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金塔可

36、第 36 章

　　连着三个周末加班，梁夏终于得到了一个可以松口气的周末。虽然只是暂时从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中抽身，但这短暂的缓一缓，也足以让她感觉像是从水里探出头来，换了一口气。

　　虽然人暂时回到国内，但她对接的美国品牌并没有减少多少。黑色星期五和网络星期一的销售战役早已打响，整个市场部仿佛进入了倒计时模式。为了不在节日高峰翻车，她不得不提前调整作息，配合美西时间节奏作战。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看天，而是抓起手机查收一夜之间涌来的海外邮件，逐条确认库存、发货能力、物流节点，只为确保品牌方能按期履约。

　　尽管准备再充分，真实的销售数字总是充满变数。今年两款原本预测平平的商品意外因为网红推荐而爆单，销量硬是比预计多出两成。对市场部来说这是意外之喜，但对供应链与客服来说，却是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

　　梁夏这几天就像踩着火线，在品牌方、仓库、客服与快递之间来回穿梭。邮件没断过，电话响个不停，线上会议一天最多能连轴转五场，像在一个回音不断的洞里来回跑步，既看不到出口，也停不下来。

　　更糟的是，其中一款爆品正面临侵权争议，被质疑抄袭了某设计师的原创款式。品牌方已启动法律团队调查，而她，作为中间协调人，不可避免地也卷进了这场风波。她能感受到那些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正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张接着一张地倒下，没有喘息的空隙。

　　周五一早醒来，梁夏看到前同事发来一条意味深长的信息：“Heads up, you may be summoned to put up the fire next week.” 她回了一个无奈的笑脸表情，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意。每年这个节骨眼，都像是一次战役，从身体到精神都得上紧发条。刚刚适应了国内的节奏，还没来得及缓过劲，就可能又要被召唤回战场。

　　但那是下周的事了。今天，她不想去想。

　　她逼着自己从情绪的余波里抽离出来，换上一身轻松的衣服，把日常工作的疲惫锁进门后。阳光很好，她推门而出，眼睛被一片明亮晃了一下。十几度的清晨还有点凉意，但头顶那一整块澄澈的蓝天，却让人忍不住放慢脚步。

　　她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背脊一伸，像猫一样舒展了一下筋骨。秋日的风带着微凉，却不寒，刚刚好。她没有急着走，只是在楼道口站了几秒，像是在和这个早秋达成一种默契：今天，就让我做一个不谈进度、不看邮件、什么都不想的普通人。

　　地铁上人不多，车厢晃悠悠地向前行进，梁夏站在靠门的位置，一边轻轻晃着身体，一边翻看今天约会餐厅的菜单。那是一家同事推荐的日式洋食馆，藏在西城科技园区某条不起眼的小巷里。

　　这附近以前是老工业区，如今却成了年轻人喜欢的生活据点——租金还不算太高，地铁方便，写字楼之外，还聚起了一些健身房、书店、独立咖啡馆和风格小酒馆，慢慢地，有了点温度和人味。谢炎说没怎么来过这片区域，于是梁夏提议来这里，既能尝点新鲜，也比去热门商圈自在些。

　　出了地铁站，她顺着导航绕了几条街，穿过一段窄窄的红砖巷子，终于在尽头看到一块小木牌，写着“今日 no 好味”。她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是日式风格的命名，刻意得刚刚好，腔调拿捏得死死的。

　　一推开门，店里音乐轻柔，是慢节奏的爵士钢琴曲，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酱汁的香气。她一眼就看见了谢炎。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逆光里轮廓柔和，身上是浅卡其色的毛衣，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阳光落在她肩上，像有人在她身后悄悄点了盏灯。

　　梁夏心口轻轻一跳，像是被什么温柔地按了一下。她笑着朝谢炎走过去，指了指她：“我出地铁找了好久才找到，让你等了吧？”

　　谢炎抬起头，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没事，我也刚到。”

