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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人族死后,都会变为轻飘飘的烟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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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红光似火,从天上划过,苏韵乐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呆在这,不要乱动,若遇危机,”苏韵乐指了条路,说,“你沿着这条路跑,就能跑出去。”
远桑没有领她的好意,“我说过,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
“有什么东西,要从土里钻出来。”远桑深色及其认真,她说,“很高,很强,很危险,我自小长在这里,我能感受的到,你若一人独自去,绝对会死。”
苏韵乐觉得她真是疯了,“你要陪我去,你也会死。”
“我不会死,我算过的。”
苏韵乐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即视感。
“那是骗你的,是假的,你不要信这些。”
苏韵乐没有再解释。
“起。”
四面八方的粗壮树藤拔地而起,紧紧缠绕在一起,把远桑裹住。
“它们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若我活着,我回来找你,若是回不来,我死了术法消散,你也会自由。”
“去。”
远桑冲着背影,大喊,“我在这尘世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能去。”
“只当为了我,求你了好不好。”
远桑近乎哀求。
那人还是义无反顾。
“你说过,我可以依赖,”远桑不知为何,她心里的感情从未如此强烈,痒痒的,很痛,像是被长刀刺了一刀,连带她的身上也痛,痛的她跌倒,远桑感觉她的呼吸都错了。
这是远桑从未经历过的感觉,是痛感,是她的心在痛。
夜深人静,入秋后夜晚温度也慢慢冷下来,远桑被裹在树藤中,只觉此时的凉意比深冬还要冷上几分,她深情落魄,她不知自己要去哪,不知挂念的人是否安好,痛,只有她说不上来的痛陪着她。
人族说的哭是这样吗?是很痛很痛的感觉。
远桑不想再等待,她拔下一羽,割破手心,“我以血肉做引,请苍天借我一魂。”
远桑并未听到苍天之应,她此生从未如此无助。
天不应她,她便背弃与天。
远桑紧攥手里的羽毛,她要割断这些束缚她的东西,展翅而飞。
钟声悠远无边,像是从天边传来,细听却听不见来处。
上天应了远桑,本她割破的那只手,在慢慢离析,化成碎片。
她手轻触藤蔓,原本坚固不可摧的藤蔓此刻轻而易举被切断,化成碎片落在地上,化成灰烬。
远桑不知这是她多少次尝试飞起来,但毋庸置疑,前面她的尝试都是失败的,可这次她成功了,风声在她身边刮过,清凉,自在,这一刻她是自由的,是无拘无束的。
可又太可笑了,一只白鹭,却不会飞,唯一一次展翅却是她要死的时候,她生来微末,违不过天,抗不了命。
就连展翅飞翔,也要恳求别人。
这再也没了远桑初来时的安宁与欢乐,火光冲天,尸体与鲜血铺了满地,他们都失去了生气。
不知是不是多了天魂的缘故,还是远桑死前的虚幻,她听到了很多交杂一起的声音,有老有少,有孩子的哭泣,有女人的安慰声,有男人死前痛苦的吼叫声。
这些混乱声音或高兴,或痛苦,或释然,如春日狂风随着远桑的步子穿过远桑现在那虚弱的身体。
远桑听到了痛苦,也看到了躺在血水里人们无尽的痛苦。
一滴眼泪从眼里流出,滴在被鲜血染红土地上。
她的一只手此时已经完全消散,远桑知道她再也不能往前走了。
一切便如同,初阳视寒冰,是那样的无能为力。
远桑执迷许久,可她知道让她执迷不醒那人已经死了。
“我再也不会与你们相见了。”
远桑十分痛苦,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心,那颗心此时颤颤巍巍如同一颗碎裂的冰,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解,锋利的冰刃就要穿过身体刺死她。
远桑拼命地找寻那个身影,她还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或许是悲痛总伴随不幸一同发生。
远桑透过火光看到了远处的人,那是个骑着魔兽的魔族。
他魔兽的气息,远桑十分熟悉。
两人相隔不远,不出意外魔族也看到了远桑。
远桑质问,“你为一只魔兽,随意屠戮人族,你可知罪?”
魔族也从魔兽背上翻下来,他似乎对这只妖很感兴趣,不紧不慢朝远桑走过来。
魔族目光里满是轻视,说,“他们天命如此,承天所令天命所归。”
“死在这是你的天命,不是他们的。”远桑丝毫不惧。
魔族盯着她的眼,仿佛看透了她的心,“你是为了另一只妖?”
