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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人固有一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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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名行为艺术家钓鱼王老梁”大吼一声冲出厕所隔间的十分钟前。
当原既白还好端端坐在六号线地铁里刷自己的短视频时,江照云正站在车厢另一头的厕所隔间里,手机开着免提,而他自己则站在镜子前,有些神经质地反复打量着自己的手。
厕所隔间的门很薄,但不知为什么,就好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力量覆盖在上头,外面的声音半点儿穿不进来,而里头的声音自然也半点儿传不出去。
【……经过我们的反复探查,确定沙城的阴界大门就开在六号线的尽头。】
【……只不过,六号线地铁不知道被下了什么禁制,我们这次行动小队的所有队员都没能成功登上,都是在踏上这条地铁的瞬间就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铁线上。】
【……现在我们三组一队十六人里,只有副队长你成功抵达了六号线,所以接下来……】
【副队长?江副队长?你在听吗??】
很快的,几乎就在手机那头的人察觉到江照云心不在焉的下一瞬间,一个强硬的声音抢过手机,冷冷响起。
【江照云,收到请回话!】
江照云沉默一瞬,终于开口:“收到。”
手机那头的声音越发冷漠强硬。
【江照云,我假设你的心思还在这次行动上,还记得我们的伟大理想,而不是被某些人迷昏了头,满脑子都囹圄于庸人的小情小爱里?】
江照云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原本讨人喜欢的笑容无声消失,声音像冰铁一样冷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楚飞鸿,我是这次行动的副队长,而不是你的副手,注意你的说话态度!”
手机那边的声音只是冷笑。
【记得就好。江照云,我必须要再次跟你强调,这次的行动对我们天命会来说非常重要,无论动用什么手段,都必须要抢在妖鬼和提灯人出现前得到钥匙与核心!】
【如果这两样东西因为你的失误而落在提灯人的手上,甚至更糟糕的——落在了那只妖鬼的手上,那么就算你是天枢双星的继任者之一,天命会也绝不会轻饶过你。】
【到了那时,实验重启,你费尽心机想要保护的那个人,可再也没办法安安稳稳地坐在局外了。】
江照云镜子里的表情越发危险,声音却一反常态地柔和下来:“你是在威胁我?”
【是提醒你。】
“是吗?原来一个空有头衔却连目标地都没能找对的队长,对着唯一进入了目标地的行动队员疾言厉色威逼利诱,竟然算是‘提醒’?”
【……哼!】
【总之现在六号线上只有你一个行动队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自己心里清楚。】
“……”
手机被人迅速挂断。
江照云闭了闭眼,收起手机,头微微后仰,沉默地靠在这个狭小的隔间里。
他感到了疲惫、寒冷,还有挥之不去的苦涩。
但是……
在天命面前,人都是没有选的。
要么向前,要么死。
所以江照云只允许自己消沉十秒。
十秒后,江照云用清水洗了一把脸,整理好心情,确保自己不会再因为个人原因而心神不宁后,这才拉开了隔间的门,走出洗手间。
只不过,江照云一走出门,就发觉到了不对。
——黑暗!
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黑雾,在此刻正沉沉地笼罩了整节车厢,无论江照云是向前还是向后望,都只余令人发毛的黑暗。
咕嘟。
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响起。
江照云脸色难看地看向脚下。
只见,原本干净平整的车厢底部和车厢四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暗红的肉色取代,隐约还能见到微妙的褶皱。
恶心。
而至于车厢两侧的座位、护栏和手环上,则有无数轻薄又鲜红的东西覆盖,将座位以及座位上的乘客们都统统包裹了进去。
咋一看去,这些乘客们身上好似只多了一层红色的蛛网,但仔细观察时又能看到,这些“蛛网”正如被剥下皮的青蛙一样,轻轻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而这些目光无神面无表情的乘客们,则像是灵魂从躯壳中飞了出去,只余一团死肉与车厢融为一体。
非常恶心。
甚至,江照云注意到,就连他脚下踩着的触感,都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软绵感,就好像江照云并非是站在什么车厢里,而是误入了某只史前巨兽的肠道!
太恶心了!
为什么阴界之门现在就打开了?!
不、等等,不对——
阿白还在地铁上!
江照云脸色一变,心脏骤然狂跳。
而更让他揪心的是,一道非人非兽的怪异咆哮在此刻响起,并且正是从原既白所在的车厢位置处传来的!
江照云目光一凝,再没有时间多想,无名指微微一勾,原本藏在西装下的扑克牌就飞到了他手里。
他抽出一张牌捏碎。
梅花,机动牌。
K,国王。
无形的神秘之手牵引力量,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猎猎风中为江照云覆上一层魔术师的造型。
高礼帽,单片眼镜,燕尾服,长披风。
他左手持枪,但却是卡牌枪,右手持剑,但却是没有开封的礼仪剑。
他的杀伤力不高,反倒是其他的逃脱小道具一应俱全,哪怕把这样的江照云从飞机上直接往下丢,都绝不会死。
而这也正是梅花这套卡牌被称作机动牌的原因。
江照云救人心切,换上自己的装备后,径直向原既白的车厢冲去。
原既白所在的车厢,与其他的车厢都不相同。
因为这里的雾气是红色的。
宛如活物一样的红,带着极端的不详之意。
而更可怕的是,这些扭曲的红原来都是从车厢里的那个怪物身上散发出来的!
江照云目光锐利,凝神细看。
也不知道这怪物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与天命会目前所知的一切鬼物和变异体都不相同。
它像是某种虚浮肿胀的东西寄生在人体上的,除了最下头的四条“腿”能隐约见到人类模样之外,上头的“身体”和“头颅”位置,竟然都是由无数张扭曲的脸密密麻麻组成。
就像是把无数人的脸皮扒下,一张张缝上这具“身体”后,再“驾驶”着被它奴役的人类,以最扭曲可怕的方式狂笑着闯入了人间!