　　桌上已经放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咖啡。梁夏坐下，拿起菜单翻了翻，还是纸质的，每翻一页都有轻轻的沙沙声。其实她在地铁上已经看过菜单，但坐在这里再看一遍，就像是认真和食物打个照面——那种小小的仪式感，总能让人安心。

　　她点了青花鱼定食和一份日式果子，谢炎点了拿破仑意面和果酱面包。两人边吃边聊，从工作说到生活，话题轻松，气氛柔和。谈着谈着，梁夏顺口提起：“我下周可能要临时去美国出差。”

　　谢炎吃了一口面，放下叉子，语气平静地问了一句：“要去多久？”

　　“不太确定，看项目进度吧……应该不会太久。”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说出口的同时，她也能听见自己语调里藏着一点点犹豫。

　　谢炎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嗯，好吧，那我等你回来。”

　　就是这一句“我等你回来”，轻描淡写，语气温和，却像一滴水落进她心里那口平静的井。

　　梁夏怔了两秒，低头开始搅拌咖啡，瓷勺在杯壁划出一圈一圈的回响，像在搅动她心里的某种情绪。她不是第一次出差，离开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可那句话之后，心里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慌乱。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敏感，可那份不安就像潜藏在水底的鱼，平时静静地藏着不动，一旦有什么东西撩动了水面，它就会一下子冲上来，扑腾几下，再次潜入心底。

　　她努力让自己别多想，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阳光还在，街道安静，店里热气升腾，空气里是果酱和黄油的香味。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可她心底却泛起一点没来由的潮湿。

　　那种感觉，就像雨天前的风，有点暖，又有点冷。

　　谢炎察觉到梁夏的沉默，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微微侧过身来，撑着下巴，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了，在想什么？”

　　梁夏垂下眼眸，嘴角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两人之间的安静里：“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谢炎的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认真，不容忽视。

　　梁夏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斟酌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有些躲闪：“害怕我一走，一切都变了。”

　　谢炎怔住了，没立刻说话。

　　她不太明白梁夏的意思，但从她眼底的那点不安里，仿佛隐隐猜到了一些。

　　“你只是短暂出差，又不是去火星，哪会变成那样？”她试图用调侃缓和气氛，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别胡思乱想了，傻瓜。”

　　梁夏笑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可那笑意还没爬上眼角，就被一句低声叹息遮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有多开心，就有多害怕。”她轻轻地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封早就写好的信，“我当然希望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但——”

　　她顿了顿，眼神落在咖啡杯里缓缓旋转的搅拌勺上，“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啊，看起来平常的小别离，最后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转折。”

　　谢炎轻笑了一声，靠着椅背摇了摇头：“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是啊，我确实看多了，”梁夏也笑，却笑得有点苦，“但我也是真的经历过。”

　　她低头望着杯中尚未冷却的咖啡，轻轻搅拌着，声音慢了下来：“我的前任，过年回国不到三个月，发了一个微信告诉我，她想‘回归正常生活’。说‘你始终是我最好的朋友’。”

　　谢炎沉默了，目光停在她的脸上，眉头轻轻蹙起。她的手慢慢收回桌面，指尖轻轻触碰着梁夏的指节，像是在回应她心里的某种颤动。

　　梁夏没看她，只是继续说下去，语气平静得近乎自言自语：“我知道这么说对你不公平，我也知道你不是她……可我控制不住去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会不会想明白，其实这一段关系，是个错误？”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了，像是怕惊扰什么：“或者，有一天你家里突然安排了相亲。对方条件也不错，背景、工作、性格都没什么问题，就像你之前说的那个……你也说不出哪不合适，但所有人都觉得合适，朋友也劝你试试。你会不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太辛苦了？”

　　那句“太辛苦了”，她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像是怕说出来就成了某种魔咒。

　　谢炎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像在认真听，也像是在一点点把梁夏说的每一个词，收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