想念柳裕吗?
柳裕不由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忽然无比想要在楚蓝衣面前现身,抱住他,亲吻他,把他揉进自己怀里,就像那夜一样,让楚蓝衣再露出那种放松而飨足的表情。
……不,还不到时候,他还不能这么做。
许是柳裕的目光太过热烈,楚蓝衣似乎有所感,抬头向这边望来,眼中犹有警惕。
柳裕在层层枝叶的缝隙间与他对视。这里是楚蓝衣看不到的死角,是他精心选择的地方,足够掩盖他的形迹,柳裕因此动也不动,只贪恋地看着楚蓝衣。
就这么看着楚蓝衣,柳裕才发觉,自己究竟有多么想念他。
楚蓝衣也是同样吗?
楚蓝衣确实在想柳裕的事情。
前夜的诱捕,只达到了一半的效果,只抓住了其中一波人,还有一个渺无踪迹,但料想一定也在附近。
——那个近十天才忽然出现,在城内广撒银钱打听镇北侯消息的人。
楚蓝衣想来想去,都只想到了柳裕。
毕竟他刚把柳裕送走,那个人就出现了。
若是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
更何况,柳裕的确不是普通的乐师,不只是说柳裕的性情,还有他的过去。
早在年初,他还在为指婚一事犯难时,好事的小师弟知道楚蓝衣爱上了一个来自南方的乐伎,便专门跑去帮师兄打听消息,却发现出现在春雨楼之前的柳裕经历一片空白。
楚蓝衣并不在乎这些,无论柳裕过去如何,都不妨碍他深爱柳裕,但却让他此刻不由自主地猜想,柳裕是否又偷偷回到了他的身边。
楚蓝衣实在很思念柳裕。仅仅是想到这个可能,他都会感到心动。
现场已处理得七七八八,亲信前来回报:“将军,这是收缴上来的铭牌,我一一点验了,一共十八块,不多不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凭证。”说着,边看了眼楚蓝衣方才望着的方向。
楚蓝衣已收回了目光,把袋中的铭牌抓起了一个翻看,“大内”两个字,将这群人的身份揭示得清清楚楚。
皇帝果然在给他设局,从赐婚开始,就是一场不束手、就逼杀的恶局。
好在公主沉不住气,率先破开了局面,皇帝仓促下场,让他有了应对的机会。
把铭牌上的字尽皆抹了,楚蓝衣将这一袋铜块递了回去:“拿去化了吧。…梓良,”楚蓝衣忽地叫住亲信,“你先带人回边,跟其他人汇合。”
吴梓良感觉不妥,又凑上来:“将军,这是您最后一批亲卫了,我都带走吗?”
楚蓝衣道:“我在这里等个人,你们先走,我会追上。”
吴梓良应诺,转身招呼人马去了,顷刻间,偌大的空地就只余了楚蓝衣一人一马。
柳裕知道,这是楚蓝衣特地留给他现面的机会。可他仍有顾虑,这么见面,他又该如何和楚蓝衣解释?
这边厢柳裕还在踌躇,却蓦地有暗器破空之声,击破层层枝叶屏障,精准地瞄住了柳裕的眉心。
柳裕下意识仰头避过暗器,原地鹞子翻身,在树枝上重新立稳。
只这翻身回稳的功夫,楚蓝衣已紧随其后直扑而来,将柳裕扑了一个趔趄,险些没栽倒下去。
第一眼即确认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楚蓝衣便已适时收力,一手勾住树干,一手将柳裕紧紧拥在了怀里。
炽烈的温暖骤然包裹住了全身,紧绷的身体和精神都不由自主地软化,柳裕突然释怀了。
也对,他其实,什么都不需要解释。
柳裕就这么靠在楚蓝衣的肩头,全身心的放松,他甚至感觉有些倦怠。
十天了,他终于又感受到了安宁。
温存了稍许,柳裕才就着楚蓝衣的支撑在枝干上重新站住,楚蓝衣正专注地看着柳裕,还伸手去摸他的胡髭。
柳裕笑起来:“我这些天没收拾自己,比不上在府里时,是不是不好看了?”
