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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那声音听着就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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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敲过四下,天色依旧墨黑一片。
苏瑶睁开眼,室内光线黯淡。
身侧的柳依依仍在睡梦中,眉头却锁得更紧,像是在经历一场噩梦,嘴里还时不时逸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她轻手轻脚起身,摸索着穿戴整齐,昨日换下的衣物还带着来途的尘土气,今日这身崭新的宫装,料子细滑,却也冰凉。
包袱里的书和针线,此刻都成了无用之物。
苏瑶瞥了一眼,暗自叹气,那些曾是她打发时光的慰藉,如今看来,倒像是对这宫廷生活的无声嘲讽。
今日起,她们的生活,将被宫规填满。
厢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苏小主,柳小主,寅时已至,请起身梳洗,莫要迟了。”
门外,是昨日引路宫女的声音,语调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像是一口枯井,投不进半点情绪。
柳依依被这声音一惊,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发髻有些散乱,眼神还有些迷糊,带着几分受惊小鹿般的慌乱。
她揉了揉眼睛,望向苏瑶,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还有点不易察觉的轻颤:“苏姐姐,天亮了吗?我……我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苏瑶随口问道。
柳依依裹紧了身上的薄被,似乎还心有余悸:“我梦见……梦见教习嬷嬷拿着好长好长的戒尺,说我,说我走路同手同脚,像只螃蟹……还说,还说要把我撵出宫去!”
说着,她鼻音都重了些,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撵出宫去?
苏瑶心头微微一动,对她而言,这倒未必是件坏事,只是这话,现在可不能说。
“梦都是反的。”苏瑶随意安抚了句:“快些起来吧,莫让外面的人等急了,若真是误了时辰,那戒尺才真有用武之地。”
柳依依听了这话,一个激灵,也顾不上害怕了,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苏姐姐,你,你都不怕吗?”
“怕有什么用?”苏瑶反问一句,语气淡淡的“既来之,则安之,先顾好眼前吧。”
她看了一眼柳依依慌张的样子,又补了一句:“别急,仔细些,莫穿反了衣裳。”
柳依依:“....”
被逗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她一边穿戴,一边小声嘀咕:“我一开始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这床板硬,窗外好像还有猫叫春似的,怪瘆人的。”
苏瑶心想,这宫里头,比猫叫春更瘆人的事儿只怕还在后头呢。
她这位同屋的小姑娘,胆子小是小了点,倒也真是个自来熟。
她们统共相识也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这“苏姐姐”叫得亲热自然,仿佛两人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姐妹一般。
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在这深宫高墙之内,急于寻个慰藉。
苏瑶想,大约,两者都有吧。
“苏姐姐,你说……外面那宫女姐姐,会不会生气我们这么慢?”柳依依已经穿戴妥当,只是头发还有些乱,她有些笨拙地用手拢了拢。
苏瑶走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拿起手中的梳子,替她简单挽了个髻:“她们见惯了的,不会,只是我们自己,莫要落了话柄。”
门外静悄悄的,那宫女像是知道她们在里头捣腾,也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等着。
这份耐心,反倒更让人觉得有些发毛。
终于,两人收拾停当,苏瑶拉开房门。
引路的宫女果然还站在门外,身形笔直,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表情,仿佛她们在里面耽搁了多久,都与她无关。
“两位小主,请随奴婢来。”她的声音和之前一般无二,说完便微微躬身,转身引路。
柳依依悄悄吐了吐舌头,跟在苏瑶身后,小声说:“苏姐姐,这宫里的人,都这么……这么不苟言笑吗?”
苏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习惯就好。”
是啊,习惯就好。
她自己,不也正在努力习惯么?
两人跟着宫女,踏着晨露,走向指定的教习所。
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晨风带着寒意,吹在脸上,让人精神一振,也让那份不安愈发清晰。
柳依依下意识地往苏瑶身边靠了靠。
教习所是一处宽敞的殿阁,里面已经影影绰绰站了不少秀女。
她们大多神色紧张,或低头不语,或小声交谈,却又在宫女的注视下迅速噤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混合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苏瑶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定。
她可不想成为焦点。
柳依依紧紧跟在她身旁,小手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她小声问:“苏姐姐,好多人啊,也不知道是哪个嬷嬷?”
“我也不知”苏瑶低声回应“我们小心些总没错。”
不多时,一个身形高挑,面容严肃的嬷嬷走了进来。
她约莫四十余岁,头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眼神锐利,手中握着一柄乌木戒尺,啪地一声轻敲在掌心。
整个殿阁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只这一声,便让不少秀女的肩膀都缩了缩。
“奴婢姓李,是负责教导各位小主规矩的李嬷嬷。”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力,直抵人心。
“从今日起,三个月内,各位小主的言行举止,坐卧行走,都需按宫中规矩来,若有懈怠,或是不敬者,那就休怪奴婢不讲情面了。”她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位秀女,像是在审视货物一般,最后落在那柄乌木戒尺上。
“这戒尺,也不是摆设。”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让人不寒而栗。
殿内气氛愈发凝重。
苏瑶垂下眼帘,端端正正的站着。
李嬷嬷开始讲解宫中基本的礼仪,从站姿、走姿,到请安、回话,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到极致。
“腰背挺直,双肩平放,不可左摇右摆,头要正,目不斜视,下颌微收。”
“行走时,裙摆微动,步履轻盈,不可发出声响,脚尖向前,落地无声,如弱柳扶风,又不能失了端庄。”
“请安时,屈膝角度,双手位置,皆有定数,福身要稳,起身要缓。”
秀女们努力模仿,却总达不到标准仪态,这宫里的规矩,比她们在家学的可要繁琐严苛得多。
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秀女,因站姿稍有松懈,肩膀塌了些,被李嬷嬷一眼瞧见。
“你,出列。”
那秀女吓得脸色发白,发抖地走到前面,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
“伸出手来!”
秀女刚摊开手,李嬷嬷举起戒尺,啪的一声,狠狠抽在她的手心。
“啊!”
秀女痛呼出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更大的声音。
“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再有下次,便不是一下这么简单了。”李嬷嬷的声音冷硬:“宫里不需要连站都站不直的人,回去!”
那秀女捂着通红的手,抽泣着退回队伍。
周围的秀女们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站得笔直,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柳依依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色苍白如纸,几乎要站不稳。
苏瑶暗中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示意她镇定。
苏瑶学习能力本就不错,早已将李嬷嬷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动作,都牢牢记在心里。
她不想引人注目,更不想挨那戒尺,那声音听着就疼。
林婉如站在队伍的前列,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她出身官宦世家,父亲是礼部侍郎,何曾受过这等约束。
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奴婢下人才需要如此精细讲究的。
当李嬷嬷讲到行礼时,要求众人练习屈膝礼,林婉如的动作便显得有些敷衍,膝盖弯曲的弧度明显不足,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屑。
“林小主。”李嬷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丝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