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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   一日,两日,月下的荒唐只有谢不宁和霍煜两人清楚。乾元的信期恰赶上告假之期的最后一日,到了正午那浓重的沉水香才有淡下去的趋势。

      变作泉的沉水淡了下去,生在泉水旁的梅香也一同淡了下去。霍煜伸手解过自己和谢不宁缠在一起的发丝,又轻轻挨过坤泽的脸。这几日留给他的是过分的餍足,以往信期烦躁的心绪都变成了不起波澜的样子,正合了乾元信香的名字。

      即使谢不宁卧在榻上,透过那颈侧的红痕霍煜都知道这几日多是劳累了对方。他既惊诧于幕天席地的交欢,又在坤泽的归顺和安抚之下酿出更多不平的心绪。明媒正娶,他们之间也有了夫妻之实,倘若日后出了什么事,谢不宁和他之间真的能分开吗?

      他拢好了薄被,将那露出的红痕遮了严实。告假几日,他该去问问朝中局势如何,也该去看看府中有没有要紧的事。再者离新帝第一次秋狩围猎只剩下最后的布置,禁军虽不受霍煜管辖,但这次秋狩恐怕不会万事都周全。

      既身为臣子,围猎之时该处处注意,即使无意去争救驾之功,总归该临危不乱。如今不比新帝即位之前,三代忠良也免不了树大招风之势,何况还有旁人嫁祸之嫌。或许正如谢不宁当日所言,愿为刀俎,愿为鱼肉,在这京城之内,向来都没有祸福相依的道理,一切全凭新帝手中的下一枚棋子落到何处。

      几日交欢,谢不宁难得睡得昏沉,直至醒来才发现霍煜已经不在房中。几日之间一直萦在他身上的沉水香都敛了彻底,留下渐淡的味道,合着那缕未散的梅香沾在衾被上。

      他看向镜中的自己,指腹点了映在铜镜之中的红痕,顺着那片近紫的痕迹滑到了里衣交襟处。除却今日,离秋狩只剩两日。这几日他离不开霍煜身边,从江南递来的消息倒是借着送药的下属递到了他手中。

      两三封信不知到底经了多少手,快到约定的时限,其中写了什么自己现在都无再看的必要。纵然有诸多布置,怕是其中大半都尽入谢青若眼中。

      谢不宁提笔在绢布之上划了记号,他既不信自己身边这几年换上来的下属,也不信飞出霍府中的信鸽。如何安排都融在了从前就编好的暗号之内,那是他几乎没调令过的死士。

      他的指尖捋过灰鸽沾尘的长羽,滴了蜡封之后才将记号绑在了信鸽身上。谢不宁跟那对漆黑的鸽目相互注视着,避开它为了讨食而啄人的红喙推开了窗子。

      见它掠过庭院的树枝,又消失在眼前良久,他才从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来。

      受惊的雁阵发出嘶鸣,惊了停在林中的小雀。黑羽纷飞,流出的血染红了渐荒的草地,霍煜勒住缰绳将身下的马逼停在原地。正午已过,新帝祭天之礼方成,秋狩第一日剩下的半日按惯例先由仍留在京城的武将和禁军一同试猎。

      “将军。”驻守在此处的禁军斩断了射中大雁的羽箭,呈到了他面前,待他确认其上记号无误后便收入箭筒内,留作最后论功的凭据。

      秋狩本是年年惯例,奈何先帝疏于此道,直至新帝即位,荒芜的猎场才又重新围了起来。马蹄踩折了那青黄的草,一路走来,所见无非是野兔或是有孕的母鹿。霍煜搭在弓上的手一直未拉开弦,方才听见雁鸣,才立时搭箭连射了三只大雁落地。

      两箭穿云,弦声响在耳边无不让他想起在北疆纵马的时日。身下的马却也是北疆养出来的好马,只是在京城之内没养出好性子,听见响声就像面前受惊的鸟兽,恐怕下一刻那箭就落到自己身上。

      霍煜只领了向北巡视的职责,城外围猎不见野兽,拉弓射雁于他并无什么难处。百官跟驾,家眷随行,谢不宁此刻该在行宫之中。

      他忽而想起昨夜和对方一同卧于榻上,床帷遮住了还在晃的烛火,坤泽同他说起明日的秋狩。

      谢不宁颈间的红痕还留了浅淡的印子,偎在他怀中去背许多年前记载的秋狩,远在先帝之前,记在宫里的史书当中。

      “农时缺,鸟兽兴。春猎秋狩,免不了兴干戈之意,却彰好生之德,”他的声音还同往常一般清冷,“征北将军,”坤泽念着自己的官名,又继续猜道,“明日霍郎试猎,怕是该离北疆近上咫尺了。”

      霍煜没有答他什么,低头吻了吻人发顶又笑起来,“不宁之意,是要我向北行?”

