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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章 ...

  •   李融沉在深眠里,不知时辰几何,也不知雨何时停下。再有意识的时候,便是苏肆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唤着,“公子,公子。”他从浑身比之前更甚的疲累里挣扎醒过来,隐约觉得自己有些体热,也只当是这几日久站所致。

      他由着苏肆伺候穿戴好外袍发带,榻上只余下些许温热。这才想起来什么询问过自家书童,“可有见薛拙之?”苏肆应下话,“薛公子一早便起来了,刚才还在整理书箱,现在已经在吃今早新熬的肉汤了。”

      李融草草梳洗过,在他们之后用过早饭。掀开草帘走出去难免踩进泥泞里,云消日出,比前几日竟都要暖上不少。薛珩同他们一路,都要回临沂去。于是三人一齐清扫过庐内,在暖日的照映下于庐前三拜谢礼,当作送别辞世的老先生。

      薛珩自己执意背过书箱,李融和苏肆只整理过行囊带在身上。柴门重新被掩上了,雨水浸透的湿痕还残余其上,一切都处在寂静之中。或许他们也不会有再踏足这里的时间,也或许会有和他们同样的人寻来然后离去。只剩下紧闭的柴门,交由过路人推开歇脚的时候怕也寥寥,年年春风,岁岁秋雨一晃而过,再过许多年……

      李融也只是回头看过最后一眼这紧闭的柴门,仿佛在自己的印象里从未开过一般。只有身旁薛珩的存在昭示着昨夜的大雨和借宿。山路泥泞未干,他接过苏肆为自己折的树枝作拐杖一步一步走上去。崎岖曲折的小路铺满了枯枝败叶,薛珩也安静着,就这样一路上山。

      他缓过浑身的疲累,每走一步就要重新体会过痛楚来,也只是沉默地登上山顶,又下山去。正午的日光倾洒在遇雨的林中,鸟鸣声泛泛而响。他们歇息了片刻,李融再望过已然远去的草庐和几户人家,记起未寻得解道之人的茫然来。他不是不通晓君子思不出其位的道理,一路游历到此,他还没有找到他应归的位,当走的路和所学的道。也终究咽下一声长叹,和他们一路走回临沂去。

      山下的路即使泥泞也比过山的小路好走许多,苏肆本想帮着薛珩背段行程的书箱也被他挥手拒绝了,于是又回到李融身边扶着自家公子前行。睡了一夜反而疲累愈发严重,他靠着苏肆才能走回临沂去。三人均是一路无言相对,只抓紧赶着路。

      往来人声鼎沸,李融再抬头的时候便看进临沂二字刻在城门之上。他们已经到了临沂,按理便该和薛珩告别过,正欲合袖作揖,不料薛珩先行过礼,“我要先将书卷交付与他人,子衢这几日辛苦是该多休息,虽是萍水相逢,我也受子衢相助。若不急启程,明晚可于茶楼相聚再谈。”

      李融同样行礼应下此事,“拙之操劳要事为先,我与苏肆还打算在临沂多待些时日,明晚便静候拙之了。”他们在城门分别,各自往南朝北,苏肆更晓事理一些,指定了离客栈不远的茶楼说与薛珩,而后就此别过。

      李融静立着看薛珩背着书箱远去,身影隐在长街尽头。“公子在望什么?是在可惜老先生的那些书册?我想也是,老先生真是怪人一个。”苏肆疑惑道,“讲学都是为了传道,写那么多书却不愿意传与后人,好怪好怪。”

      他这才没有压抑自己的叹息,一声哀叹。“莫言他人是非。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先生此举亦是君子遗风,即使可惜,却也更可敬。道之自然,确然不能以寻师问友强求半解。”苏肆只道自己不知不懂,全凭公子做主。

      李融由苏肆扶着进了房中,让伙计烧水端进好好沐浴一遭换身新衣躺回榻上。静立两三日的僵硬和行路的辛劳都让困意不断,他合上眼,那声自己的长叹依旧响在耳边一样。强求半解,他只是悟得些许先生葬书的道理,却不可避免觉得对自己也是憾事一件。

      缥缈在天地间的道纵有万千,他所要寻的道还没有任何眉目。寻师一事如今也要搁置下来,他又重新在茫然里不知所往。况且自己已经到了临沂,游学之路途快近一半,那朦胧的感觉依旧朦胧着,引他往前走,但他一直不知前方是何路。

      李融还是在溢满的疲累中沉睡过去,带着如此的疑问沉在梦里。他梦到淋漓的雨不断下落,山中的林尽被浸湿,能走的小路也尽数被蜿蜒而下的水泡得泥泞不堪。于是他撑伞遥望着山顶,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去,仿佛只能静立于此,等梦里的大雨停下,等山边有前人走过的路供自己踏足。

