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岛北路422号》Bops

13、第 13 章

　　43.
　　老莫喝得已是半醉，接着突然擦了擦嘴主动说：“我给你们拉段二胡吧。”
　　他晃悠着起身出门，过了会儿拎了一把看上去颇有年代的二胡回来了。
　　赵楠把他的椅子推到前面来，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说来也奇怪，人还是那个人。但是拿着二胡坐下来的老莫却好像突然变得哪里不一样了，显得颇为从容，照在他脸上的灯光像默默流淌的岁月。
　　老莫拉了首新年快乐，欢快跳跃的旋律和凄凉婉转的声调搭在一起竟也动听。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老莫放下二胡摸了摸鼻子：“我打算以后的副业是去街边拉二胡。”
　　“那可以当主业了。”赵楠说。
　　“嗯，应该是同行里赚最多的。”林百柏说。
　　几人三言两语把老莫夸得脸更是通红，咧着嘴直笑。
　　“再来首吗？”
　　老莫说：“好。”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在除了师父外的人面前拉二胡。他原先以为没人愿意为自己驻足，但是多么幸运，他在这个狭小的厨房开了场个人演奏会。这一刻他骄傲地觉得他和世上最负盛名的音乐家无甚区别。
　　44.
　　放假的第一天，他们送李璃到火车站。李璃拉着很大的行李箱，利落地扎了个高马尾，在进站前停下来。
　　“行了，就送到这吧。”李璃说，“接下来我自己走就好了。”
　　林百柏站在原地看她：“路上注意安全啊。”
　　李璃哈哈大笑，学着古装剧那样微微躬身向他们抱拳：“保重！”
　　林百柏完全有样学样，也跟着抱拳：“保重！”
　　旁边的陈禧不忍直视地将头偏过去，林百柏偷偷在暗处掐了他一把。
　　李璃直起身来，笑眯眯地说：“嗯对了，还要祝你们幸福噢。”
　　林百柏吃了一惊，也跟着站直了：“……啊？”
　　李璃一手撑着行李杆，神态颇为轻松，哼笑道：“没想到吧？其实你们两个还挺明显的。”
　　林百柏还愣在原地，于是陈禧笑了笑，意外温和地说：“也祝你幸福。”
　　“好，那就这样了。”李璃拉着箱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冲他们挥手，“再见，陈禧！拜拜，百柏！”
　　林百柏说：“走之前还要玩个谐音梗。”
　　他看着李璃逐渐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头发随着步伐甩来甩去。这个像风一样出现的女子，现在又像风一样离开。
　　.
　　老莫耗尽自己大半积蓄，精挑细选终于挑出一款自己喜欢的三轮车。他喜气洋洋地穿上自己的新衣服，车里放着聊胜于无的行囊和二胡。
　　他问林百柏和陈禧：“旧的车留给你们骑吧？”
　　闻言，陈禧脸上流露出几分震惊和抗拒：“什么，想把烂摊子甩给我们？”
　　老莫说：“这叫什么烂摊子？还能用的。而且里面有很多我的回忆啊。我是舍不得扔了才给你们的。”
　　林百柏说：“可以啊，我想要。不要白不要嘛。”
　　陈禧瞪他一眼，跟他说悄悄话：“收这破烂干嘛？你想要的话我给你买新的。”
　　“少把钱花在这里。”林百柏悄悄地反驳说。
　　他们说话的间隙，老莫已经跟赵楠告好了别。赵楠眼睛红红的，手里还紧抓着一整包奶糖。
　　“没啥东西剩下，只有这个了。唉，怪磕碜的，对不起。”老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意外地说，“呦，是不是长高了？”
　　赵楠强抿着嘴，缓慢地从唇缝里“嗯”了声。
　　老莫背过身，缓慢地钻进驾驶座，透过后视镜再看了眼车外的几人，用苍老的声音吆喝了句：“走了！”像平常招客一样，接着便拧着油门启动了车。
　　……老莫也走了。林百柏想，该怎么去形容他，是一个会拉二胡的司机，还是一个会开三轮车的音乐家？品德明显算不上高尚，自己拍拍屁股走了，留下的旧三轮车还强硬霸占着位置。
　　他这样想着，耳边听见陈禧跟赵然寒暄：“过年回去？”
　　“过年回他那儿。”赵然下巴往站她旁边的男人那儿一偏，“可远。”
　　“第一次去？那要照顾好小孩。”陈禧说。
　　“欸，知道。”赵然把手搭在赵楠肩上，无奈又纵容地笑笑，“我小孩性格有点内向。”
　　男人补充：“内向也挺好。”
　　赵然瞥他：“用得着你说吗？”
　　顿了顿，她接着道：“明年打算争口气换个更大的地方住。房间太小，小孩住不惯。”
　　闻言，林百柏看了眼赵楠。赵楠正剥了颗奶糖吃，腮帮子一鼓一鼓。
　　45.