那颗熟花生从远桑袖口滑落到地上,她看了眼,说,“本来是,可现在不再是了。”
“他们对我很好,你杀了他们,”远桑目光凶狠说道,“我现在想做的是杀了你。”
魔族轻蔑一笑,“你如无力蝼蚁,又要如何杀我。”
远桑这时笑了,“你又怎知我杀不了你。”
远桑耳边的声音越发杂乱,她的眼睛此时也已经消散掉一只。
“无知蝼蚁,如此可笑。”
“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你彻底碾碎。”魔族说,“我今日看杀了很多人族,心情颇好,你若现在逃了,我趁着心情好,也可留你一命。”
远桑说,“我绝不苟延残喘的活着。”
魔族笑了,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一样。
“找死。”魔族说。
话刚说完,一支羽毛做的利刃就切断了那魔族的一根手指。
“你如此轻狂,可有想到会被我切断一根手指。今日,我心都要碎了,你杀了我最亲近之人我痛苦,我要杀了你。”
“仅此而已。”
魔族也生了气,他口中念诀只一剑,就刺穿了远桑脆弱的身躯。
眼球消散痛不欲生,那发羽刃也是拼尽全力,她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加上这一剑,远桑再也撑不住,她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整个身躯重重砸到地上。
另一只眼睛也不在了。
魔族踩在她的脸上,说了些什么。
可远桑意识模糊,耳朵里充斥着人族死前绝望的执念,她整个人昏昏沉沉,根本听不到。
魔兽也走到远桑躯体前,一口扯下她半条腿。
刺骨的痛,蔓延到远桑的四肢百骸。
远桑想,如此也算是,同归了。她献祭了自己的一切,她不会再有魂魄了,见不到对她好的死去的人族,也见不到她。
她这一生活了不过两百年,一生懦弱无能,天意弄人,她惧怕人族却遇到了对她很好的人族,也遇到了很好的朋友,若按人族的方式活,她也算得是一生顺遂。
远桑能清楚的感知到那只魔兽的动作,比如现在,它正在舔舐她腿上撕裂处的肉。
这场死亡是痛苦是漫长的,仿佛望不到尽头。
无数的执念涌入她的耳朵,人族死前痛苦挣扎,其中执念最强烈的那一条是,母亲庆幸她自己的孩子并没有回来,逃开了一切。
人族拼尽全力,为只的是这个吗?
无数的眼泪在远桑的眼睛中流出。
远桑的手抚上脸,摸到了温温热热的水,泪水滑到她的掌心,她明白了这是泪,人心痛时才会有泪,妖心痛时也会有。
泪是撕心裂肺,钻心剜骨的,只需要一滴就会让人痛不欲生。
远桑闭上眼,活了两百多年,她什么都见过,就连她一直惧怕的人族,也打了交道,她很弱,与世间而言多她一个与少她一个都并无两样,她坦然接受一切,面对她没有体会过的死。
“铛——”
“铛——”
钟声浑厚有力,远桑感觉这副残破身躯都要被钟声震碎了。
暖意席卷她全身,温柔地钻进遍体鳞伤的身躯,视觉不再模糊,明朗而清楚,听到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远桑也说不准,她是站在哪里看到的自己,她浮在空中,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身体,她的脸。
那副残破的身躯骤然消散,接着远桑便沉沉睡去。
待她再睁眼,只觉周围一切她都十分了解,更荒谬的说,世间万物为她所造,她与万物为一体。
地上一棵草是她所化,池中一汪水是她,天上的飞鸟是她,世间一切皆为她,她与它们相融相化,同生共存。
远桑俯视地上的魔族,“枭普,我看透了你。”
“你修的并非正道,杀人夺魂,天道必惩。”远桑说。
“天道公正。”她劝道,“我愿为你指明正道,放下执念,偿万人性命,自灭于天地,可得轮回转机。”
听了这话普枭狂笑不止,他手指远桑,“我苦心修行千年,未害过人,未杀过生,修的又何尝不是正道,你一只妖,都能获得神格,我却没有,正道何其可笑。你口口声声说天道公正,又何来公正。”
“执迷不悟,必成大错,”远桑却摇了摇头,她眼神悲悯,“你的天命并不在我的手中,这是你的天命,亦是我的,此时,你不会死。”
“破。”
言出法随,普枭身旁的魔兽霎时间被一股力量碎成碎片。
“它屠戮无辜生灵,诛于此,是它的天命。”远桑威严尽显。
“你可以走了。”远桑说,“你所做之事,非正道,若此时不悔,来日……”
远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自绝于天地,是我为你指出的正道。”
普枭也没说话,只是眼睛死死盯着远桑。
面对这个女人,她此时毫无胜算,若硬拼,没命的只会是他。
普枭放狠话说,“下次见面,我定会杀了你这妖物。”
远桑笑而不语,却像是在说,“好。”
普枭冷哼一声,逃了。
远桑走了很久,这里是有活人身上的生气存留的。
稻草堆下,苏素整个人都在抖,姑姑此前说,没有见到她,就不可以出来,她听了,可到现在,她亲眼看到平常说话的叔叔婶婶倒在她跟前,除了他们的喊叫,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找到了。”
这声音空灵动听。
远桑轻轻挥手,稻草堆消散,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身上衣物虽脏,却没见任何血迹。
苏素见到远桑的瞬间,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阿远姑姑。”苏素哭着说。
远桑怕满地血腥吓到小孩子,施了个障眼法。
苏素一直哭。
远桑有些无奈,成了半神,她还是不会哄小孩子。
待孩子哭的差不多了。
“你姑姑呢?”远桑问。
苏素摇头,显然不知道。
“阿远姑姑和姑姑一样是妖怪吗?”她的话,震惊到了远桑。
远桑不擅长骗人,说道,“是啊。”
远桑抱着苏素,两人一路无言。
虽有些疏离,但远桑可以感知到,苏素并不怕她。
远桑找到苏韵乐时她早已失去生气。
远桑伸出手,抹去她脸上的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手在抖。
她不了察觉地说,“不要担心,我会为你拼杀到最后一刻。”
远桑带走了苏素和苏韵乐,按照人族的方式,为死去的人族超度。
远处浓烟升起,远桑只是痴痴望着,她问自己,“人族死后,都会变成轻飘飘的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