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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顾言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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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军训的午后,蝉鸣撕扯着滚烫的空气。顾言泽攥着班主任给的藿香正气丸订单,推开医务室的门,空调的凉气裹着碘伏味扑面而来。他正要开口,却看见窗边坐着个穿军训服的女生,湿发黏在额角,膝盖上摊着英语单词本,嘴唇轻轻开合,在背“constellation”。
“阮星澜,中暑了就别看书啦。”旁边女生戳了戳她的胳膊。她抬头笑,眼尾微微上翘,像只温顺的鹿:“好,等我记完这个单词。”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箔,顾言泽突然觉得,这个瞬间的光阴,值得用一辈子去珍藏。
医生在柜台后翻找药品时,他假装看墙上的急救流程图,余光却始终停在她身上。直到离开时,她的目光仍没落在他身上——这个叫阮星澜的女生,从此成了他课间望向隔壁班的借口。
深秋的副班长会议,顾言泽攥着笔在笔记本画骑士,直到看见阮星澜抱着作业本推门进来。她的校服外套松松垮垮,露出里面印着小熊的卫衣——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图案。
他特意坐在她旁边,脊背绷得笔直。会议内容一句没听进去,只记得她橡皮屑掉在桌面上的声音,记得她翻页时手腕露出的银色手链。散会后,他盯着她的背影,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胆小:“顾言泽,你连‘借块橡皮’都不敢说吗?”
真正的靠近,始于运动会。他故意调换志愿者岗位,在终点线等了三个小时,只为递给跑完800米的她一块巧克力。她接过时指尖冰凉,抬头对他笑:“谢谢顾言泽,你画的小熊超可爱。”他的耳尖瞬间烧红——原来她注意到了,他夹在她错题本里的小熊涂鸦。
高三那年,阮星澜的母亲住院,她每天中午啃冷掉的面包。顾言泽悄悄让妈妈熬了南瓜粥,装在印着小熊的保温桶里,放在她的储物柜。她发现后没说谢谢,却在他的竞赛笔记里夹了片银杏叶,背面写着:“顾言泽,你像北极星。”
高考前一晚,他在操场陪她背书。她指着猎户座说:“猎户的腰带,像系住星星的链子。”他多想说:“你是我的猎户座,是我所有星光的原点。”但话到嘴边,只剩“明天加油”。
她放弃京大去临渊的那天,他在火车站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塞在他书包里的信:“我怕成为你的负累,就像我父亲的背叛,让我再也不敢相信永远。”他没拆信,却在每个深夜,对着信封上的小熊图案发呆。
南京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顾言泽收到穆白的消息时,正在实验室调试卫星模型。急救箱里的碘伏瓶碎了,染黄了她的白大褂,却护着怀里的铁皮盒——里面是他们的合照,摩天轮上的笑脸,图书馆里的小熊便签,还有他送的星星吊坠,链子断成两截。
整理遗物时,他发现她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顾言泽,你种在云城的银杏,每棵都朝着宁州生长。其实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敢回头。”泪水滴在“不敢”二字上,晕开的墨迹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七年后的深秋,顾言泽站在京大的银杏大道,身边是笑眼弯弯的姜云月。她指着他手腕的银链:“这是高中戴到现在的吧?”他点头,没说链子内侧刻着“言澜”,没说每次触碰,都会想起阮星澜替他包扎伤口时的温度。
婚礼那天,他望着姜云月的头纱,突然想起阮星澜躲在街角的身影。宾客起哄让他讲初恋,他笑说:“每个人的十八岁,都有颗追不到的星星。”却在深夜,对着储物柜里的星星吊坠说:“姜云月很好,但她不是你。”
阮星澜的墓碑前,顾言泽放下一束雏菊——她曾说雏菊的花语是“藏在心底的爱”。照片上的她穿着白大褂,唇角微扬,像随时会转身说“顾言泽,你又画小熊”。
“我以为会爱你一辈子,”他摸着墓碑上的字,声音被风揉碎,“后来才知道,一辈子太长,长到足以让星光褪色,让执念成灰。”他想起姜云月在产房说的第一句话:“宝宝的眼睛,像你高中时看星星的样子。”原来有些爱,会以另一种方式,在时光里重生。
离开墓园时,银杏叶落在他肩头。他忽然明白,十八岁的遗憾,早已在岁月里酿成了琥珀——阮星澜是他的猎户座,是他永远的北极星,而他的余生,会带着这份星光,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继续闪耀。
