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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城外的秋风吹来了更多寒意,随行的官员这一旬都住在行宫旁驻扎好的营帐处。缀在天边的星同燃起的油灯一起映出亮光,半日试猎所获并不多,等到霍煜翻身下马的时候,他背着的羽箭还剩了大半。

      勉强替自己找出个时运不济的借口,霍煜松握着牵马的缰绳打算慢慢走到临时的住处。仔细算下来,距离秋狩结束还有八九日,他之后不会像今日一般领了巡视的职责,而偌大的猎场之中,总不会缺那么几只野狐。

      更何况平日里他并未送过谢不宁什么东西,反倒先是一时不察害坤泽染了风寒,又在中秋那夜来了信期,将祭月赏月的事都搅作了一片再不敢提的荒唐。

      就是这一件狐裘,他都该从猎到的野狐中挑出来成色极好的皮毛,连起来做成一件暖和的裘衣,送给谢不宁过冬用。

      “将军。”霍煜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然窥得不远处同样熟悉的眉眼。谢不宁正立在那处,连片的灯火接过他身上绯色的裙角,将他的轮廓都衬得柔和。

      他松了手中的缰绳,放任早就疲累的马不去管,而是走向自己明媒正娶的坤泽,牵上那被秋风吹冷的指尖,一同走向营帐内,便似一日终了,二人双双还家来。

      长命百岁,太后刺耳的声音还停在谢不宁的耳边。从前听过的咒诅太多,轮到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倒是第一次听。

      那不过是太后的妄想,这个词离中毒的她都太远了,离他自己便会更远。熬着弑君的恨意,就是两三年的光景谢不宁都觉得太长了。

      这样的咒诅倒不如宫人塞给自己的书册,所谓的教习提醒着坤泽的身份。谢不宁的手指攥紧了书页,抬眼望向发出声响的不远处。

      沉水香还余下星点在谢不宁身上,那双眼瞥到霍煜的时候就此停了一瞬。因着那道不知是谁的口谕去了行宫一趟,第一日的试猎却都结束了。

      江南两家的布置俱在东南两面,至于他亲传出去的第一道暗信恰好定了北面。

      那两家的布置恐怕谢青若要比自己清楚,不过为除心患,他定然会做出自投罗网之态。只有霍煜去了北面,这位新帝到时候才会安心调转往北面去。为着那么几分一石二鸟的机会,谢不宁料定了谢青若会到北面赌一赌,赌霍家是否忠良,赌霍煜肯为自己做到哪一步。

      届时,他布置下去的人便会伺机而动。

      霍煜当然不知情,霍煜也不必知情,那日由信鸽放出的第二道暗信便是改了埋伏的日子,特意留了前两日的空闲,任谁都查不到什么痕迹。

      围猎时供给百官的膳食都循了御赐的规格,谢不宁将那卷书册掩在了袖中,向霍煜问起今日试猎之事。

      隔着桌案,霍煜大概看清谢不宁许是拿了一卷书,却不知其上写了什么,也不知为何他方才为何会在营帐外,只是见坤泽不欲多提便没有问出口。

      他未提到寻狐的事情,只说了白日里猎到的动物。从射落那三只大雁到日落归来,无非是多猎了两头鹿。

      “许是猎场多年未修,其中野兽大多都徙到了旁处,”谢不宁接了话,“正值新帝秋狩,倒是令人安心。”

      “京城自然不比北疆,霍郎在这猎场之中,大抵算是困了手脚。”他又继续道,“不如只当是顺势跑马,猎不猎得到什么,全凭一时的运气。”

      等暖热了坤泽的手,霍煜这才松了手,“时运多是虚言,要是单单向天地讨射箭的运气怕真是暴殄天物了。”

      “随行的百官合起来都不比天子气运,”他持箸为谢不宁面前的银盘中添了几块肉,“我并不贪图赏赐之物,只是平日难有拉弓的机会。”

      “拉弓射箭图个痛快而已。若论此事的运气,倒不如不宁随意指个日子,随意指个地方。我不信自己的运气,但信不宁而已。”

      那日在殿外探听的宫人向谢青若禀了太后最后那句话,他的额头死死碰在石砖上,边跪边惊惶,唯恐触了什么不该触的霉头。

      不料过了良久,新帝唯一出口的话便是一句“回去罢。”连带着谢恩到出了大殿宫人都未敢抬头,只起身之时顺势瞧见了那番景象。明黄的龙袍被残灯照出的影落在了屏风之上,几乎要占据半个大殿。

      草丛中悉窣声未断,藏身其中的猎物偏被一旁照出来的影出卖。碧玉的扳指挨到了绷紧的弦,应声而响的便是一声哀鸣。谢青若并未去唤伴在自己身边的侍从去捡箭,而是就势又搭了一箭补到那只白狐的喉间,彻底止住那过分凄厉的声音。

