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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   靠近谢青若的宫殿俱静,再远些的地方倒有宫人聚在一处说起新岁和月初将发的俸禄。谢不宁立在偏殿的窗前,将不远处的声音听进去。

      年年相似,他从前就待在这里听着不少声音,今夜只不过比之从前萧条了些。从殿外吹来的北风驱散暖炉的味道,也驱散了偏殿中的药苦。

      渐短的烛火在屏风上被拉长,照在那素白的外袍上映出暗淡的光影。京城的冬对谢不宁来说还是太冷,只站了一会儿就坐回到桌前。

      今夜的月不用看就知它弯成了钩,习惯了待在偏殿的静寂,隐约的吵嚷声听在耳边倒让人有几分慨叹。

      辗转二十余年,他居然还待在宫中,即使那些故人已归尘土,可他也没有几分得偿所愿。

      谢不宁轻轻合了眼,手中端着刚倒的热茶暖身。经年的算计从脑海中远去,最初那盘快下满的棋最终没留下几枚棋子。

      有他,有谢青若。

      合拢的指间被热茶暖着,他难得想起自己那块已经不会再有的封地。

      从前并无所谓分封到哪块地界,北疆也好,江南也罢,就是再靠近边境一些,都能让他离开这处偏殿。

      这处偏殿在宫殿中算得上最狭小的一处,真正待久了又分明是座空荡的囚笼。

      成空的愿想终究淡去,在明日要来的新岁之前,再闯入谢不宁脑海的反倒是同霍煜在一起的时日。

      望山跑马,那不是他第一次出京城,却也是今年第一次出京城。枣红的马尾在他眼前甩着,转而又落到他的后面。

      延绵的山不全是北疆的屏障,有近些的,隔绝出舆图上标注的城池。

      即使宫中登高同样能望到远处的山川,他也很少去看。

      夏日的风,冬日的风,吹来是截然不同的凉。

      谢不宁抿过一口热茶,将带涩的茶水含进口中。该是守岁的日子,京城街巷中必然多是人群熙攘。

      正如那日从郊外回城,他坐在车轿掀帘望出去的那一眼。

      四处走动的百姓在长街来往,叫嚷的声音比今日的宫人更吵。他没看到那日的月,一如不愿出门去看今日的月。

      只是想着,却没几件可以念着的事。

      谢不宁还是搁下了茶盏,借着宫人没有值守的机会走出了殿门。庭中的草木枯得不成样子,那吵嚷声离他更近。

      不过声音都恰恰压在了最合适的大小,让他听不清具体的词句。

      他抬头望月,果然看见那如弯钩一样的月。天幕又沉,将月衬出了多几分的苍白,比偏殿里的烛光更冷。

      总得解脱,谢不宁掩袖遮住了几声轻咳,这该是他的新岁,也是他想要的新岁。

      扬州的月刚升,歌楼里的乐声在今日也未曾停下,那银光虽然照了下来,到底比不得楼里正浓的灯火。

      “白公子下一曲想听什么?”抱着琵琶的歌女声音温婉,那双总是盈盈的眼到并未为面前的这位常客留几分。

      虽是她乐意留人,但每次见到白远川又忍不住调笑几句,“不会又要借口茶没了就走,舍不得继续花几两银子听曲吧?”

      坐在桌前斟茶的那人闻声停了动作,弯起那双桃花眼笑出了声,“燕燕姑娘真是猜得够巧,怎么就知喝完这杯我的壶里的确没了茶水?”

      白家光是在扬州就开了大大小小十几间铺子,往往见了这间,一过长桥就能见到那间。白远川身着的绸缎都是今年最新织出的布,奈何生性如此,在歌女间早就落得吝啬的名声。

      燕燕停了拨弄琴弦的指尖,上下瞧了好几眼比自己穿得还艳的常客。朱槿色的外袍里搭着绣彩的里裳,分明不开口就是暖玉般的书生模样,在话本中都最受她们这样的女子青睐。

      仗着已是自己的常客,她倒放下琵琶起身亲自重新为白远川斟了茶,发现果真如他所说里面没了茶水冷哼出声。

      “姑娘总不能连这句话都不信吧?”听到哼声的乾元也并不恼怒,只淡淡地接了一句,惯常说着可惜,可惜。

      燕燕早已听惯这样的路数,心道说了几句可惜又舍不得再多花些银子,再没见过这样适可而止的客人。

      可白远川的模样太好,又在扬州城内出了名的风流,一双桃花眼望过来的时候总是含情。就算是她自解钱袋,都愿意在今夜多留他几刻。

      “再坐两刻,”燕燕下了决心,打算一会儿再抱起琵琶来,轻唤着门外的侍女为厢房内再添茶水,今日差点入不敷出,她的话音落得比以往更干脆。

      她落座在白远川旁边,比方才更近,托着脸去望今日反倒让她请客的客人。“我请白公子再喝半壶茶,不过……”