多年后,顾言泽在储物柜深处发现未拆的信,泛黄的纸页上,阮星澜的字迹依然工整:“顾言泽,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从你在医务室多看我一眼开始。”他望着窗外的银杏,突然笑了——原来有些爱,从来不需要说出口,就像星星永远在夜空,而他,曾是离她最近的那缕月光。
风穿过校园的梧桐树,带走了最后一丝深秋的寒意。顾言泽合上储物柜,转身走向实验室,白大褂的下摆扬起,露出腕间的银链——那是他与阮星澜,关于青春,最后的约定。
十二年后
墓碑前的银杏叶积了三寸,顾言泽蹲下身用袖口擦拭阮星澜的照片,玻璃上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笑容。十二年了,她依旧停留在二十七岁,而他的眼角已爬上细纹,镜片后的视线偶尔会模糊——原来时光真的会偷走很多东西,除了记忆里那个在图书馆顶楼哭着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女孩。
“言泽。”许明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记忆中低沉许多。他穿着褪色的牛仔外套,手腕上戴着当年阮星澜送的小熊手链,链子早已磨得发亮。顾言泽站起身,注意到他手中攥着个牛皮信封,封口处贴着片风干的银杏叶,是阮星澜最爱的那种。
“这是……”顾言泽的声音卡在喉间。许明澈没说话,只是将信封塞给他,转身时外套下摆扬起,露出内里印着“临渊师范”的旧卫衣——那是阮星澜曾穿过的款式。
信封里的信纸带着淡淡的碘伏味,顾言泽一眼认出是阮星澜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出来的:
“言泽:
写这封信时,我正在收拾去南京的行李。消毒水的气味让我想起高中医务室,你第一次递给我巧克力的场景。那时我就知道,你是我藏在心底的星光,却也是我不敢触碰的灼热。
我转学不是因为家庭,是怕自己成为你的负累。你知道吗?我高考分数够上江大,却选了冷门的中文系,只因听说那里的紫藤花廊适合读诗,而你在物理系的实验室,会离我很远很远。我怕别人说‘顾言泽的女朋友连冷门专业都勉强’,更怕你眼中的光,因我而黯淡。
婚礼那天,我躲在街角看你穿西装的样子。你笑得很温柔,像当年在操场给我讲题时那样。我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穿婚纱的模样,却在看见姜云月的头纱时明白,有些梦,注定只能是梦。
如果我死在南京,别难过。姜云月是很好的女孩,她看你的眼神,像我当年看你时一样。把我忘了吧,就当十七岁的相遇,是场稍纵即逝的流星雨。
对不起,我始终没勇气说——我喜欢你,从医务室的第一面开始。
阮星澜 2025年3月”
墨迹在“喜欢”二字上晕开小团水渍,顾言泽的指尖划过纸页,忽然想起那年她在图书馆掉的眼泪,每一颗都砸在他心上。原来她的自卑,她的退缩,都是因为太在乎,太怕失去。
书房的台灯在午夜亮着,姜云月端着热牛奶推门进来,看见顾言泽对着信纸发呆,镜片上蒙着层水雾。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信末那句“我喜欢你”,突然想起婚礼那晚,他盯着储物柜发呆的模样——那时她就知道,他心里始终住着个穿校服的女孩。
“去陪她吧。”姜云月放下牛奶,指尖划过他腕间的银链,“我一直知道,你娶我是因为合适,而不是爱。”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把钥匙,打开了他藏了十二年的枷锁。
离婚协议书上,顾言泽的签名格外工整。姜云月拿走了他们的合照,留下那枚星星吊坠:“它该回到主人身边。”走出民政局时,深秋的阳光正好,她忽然笑了:“顾言泽,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喜欢看你看星星的样子?现在我终于明白,你眼中的星星,从来都不是我。”
每晚十点,顾言泽都会坐在阮星澜的墓碑前,对着照片说当天的琐事:“今天京大的银杏又落了,像你当年在图书馆画的小熊。”他摸着口袋里的药瓶,癌症晚期的疼痛让他的声音发颤,却仍笑着说:“别怕,我很快就来陪你。”
最后一晚,他把星星吊坠系在墓碑上,药片在舌尖化出苦涩。“阮星澜,”他望着漫天繁星,“下辈子,换我做你的小熊,好不好?”
晨雾里,许明澈发现顾言泽时,他的手还握着墓碑的底座,指尖掐进泥土里,像在抓住最后一缕星光。法医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正是当年他们在操场看流星雨的时刻。
许明澈整理顾言泽的遗物时,发现他枕头下藏着阮星澜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顾言泽画的小熊,比星星更亮。”而他自己的抽屉里,始终放着当年没送出去的银杏叶书签,背面写着:“阮星澜,你是我不敢仰望的光。”
十二年后的深秋,两个男人,一个墓碑,三封未说出口的告白,最终都化作银杏树下的尘埃。正如阮星澜在信里写的——有些爱,注定要在时光里沉默,却也正因沉默,才得以永恒。
风穿过墓园的银杏林,把未说出口的“我喜欢你”,永远地,留在了这个,他们曾共同仰望星空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