　　送完人的那天晚上，陈禧说：“过年前，我们去旅游一次吧。”
　　林百柏还在桌上吃点心，听到后惊讶地抬头：“啊？啥时候。”
　　陈禧边看他边笑：“你想去哪里呢？”
　　林百柏认真想了想：“我想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云南吗？”
　　“可以啊。”
　　“有点远。坐火车你受得了吗？”陈禧说，“要不我们坐飞机好了。”
　　林百柏说：“不要，很贵。”
　　陈禧说：“我还没穷到买不起机票。”
　　林百柏口风一转：“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嘛。”
　　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因为我们就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啊……这多有纪念意义。”
　　陈禧愣了愣，抿抿嘴，又强说了几句，无奈之下林百柏却异常固执。
　　他只好叹了口气，坐过去双手环住林百柏的腰，头靠在他肩上，半垂着眼睛：“我以后会更努力赚钱的。”
　　林百柏微微偏过头亲了他一口：“噢，我也是噢。”
　　是巧克力味。陈禧说：“过完年我就去找个正经的工作。我们能一起上班不？”
　　林百柏义正言辞地拒绝：“我们厂里不允许办公室恋情！”
　　陈禧说：“那下雨你又忘记带伞怎么办！”
　　林百柏转身面对他，在他黑色的眼珠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你来接我啊！你不会不来接我吧！”
　　陈禧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仿佛带出一场微型飓风：“那太晚了啊。”
　　“我又不着急。”林百柏嘟囔说，“你很急吗？”
　　陈禧捏住他的脸：“我害怕你着急。”
　　.
　　陈禧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拉着林百柏到火车站了。
　　林百柏左顾右盼：“哇，好怀念啊！”
　　陈禧一掀眼皮：“前几天不是刚来过吗？”
　　林百柏说：“呵呵。”
　　陈禧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林百柏到出票机前，沉思着摆弄片刻，机器嘎吱嘎吱地吐出两张车票来。
　　林百柏接过，盯着上面乘车人的姓名和目的地久久地出神。
　　“怎么了？”陈禧奇怪地问，“哪里不对吗？”
　　林百柏摇摇头，又抬头，突然说：“陈禧，我爱你。”
　　陈禧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手一松，竟一时愣在原地。
　　平凡的日子，平凡的天气，平凡的火车站……林百柏居然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很郑重其事地表了白。
　　陈禧半天才说：“……可是我还没买车给你。”
　　林百柏为啥这样？这么轻易就把爱说出口，明明还什么都没买给他，明明只是买了张前往一个温暖的地方的火车票。
　　林百柏说：“可是我就是爱你啊，你给我买玩具车我也爱你。”
　　亲也爱抱也爱，坐也爱站也爱，高兴也爱难过也爱。爱的又不是开往云南的车票，爱的是跟他一起去云南的陈禧。
　　陈禧脸红了，但语气很重：“就算这样我也还是会给你买真车的！”
　　林百柏说：“噢。”
　　陈禧又走了一段，仍然揪着那句话不放，问：“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觉得好感动啊。”林百柏说，“第一次我们也是两张车票，相同的目的地，现在也是。”
　　“还是有不同的。”陈禧纠正，“这次你不用站了。”
　　“但是我还是要靠着你。”林百柏说。
　　林百柏说到做到，傍晚时就靠在陈禧肩膀上睡得不省人事。
　　陈禧扶着他的头，眼睛看向窗外。远处是开阔的平原，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轮巨日悬在地平线处静默不动。
　　陈禧顿觉胸腔一片开阔。他犹豫着要不要叫醒林百柏，低头一看，林百柏已经自己睁开眼盯着窗户往外看了。
　　这一刻他突然福至心灵，叫他名字：“林百柏。”
　　林百柏略有些茫然地侧过半张脸看他，落日的余晖映在他脸上，圣洁又庄重。
　　陈禧说：“我爱你。”
　　是了，他想。行驶的火车，寂静的夕阳，温暖的终点。
　　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浪漫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