      她顿了话音,重新笑起来,“我一会儿弹什么可由不得公子说了。”

      那壶茶水很快便送了进来,正好打断燕燕的话。她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继续着方才的话,她的指尖搭上白远川腰间挂的折扇,倾身过去问了一句,“还有——”

      听到要自己再坐几刻,白远川正想开口拒绝,又听到下一壶茶是请自己的,倒放松下来重新坐回去。

      “还有什么?”他接下燕燕这半句话,比之前笑得更有几分真心,“既然是燕燕姑娘请客,让白某听什么曲都行。”

      歌楼的脂粉气沾在白远川身上,燕燕挨近了那双桃花眼,被那如墨的眼望着,想出口的讨要都变成轻轻的一句问话。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似水般柔和,缠着绕着,去问一句少有人知的事,“白公子的信香究竟是什么味道?”

      一瞬的错愕很快从白远川眼底隐去,他解下折扇将它搭在燕燕掌心,“薄叶如金[1],苏合而已。”

      “姑娘既然问我这件事,那就你知我知足矣。”

      他尝了剩下的那半盏茶,便是将折扇赠与歌女的意思,“不然今夜之后,人人皆言要买我白某一夜,多来几壶茶就够了。”

      燕燕听了满意的答案,在白远川面前把折扇系紧在自己腰间,同样品着刚送上来的茶。苏合的香膏多从异域送来,她也只在花魁那里闻到过,散出来的香气足以遮住满楼的脂粉香。在白远川口中又只剩下半句如金的评判,赖在他生性如此,这信香倒是再合适他不过。

      她捞起折扇,让那顶端蹭过白远川胸口,“若是我要买,你白公子卖是不卖?”

      问出来这句,燕燕又早知白远川的答案,不愿听那些搪塞之言,故而抱起琵琶弹着清曲。

      白远川更乐得噤声,照常倒茶听曲,好似没被温香软玉问倒过。

      再弹的曲目并非她成名的曲子,少了江南的繁华,却在这夜添了几分凄清。燕燕轻轻启唇,嗓音含着楼下涌动的水,温着,暖着,咿呀着冲散那几分幽怨。

      今夜能买白远川两刻,她也知足。

      只是不知,和这样的人相度一夜,究竟要一掷多少金?

      茶空人走,即使家中人未团聚,今日仍旧是除夕,白远川还是在戌时过一刻出了歌楼。他坐进软轿中,任身边的小厮念着岁末铺中收上来的账本。

      专养来报账记账的小厮与他同坐,任由车马晃着,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官话将账目一一念过。在翻过一页时想起什么,“夫人今日突然问了一句,公子什么时候启程去京城?”

      进到软轿中,白远川刚轻合了眼听银两入账的声音,脑中正算着这月的盈利,被这么打断才恍然想起什么一样。

      他又笑起来,习惯去摸腰间的折扇,想起刚才送与了名叫燕燕的歌女,只好作罢去拿自己刚听过的账本。

      他的视线扫过剩下几条账目,将盈利算到了自己满意的数字才开口,“京城啊”,他说得很缓慢。

      软轿的车帘由薄纱而制,哄闹的人声陆续传了进来,白远川想起前几日从歌女口中听到的这么一句话。他边说,同样是在问自己,“我前几日听到这么一句话,有人送了暗信给官府。”

      “信上只有十八字,说的是扬州二月水暖,要鱼虾小心咬钩。”

      他轻折起手中的账本,“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小厮只想了几瞬,看着自家公子这副样子摇了摇头,“总归是提醒公子在二月要小心的意思。”

      话音刚落,他就想起来二月究竟是什么时候,刻意压低了声音,“二月——不正是公子参加春闱的时候吗?”

      白远川将一指抵在自己唇边,明显是嘘声的意思,“二月而已,这句话你没说,这句话我也没听。”

      他又让小厮重新开始念下一页账本,更深的笑意融进了眼底,“京城啊,总归要比扬州更有意思。”

      “回去之后告诉我娘,说我最晚两旬之后便启程赶考。”

      到了府邸前,他缓步走下来看着门前挂着的灯笼。大红的颜色为贺将来的新岁,旁边几家的烛火都同自己家一般无二。

      团圆的家宴吃起来不过是比以往多加了几碟鱼蟹,白远川举杯和家中的弟妹轻碰,自家酿下的梅子酒更适合解腻。

      带酸的梅香在口中蔓延开,亭外的月映在白远川手边的酒杯里,于是酒里的月看起来竟比天上的月更圆。

      [1]化用自明代周嘉胄《香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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