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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写在毕业季的坐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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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沐用美工刀小心裁下《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校园指南》的彩页,这是她收集的第十七份关于那所学校的资料。图书馆的空调嗡嗡作响,却止不住她手心渗出的汗水。指南扉页上的周予阳穿着深蓝西装,胸前别着"优秀毕业生"的徽章,在校长身边笑得像个陌生人。
"你也对巴尔的摩感兴趣?"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桑沐手一抖,刀尖在彩页上划出一道白痕。周予阳逆光站着,白衬衫袖口沾着碘伏的黄色痕迹——他最近经常去医院做志愿者。他手指点在那张校园照片上:"这是Mason Hall的天文台,据说能看到仙女座星云。"
"我...只是随便看看。"桑沐合上指南,却压不住内页里滑落的便签——那是她整理的巴尔的摩气候数据,精确到每个月的平均日照时长。
周予阳在她对面坐下,书包里传来玻璃器皿碰撞的声响。他最近总是随身带着那个密封盒,里面装着母亲每天要吃的靶向药。"录取通知书收到了?"他问得很随意,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
桑沐点点头。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距离巴尔的摩一万两千公里,飞行时间十九小时。这个数字她已经在心里计算过太多次。
"我可能..."周予阳突然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左臂的纹身,"不去了。"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桑沐盯着他衬衫第三颗纽扣——那颗总是松动的纽扣现在被一根蓝线牢牢固定住了。她的喉咙发紧:"因为...阿姨的身体?"
"梅奥诊所给了她会诊邀请。"周予阳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他母亲站在医院花园里的背影,"但她拒绝去美国治疗。"照片边缘有反复折叠的痕迹,像是被取出又放回无数次。
桑沐的指尖轻轻碰触照片上阳光照射的角落。她书包里还装着昨晚熬夜完成的巴尔的摩医疗资源分析表,现在那些精心标注的肿瘤专家名单突然变得毫无意义。
"你的钢笔。"周予阳突然从口袋掏出那支万宝龙——桑沐上周偷偷放回他课桌抽屉的那支。笔帽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那道划痕像是愈合的伤口。"我发现里面有东西。"
桑沐的血液瞬间凝固。她当然知道笔杆里藏着什么——那张卷成细条的纸条,上面写着她不敢当面说出的那句话:"别走。"
"我..."
放学铃骤然响起。周予阳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屏幕显示"市二院护理站"。他接电话的表情让桑沐想起被雨淋湿的麻雀,脆弱得不可思议。"我妈指标异常..."他抓起书包时,钢笔滚落到地上。
桑沐弯腰去捡,突然发现笔帽可以旋开。内壁上刻着一行小字:"给未来的天文学家——爸爸2009.5"。
医院走廊比上次来时更长了。桑沐攥着那支钢笔,在703病房门前徘徊。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周予阳正低头调整输液速度,侧脸在监护仪的蓝光中显得格外疲惫。床头柜上摊开着一本《临床医学入门》,书页边缘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
"你是予阳的同学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桑沐转身,看见一位坐轮椅的老人,"那孩子每天放学都来,有时通宵守着。"
桑沐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三个月前周予阳在天文台说的那句话:"她比你有勇气得多。"现在她终于鼓起勇气,推开病房的门——
周予阳的手机突然从衣袋滑落,屏幕朝上亮着。桑沐弯腰去捡,呼吸在看清锁屏壁纸的瞬间停滞:那是她发表在校刊上的散文《如何数算一场无人知晓的日落》的截图,拍摄日期显示是去年深秋。
手机相册的缩略图在眼前一闪而过:全都是她。她在文学社朗诵时的侧影,她在图书馆窗边读书的剪影,甚至还有她画在《小王子》扉页上的那行"365次日落"笔记。每张照片下面都标注着日期和简短的感想:"今天她穿了蓝袜子","她借了《银河系漫游指南》","素描本掉出一张流星雨草图"...
"桑沐?"周予阳的声音从病床方向传来,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桑沐把手机递过去,两人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相触。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我妈妈..."周予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想见见你。"
病床上的女人比桑沐想象中还要瘦弱,但眼睛亮得出奇。"予阳的素描模特。"她微笑着说,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从小就不会画人脸,直到去年突然..."一阵咳嗽打断了她的话。
周予阳的耳尖红得透明。他慌乱地调整氧气管,却碰倒了床头的水杯。桑沐帮忙擦拭时,发现病历卡上写着"晚期"两个字,墨水已经有些晕开了。
毕业晚会那晚,礼堂挂满了蓝白色的气球。桑沐站在角落里,看着周予阳被同学们轮流拉去合影。他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左胸口袋别着那支钢笔,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让她想起天文台望远镜里的星轨。
"不去跳舞?"许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香水的味道浓得呛人。她晃了晃手机,屏保是她和周予阳在毕业典礼上的合照,"他明天就飞洛杉矶了,梅奥诊所那边..."
桑沐没听清后面的话。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看见周予阳正朝她的方向走来。礼堂的旋转彩灯将光斑投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流动的星辉。
"桑..."周予阳刚开口,班主任突然冲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校长找你!优秀毕业生要录视频!"
他被拉走时回头看了桑沐一眼,嘴唇动了动。礼堂太吵了,但她分明读出了那个口型:"等我。"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桑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找到了周予阳。他独自坐在窗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课桌上摊开着她的素描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拿走的。
"我改主意了。"周予阳的声音很轻,"梅奥的专家视频会诊后,说妈妈现在不适合长途飞行..."他翻开素描本最后一页,那里原本画着他在雨中撑伞的背影,现在旁边多了一行地址:"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查尔斯街3400号"。
"如果你数到第366次日落..."周予阳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个数字,"还有话想对我说,就寄到这里。"
桑沐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素描本上晕开一片水痕。周予阳伸手拭去她脸颊的泪水,指腹的温度烫得惊人。他的嘴唇离她只有一寸距离,呼吸间有薄荷糖的味道——
教室门突然被推开,许遥尖利的声音划破寂静:"予阳!你妈妈来电话了!"
周予阳的身体僵住了。他最终只是轻轻将额头抵在桑沐的肩上,停留了三秒,然后起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去,最终被夏夜的蝉鸣吞没。
桑沐翻开素描本,发现地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PS:钢笔是给你的。我爸爸说,它应该属于能看见星星的人。"
窗外,毕业晚会的气球正一个个升上夜空。桑沐拧开钢笔帽,月光照在那一行刻字上:"给未来的天文学家"。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划,流出深蓝色的墨水,像是午夜时分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