      “恭贺陛下——”侍从将那两箭都纳入箭筒之内,又捧起那只白狐跪到了新帝的马前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即使换掉那身龙袍,天子常服上用金线勾着的龙还是盘踞在布料上张牙舞爪。今日是秋狩的第二日,也是新帝亲猎的第一日。

      羽箭破空的声音混着那声狐鸣,谢青若想起了让自己半夜未眠的那件事,连带由宫人探听到的那句话。

      回门宴那次是太后正怨着他,因此不愿在宫中见谢不宁和霍煜。论到昨日,他也没有打算在秋狩时让谢不宁和他的母妃见上一面。

      一是太后的身体本就快被毒药拖垮,此时见了谢不宁怕是更念及往事,平白再激起几分郁气来。二是既然从未有过善始,那两人见面终归不会善终。

      于蛊毒一事上,于赐给谢不宁的第一道圣旨一事上,是他自己要违太后原本的打算。既然有愧,便不愿让自己的母妃再时时想起。

      祝谢不宁长命百岁,谢青若几乎能想象到太后是以怎样的语气说出来这句本是祝愿的话。太后的恨意,他自己的恨意,都系在了谢不宁一人身上。

      所以谢不宁还须得活下去,才能留着那份救命的解药,才能长久地去熬生不如死的境遇。

      长命百岁,这句寻常人家多有的祝愿,依他看最应该落在太后身上,等到取得了解药,他的母妃便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再没有人时时牵着她的心念,再没有人能比过她手中握着的权势。

      至于儿时的戏言,未必没有成真的机会,他宁愿他的母妃再在殿中点起偏爱的花香,再多笑一笑。

      为云染色的红日渐往西边坠去,谢青若垂下眸去掠了一眼方才射中的猎物。这是他今日猎到的第二只野狐,不住下滴的血染红了雪白的皮毛,透过羽箭刺破的伤口还能隐约窥到盖在血肉之下的白骨。

      “丢了吧。”染了血污的狐毛现就有糟成一团的样子,成衣用不上这样的料子。

      吩咐完了跪在面前的侍从,谢青若转过戴在手上的扳指,比起废掉的那张狐皮,他更在意自己射偏的第一箭。按照祖训惯例,皇子刚分化成乾元的第一年要继续学的就是骑射之术。射箭纵马,百步穿杨,凭借乾元的资质和体力都不是什么难事。

      晃动的黑影和细微的声音一起暴露了野狐的位置,他搭弓射出第一箭的时候就做好了一击毙命的打算,之后凄厉的哀鸣都成了多余的声音,只生生催着多出的烦意。

      他记得太清楚了,记得自己两三年都没有再碰过弓箭。从前困在棋盘前,跟谢不宁论帝王心计,论弑君谋逆之事。现在困在百官的奏疏中,党争不停,权争不止。

      唯有骑射的机会,便是这次自己和旁人都谋划许久的秋狩。他要借此除掉软禁在京城中的两位乾元,而他们更要借十几年都未有的秋狩为刚登帝位的自己谋划一场丧命的意外。

      第一日不会生出什么乱子,借由礼部转交给自己的暗信之中定好了日子。

      那是秋狩将要结束的日子,也是他亲猎的第五日。

      谢青若挥臂扬了长鞭,策过身下的骏马继续往北面奔去,他怎么会忘记在其中斡旋的还有一人,还有同样恨自己入骨的谢不宁。

      猎场北面多生高木,枯黄而繁多的叶足够掩藏诸多痕迹。萧索的风吹起墨色的马鬃,而此时与谢青若打了照面的,正是刚从北面归来的霍煜一行。

      “霍卿,”谢青若的目光落在霍煜还握紧的弓上,眼见着对方收起箭行了极为规矩的一礼。“不知陛下临驾,臣方才欲猎只野狐,因此拉弦搭箭,并无冒犯圣驾之意。”勒马松弦,与新帝相遇本在意料之外,只是刚才那箭尖却是正好朝向新帝,怕是容易让人生出疑心来。

      谢青若又看了一眼自己亲封的征北将军,除却此刻君臣的虚礼,他能辨认出对方是个同自己一般的乾元。

      在猎场之中,无论是为讨赏,还是为旁的事,只要射箭见血,为着亲射的猎物,乾元身上都会激起几分平日压下的锐气。

      “孤无此心,既是要追野物,霍卿请便。”这才是能镇住北疆的大将,也是自己必要削权的武将。

      而这样的乾元,现就是谢不宁的乾元。空放的一箭射入高枝之间,甚至惊落要归巢的鸟雀。

      四日之后,不知北面留给他的该是怎样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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