楚蓝衣摇头:“你就是最好看的。”说罢,自己先红了脸颊,目光也瞥向了其他地方。
这是害羞了。
柳裕心中怜惜不已,上前握住楚蓝衣的手,各种想说的话在喉头堵了半天,最后只问出一句:“我能帮你什么?”
楚蓝衣顿了一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着走出来。我不想你与我面临同样的险境……但今天能见到你,我……我很开心……”
楚蓝衣说得很慢,声音很低,与平日的他全然不同。柳裕耐心听着,一直到最后,才道:“侯爷,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说,就这么把我送走,我其实很愤怒。我回来,是笃定了想要帮你,也想跟你说,相比独活于世,我更愿意同你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楚蓝衣,别留下柳裕一个人,好吗?”
这是柳裕第一次唤楚蓝衣的名,郑重其事,仿佛在说一生一世的婚诺。
楚蓝衣听出来了,他望着柳裕,心中也有了决断。他不再紧抱着迟疑,转而拥向有柳裕存在的那条路,反握住柳裕的手,说:“好。”
柳裕没有与楚蓝衣同行,而是与之前一样,坠在楚蓝衣的身后。这是他们一起商量的策略,让柳裕成为接应他的力量。
楚蓝衣的计划并不复杂。他并不在乎权位和势力,这些东西皇帝想要回去,拿走也无妨,但他身边的人,父母亲人和亲信兄弟的性命和前途,他不能不顾。所以这一局,他只要保命,不要其他。
半年来,楚蓝衣设计让养父母一家人与自己断绝往来,养母不愿,便脱离红尘、外出云游;平素与楚蓝衣交好的友人也逐一断了联络。整个镇北军在他的授意下分成了两派,一派想要继续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就回镇北军大营整备,投向朝廷;一派对朝廷失望、不愿与楚蓝衣刀兵相向的,就留在外围,与楚蓝衣一同向死而生。
柳裕是楚蓝衣最后送走的人,既免于公主起疑,也是楚蓝衣私心想与柳裕多相处一时半刻。
至于公主,当功高震主的镇北侯在反叛中死亡,举报有功、顺利完成使命的公主料想会被皇帝接回京城,妥善安置。
楚蓝衣落后不多,很快就追上了亲卫,加上吴梓良带着的八十二人,最终与楚蓝衣站在一起的还是有三百七十七人,楚蓝衣怎么劝,他们都不愿走。
三百余人扎营在镇北军大营西南的一处山头上,武器粮食都已齐备,足够支持半个月的时间。柳裕则选择停在数里外的密林中,恰巧与楚蓝衣的师弟碰头。
楚蓝衣没有计划将师门牵扯进来,但奈何小师弟消息灵通,知晓师兄有难,便跟师父报备了,带了几个后辈前来驰援,选在林中,一是援助方便,二也防打草惊蛇,毕竟他也不知楚蓝衣的计划。
小师弟偷偷看过柳裕,也知道柳裕许是个隐藏的高手,见忽然来了一个清俊男子、几个师弟们完全不是对手,便将敌人截了过来,二人对招一番,发现对方无意杀人,甚至还有些面善,立时寻机叫停喊住:“等等!你是什么人?要对我师兄做什么?”
柳裕本也怀疑这些人马是楚蓝衣的帮手,否则便不该选择在此驻扎,于是并未下死手,只是简单拆招,闻言立刻停下,反问:“你是楚蓝衣的师弟?”
小师弟挑眉:“你的声音我听过,你是……你是柳裕,对吧?你果然有功夫在身。你是来帮师兄的?”
柳裕点点头:“在下正是柳裕,请教阁下如何称呼?”