密密麻麻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嘴,密密麻麻的牙齿,密密麻麻的笑。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毫无疑问。
这是自阴界之门骤然现世、鬼物蜂拥闯入阳间以来出现过的最扭曲可怕的怪物!
但江照云眼神只从这可怕的怪物身上一掠而过,飞快在车厢中段的原既白身上定格。
似乎是被阴界之门后涌出的鬼雾所侵蚀,此刻的原既白的神色很不好看,眉头紧蹙,双眼紧闭。
这让江照云看得心脏瞬间揪紧,几乎要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将原既白从这场飞来横祸中带走。
但还好,在原既白和那只可怕的怪物前,还挡着另一个人。
那人身穿黄底黑边的戒衣,背上印有一个太极图,正是近代僵尸片里常见的天师道长模样。
但这个人绝不是普通的cosplay,因为他身上的戒衣名为【四方披挂】,手上的剑唤作【龙池天剑】,脚上的靴子叫做【冯虚御风靴】,就连头上的发冠都有名头,叫【辟邪冲天冠】!
江照云作为天命会新一任的天枢双星,绝不会错认这些宝贝。
因为只有这一代提灯人的精神领袖,茅山派掌门人,人称显目真君的大人物,才有资格穿上这样的一身宝物!
如果是在其他时候见到这样的一个人物,江照云心里必定忍不住暗骂这老货阴魂不散,处处跟他们天命会作对,自以为正义实则干的尽是拖全人类后腿的蠢事。
但这一刻,江照云从来没觉得这位显目真君这张老脸这么顺眼过。
还好还好。
还好这位显目真君不知道怎的脑袋抽了风,离开茅山,跑来万里之遥的沙城地下坐地铁。
还好还好,在那怪物肆虐伤人之前,他站了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江照云对这位天命会的老对头充满了感激之情,甚至几乎想要将这次阴界之门的核心和钥匙拱手相让。
可很快的,江照云眼尖看到那怪物身上无数双眼睛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是原既白所在的方向!
“小心!!”
江照云脸色一变,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礼仪剑,用力掷出。
锵!
刺耳的金属声中,原既白睁开了眼。
·
当两位行为艺术家在车厢里对峙时,原既白正默不作声地,从地铁座椅上静静地往下滑。
实话实说,原既白有点……尴尬。
好吧不是有点,而是非常。
原既白非常尴尬。
因为原既白从小就是个体面人。
自原既白懂事起,他就一直是长辈们口中安静乖巧爱干净的好宝宝。
礼貌懂事,进退有度,绝不会有主动给人难堪的时候。
长大后,原既白哪怕确证了精神病,但也始终让自己保持体面的模样,绝不肯轻易失礼于人。
——这从他住三百一月的租房都要讲究生活的惬意与温馨感就能看出来。
简而言之,原既白偶像包袱一吨重。
然而,此时此刻,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黑风衣跳出来,挡在他面前,手持一把七彩玩具剑,摆出僵尸片里天师的架势,口中大喝“妖孽受死”。
而他对面的“妖孽”,则是一个令人尊敬但绝不想和他同框的民间行为艺术表演家,此刻正在倾情表演当代年轻人的精神状态,也就是大家天天在网络上刷屏的“阴暗扭曲地爬行”。
当黑风衣举剑扭秧歌时,钓鱼佬正趴在地上用手在脸边比爱心。
当黑风衣跳上座椅,把脚挂在车顶吊环上左右摇摆“迎风翱翔”时,钓鱼佬正趴在地上像柔弱的娇花一样扭来扭曲。
说实话,原既白很少因别人感到尴尬。
但他现在真的非常为这两位行为艺术家感到尴尬。
尴尬到头皮发麻汗毛发炸。
尴尬到他双眼紧闭,不敢多看一眼。
原既白: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原既白甚至不敢想象这两位行为艺术家是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下完成今天这一幕的即兴表演的。
他只觉得这世界突然变得从未有过地癫,癫到他这个精神病患者都觉得受不了的地步。
或者……往好处想想,也许这两位行为艺术家其实是他的幻觉?
……算了还不如相信他是秦始皇。
原既白默默地、偷感很重地滑下座椅,想要以死人微活的状态默默离开,逃离这节尴尬到让人喘不过气的车厢。
可就在这一瞬间——
砰!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原既白的身边。
原既白睁开眼,低头望去,看到了一截树枝……不,不对,不是树枝。
是竹节虫!
是一截超长的竹节虫!!
哪个缺德的家伙把竹节虫带上了地铁?!!
原既白震惊抬头,目光穿过两位可敬的民间艺术家,看到了车厢尽头的那人。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不逊于民间艺术家的花里胡哨,里头是完整的西装四件套,肩上却还披着不符合季节也不符合风格的毛领黑披风,脸上浮夸的假面更是连着脑袋上的两只黑色耳朵,也不知道是在cos百特曼还是某些不可言说的“主人的任务”。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人不正是他前男友江照云吗?!
别以为戴了面具他就认不出你!
就你那身段,化成灰他原既白都认得出来!
江照云啊江照云,你消失的那七年,难道都是做这些事去了吗?!!
这一刻,原既白倒吸一口凉气,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他慢吞吞起身,慢吞吞转身离开。
而恰好,地铁此刻到站了。
于是原既白毫不犹豫地下车,把那一切的群魔乱舞抛在身后。
对不起了,诸位,他原既白没有歧视民间艺术家的意思。
但人固有一死,却不能是社死。
从今往后,无论你们哪位艺术家出名了,都请务必要当作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