      他直睡过连日的疲累尽消,窗外的红日换了弯月悬在空中,百姓往来依旧吵嚷着。苏肆只在清晨敲过门,见自家公子没有应声就由着他多休息几个时辰。到正午才端着饭食走进来,缓缓推醒睡在榻上的人。

      李融从沉睡里挣脱出来,仔细梳洗过,还余下满身酸痛。他掩袖轻咳两声,这才分心看过漏钟时辰,觉出自己惫懒叹息一瞬同苏肆一齐用了饭食。离与薛珩约定见面的时间还差了一个时辰多半刻,秋雨过后临沂的风吹来更刺骨的凉意。

      李融带着苏肆去城内的衣铺中挑深秋和入冬要穿的袍子大氅等物,江南最冷的时候,他们也就是多披一件外袍御寒足矣。偶有冬雨只能硬生生挨下透骨的凉意,等到放晴身上就会暖和许多。临沂挨近北地,寒意已经初见端倪。棉袍和大氅对他们来说都是新奇之物,便挑得格外久一些。

      苏肆惯例是不挑这些的,选了不易脏污的颜色就凑过来为李融选着样式。店家也乐得做这一桩大生意,推荐着新制的大氅。李融原是选定了鸦青的大氅试衣,苏肆一眼看中了白狐毛所制的那件,“公子易染风寒,不知道长安冬日要比江南冷多少,穿暖和些总是没错的。”李融顺着看过去,狐毛保暖光滑,只是想到一路奔波不好携带,推拒过店家重选了件月白色的氅衣将钱款付定。

      又问过店家时辰,许是来不及往返一趟,便准备直接去赴约,买定的外袍大氅都交给伙计送到客栈处。李融和苏肆出了铺门往茶楼走去,落日才到远处山边,霞光分散在他们可以窥得的天边生辉。茶楼内尽是些商队,也不乏书生打扮的学子。薛珩到的更早一些,寻了靠窗的位置端着茶盏饮茶。“薛公子久等了。”苏肆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人,指给自家公子看。

      李融行礼作歉才落座对面,任由苏肆自己寻了别处叫店家上些吃食。“子衢初来临沂,不知有没有尝过当地的茶?”李融应声饮过热茶,比在江南的茶水都要涩一些。“醇香带苦,仔细说来不若江都金陵等地的新茶。”

      薛珩轻笑一声,连道确然,又问起李融游学寻师一事,“前日撑伞过山,方才想起子衢当日所说寻师一事,还不知其中故事。”

      李融也答过薛珩发问,“原是从徐州听得几位学子谈经论道,便上前问过新道何来,由人指了先生讲学之地,故来寻师,未想还是晚一步。”

      薛珩为二人重添过茶水,斟满茶盏,“子衢一路来多历风尘,只是先生遗愿如此,托我之人还要重编过书册,或许有誊抄之意,待到明年能整理好诸多书卷,应是能说动寄与子衢几卷竹简。”

      李融要再行礼谢过,被薛珩摆手阻止了,“不过一点薄意,能有助子衢便好。子衢将往何处?”

      “自江南而来,要往长安走过一遍,拙之有何见地?”薛珩正说凑巧,“我也曾与家师说定,如今到了年纪,也该游学走一遭而过世间,不知同子衢一道方便与否?”

      李融带了笑应下,“那我便是与拙之有缘了。”二人对饮而过,天色渐晚,城内也点亮了灯火,伙计一一点过茶案油灯方便客人视物。

      薛珩继续开了口,“子衢要论何道?”李融听过这半句发问,默然一瞬解释道,“世间众道,诸子百家。子衢为人浅薄,一论为官为政之道,二问修身为己之道,若能有三行,便欲行君子所为之仁道。”

      薛珩自然接过话,“那今日拙之也有些愚见,不知子衢可有空于此论道。”“今日无妨,拙之可尽讲高见。”

      “子衢以为为政如何?”薛珩先发了问,李融后应答此句,“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此是君君之道;而为君臣,愚以为,下者道之以政,齐之以利,或有民免而无耻;上者便如圣人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只是天资浅陋,难当大任。”

      “居上不宽,为礼不敬。”薛珩以古言回过一句,“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子衢莫要忧心,岂不闻君子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1]

      [1]分别出自论语为政,八佾,里仁,三篇,先论国君之为政,再论君子之为政。回以国君之毁礼,君子本于天下无可做之事,也无不可做之事,循义而行便可。最后一句补全为,“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只有担心无能却在其位之事,却不担忧无人知道自己,努力让别人知晓即可,此处为宽慰总有天下谁人不识君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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