小师弟道:“师兄都叫我小十,柳哥也这么叫吧。”
“柳哥”,还是头次有人这么叫的,柳裕有些哭笑不得,但多少也觉得亲切许多,还有心逗他:“我说是来帮忙的,你就听信我片面之词,竟然没有一点怀疑吗?”
小师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相信师兄的眼光。”
柳裕无言以对。
不愧是同门师兄弟,与楚蓝衣的性子如出一辙。
楚蓝衣上山之后,北边就开始广布一个谣言,说镇北侯楚蓝衣勾结外敌、意欲谋反,镇北军内部因此分裂,数起兵祸,将楚蓝衣一伙人打出营外,双方日成对垒之势。
加急文书也连连上报朝廷,言之凿凿,形势仿佛一触即发,北疆危如累卵,生民命在旦夕。
京城被这一连串急奏打得应接不暇,皇帝无心深思,在满朝文武百官的急切请命下,命镇北军攻打楚蓝衣一伙,除恶务尽,不必留活口;一面以楚蓝衣抗旨不遵、婚内不和为名解除婚约,派人将公主带回京城。
楚蓝衣出身的楚家早在数月前就公然与楚蓝衣断绝了往来,搬离京城不知去向,皇帝无暇他顾,也无意追究,毕竟在楚蓝衣之后,镇北军眼见就要出现第二个楚蓝衣了,以其人的身世背景,恐怕比楚蓝衣还要棘手。
皇帝的算盘是本想借机将这一系一网打尽,但毕竟失了先手,眼下能先灭一个楚蓝衣,也不算全输。
即便是做戏,也要假戏真做,这是楚蓝衣半年前就定下的规矩。镇北军出动了一万人将楚蓝衣所在的山头团团围住,却因楚蓝衣占了地利之便久攻不下。半个月后,山上断粮断水,楚蓝衣率余众强行突围,按事先安排,三百余人迅速淹没在万人丛中,在山野丛林的掩映下,各自奔逃。
楚蓝衣且战且退,虽然骁勇,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连战数场下来,负伤多处、流血不止。
虽然有些知晓内情的将领惦念故旧情分、对楚蓝衣手下留情,但这么多年治军作战,镇北军中难免有对他心生暗恨者,全在这一战中爆发了出来,借着奉旨围杀的名义,聚集一处,专对楚蓝衣围追堵截、痛下杀手。
楚蓝衣逃了七日,不眠不休,山上山下接连往复了十余次,几乎将山头绕了个遍,将能救下的兄弟都拉了一把,借着已经死去的故旧的尸体做了伪装,把镇北侯的印鉴留了下来,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在林中放了一把火,趁着火势引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离开战场。
但他毕竟殚精竭虑了这么多天,此时已然筋疲力尽,棋差一着,在离开密林的下一刻就被熟知自己战法的副将带人截住了,那是楚蓝衣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从赴北疆伊始就一起并肩的好友,最后却因家世显赫,因皇帝忌惮,时时刻刻都被楚蓝衣压上一头,更与镇北侯一职失之交臂,多年来积攒的怨恨此刻便尽数发泄在了楚蓝衣身上。
更何况,只要杀了楚蓝衣,就是下任镇北侯,这是皇帝亲口说的。
失手就擒被压伏在地,看着昔日兄弟仰天大笑,志得意满,刀兵就头劈下,楚蓝衣只感觉可惜。他并不难过,更不害怕,只是有些遗憾,终归有负柳裕之约——
要留他一人在世上了。
寒气并没有真的劈下,取而代之的是炽热的鲜血,兜头洒在了楚蓝衣身上。
楚蓝衣一睡就是三天。
从梦中苏醒,看着陌生的床帐,楚蓝衣一时间有些恍惚。
小十的脸忽然出现在眼前,眼睛弯成了一条线:“师兄,见到是我,你是不是有点失落啊?”
楚蓝衣眨了眨眼,忽而扭头看向一边,柳裕正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他,对他温和的笑。
楚蓝衣看在心里,看得入神,也不由跟着笑了一下。
嗯,以后,就是安宁的日子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