      朝中老臣或许还随之前的皇帝一同秋狩过,轮到他和一众皇子,连带新登科的进士到如今才有这样的机会。

      未有过秋狩之事,霍煜原本料想该同游乐差不多,真论刀剑,反倒会惹出许多乱子,听谢不宁提到这么一句,今日便择定了北处。

      而今踏入到猎场之中,莫说虎狼,连只狐狸都没见踪影。吹入京城的风多了几分凛冽,算着时日,离京城入冬也不过一月有余。

      经了一遭风寒,中秋恰赶上自己的信期,谢不宁刚有些起色的身子又同进霍府时一般无二。

      京城的冬不比北疆暖,而霍煜见谢不宁的第一面,便是在那样的雪天,在积满雪的薄中猜他的谋划,又想起四皇子素来体弱的传闻。

      若论大氅或是裘衣,每年深秋时野兽新换上的毛该是最保暖的。只是可惜今日试猎,他怕是难找到一只狐狸,至于猎上几只攒起来给谢不宁做一身狐裘,在秋狩时都该依着天意许不许了。

      先帝虽无春猎秋狩之意,这处的行宫却派人年年修缮,多样事物都仿着皇宫之中的规格,一比一照搬到了猎场旁的行宫内。

      谢青若展开了双臂,由着身边侍候的宫人换下自己身上那件祭天的吉服。金线盘桓在墨色的吉服上勾出相戏的几条龙,他想起叩首时面前敬着的香。

      香是礼部凑出来上好的香,飘出来的味道肃穆得几乎要压住所有仍在风中的味道。自穿上龙袍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下跪。

      祭天的诚心只有天地可鉴,谢不宁不信天地,他也不信天地。风调雨顺,长寿福乐,黎庶和百官他求之无用,单单只为自己的母后求,心念却免不得要放在谢不宁身上。

      他独登那祭天的长阶,叩首而拜时耳边响着礼部宣读祝词的声音。从前压在他身上许多东西,如今压在他身上更多东西,是祸,是福。

      谢青若转过身去迎百官的跪拜和恭贺,风调雨顺,长寿福乐,世间有那么多命,都信一炷香便能保得此间无忧么。他们信天地神明,他们做京城披皮争食的鬼。

      绛红色的官服铺了一地,从登高处往下望,跪下的人许多都一样,他们跪天地,他们也跪自己。他望得到,他找得到,谢不宁如今成了霍煜的家眷,着了一色的钗裙,跪下来的样子和回门宴时一般无二。

      今年的秋狩不会太平,这段时日里,藏在奏疏里的信又照样呈到他面前。他那两位作为乾元的皇兄想必知晓了本家的部署,就等这次秋狩起事。谢青若看向跪在底下的人,寻到了谢不宁的身影。

      半月风寒让谢不宁的身子同那几年一样单薄,他想起霍煜前几日的告假来。风寒挨着乾元的信期,纵使这样,谢不宁也同样不会放弃这次秋狩的机会。

      霍煜正往北去,如若他并不知谢不宁有何布置,那北面便什么都没有,如若他知道谢不宁有何布置,那北面也照样什么都没有。

      他的皇兄还跟当年一样,有意走这一步看似不定的棋。“你退下,去问问太后今日的药喝了没有。”

      谢青若的指间缠过明黄色的腰封,背对着屏风去系那一色的细带。他要是今日料定北面什么都没有,明日便会有,料定北面有什么,明日便或许无有。

      有或无有,不过是他同谢不宁再下的一盘棋。只希望,谢不宁还是当初的谢不宁,不会因着什么乾元什么信期就失了神,不然自己这盘未下完的棋局该成残局了。

      四面埋伏,既然备好了刀剑,那他自然也该替他们做成了意图弑君的罪名,才好满门抄斩,了却一桩不大不小的心事。

      头顶的冕冠未除,谢青若却等不到方才的宫人回话。自中秋后,他只见过自己的母妃一面,那一面不过是议秋狩一事,观猎之事需新帝和太后一同立在高处。

      从前幼时顽劣,他曾经问过贵妃,为何先帝时都有秋狩之事,轮到自己的父皇却不愿出去?那月他的父皇得了藩属新贡的美人,一整月都未宿在贵妃那里。

      谢青若仍旧记得自己被抱在母妃怀中,她身上熏着很浓的牡丹香,口中喃着或许明年就该有了,若儿也能跟着出宫了。

      可是,他往上望的时候,看不到自己母妃弯下的眼,也看不到自己母妃面上有几分喜色。他没问出口,只是讨着闹着从她的怀里挣脱下去,去找宫人。

      那时他信了,但他的父皇下一年也没有秋狩的意思,下一年那月又宠幸着新的美人。

      而如今,亲临高处去看这一场秋狩的,变成了他和他的母妃,也只有他和他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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