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热陶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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措手不及，他的旧毛病再一次发作了。
这玩意总是这样，发作的时候全无规律。从前，他的配药常年伴随其身，一有征兆提前服下便平安无事。除非一时激奋或受了情绪刺激，蛊并不总会那样来势汹汹。
它一般不是发作那样快的。大多时候，它都是润物细无声地折磨他，疼也是密匝匝的起。
因此现在，他只是微微咳一点血。
连夏皱住眉，不耐地反复掐揉额心。他对照铜镜小心谨慎地将唇角血迹仔细擦净，再三确认没问题后，才将斑斑朱红的手帕丢入泥炉里烧掉。连夏懊恼地想，怪他忘了这茬。那天在林子烧东西，一时兴奋过头，他将之前配的药连带所有东西一股脑全倒树坑里了。
这些日子里。因为每时每刻都和她在一起，他快忘了自己不正常。
泥炉之上煨着一方小小陶罐。这是他趁梁曼不在，临时去挑了拣了几类收敛止血止痛的草药，手忙脚乱将其简单处理后上锅煎熬。连夏只盼，先尽快糊弄过这一遭，以后再寻找机会暗地重新炮制药丸。
药汁咕嘟咕嘟煨着。连夏一面盯着炉火，一面再紧张地转头去看那柱袅袅线香。他掐着眉心，不时以拳掩唇咳嗽几声。再掏出一方新帕子小心将唇角的血抹了去。
可那一烛忽明忽灭的红光下得总是不紧不慢。
香灰一分一分地高，红一点一点地走。连夏的呼吸有些急促了。他皱眉连喘几口气，微发抖的手掌压紧胸口。
等到后来，耳朵已嗡嗡起了轰鸣，眼前一圈圈散发出刺目白光。脑中拉拉杂杂怪响，连夏什么也去不想，什么也不记得。甚至都未想过，他如今这境地还不如将草药生吃来的更快。眼中仅余的昏沉视野中，他只剩那一点走得万分平静的红。
直到香噗地灭了。
他几乎可以说是如饥似渴的像一只饿鬼，连夏抓起滚烫的炖盅迫不及待往嘴里倒。
那只惨白毫无血色的手被粗笨的土褐陶盅炙烤得滋滋作响，修长手指抖抖索索晃到快要握不住了。连夏贪婪地大口吞咽，他仰面露出的喉结一耸一耸向下鼓动，全然不觉沸腾的深赭药汁已浇淋泼洒了一半衣衫。
梁曼终于将敲了许久无人应的反锁屋门破开。
她立在门口。望着七窍流血、端一盅沸腾汤药自顾自喝得忘我的连夏茫然许久。
梁曼呆滞了：“你…”
连夏这才发觉不对。他缓缓搁下陶盅，也茫然地转身。
两人对视。
时间静止。她爆发出一声响彻肺腑的尖叫：“你——！！！”
瞬间，连夏如一滩烂泥般软软栽了下去。
梁曼几步扑过来。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面目狰狞表情难看至极，嘴里还胡乱嘶吼些乱七八糟无意义的单音字符，声音尖利又刺耳。
她恶狠狠地扑在一动不动寂然无声的男人身上。梁曼哆哆嗦嗦拨开发丝，摸向被黏腻鲜红糊住的耳际。
蘸上温湿猩红的细白指尖在不住发抖。手粗鲁地压住脸重一下轻一下没头没脑地摸来摸去，直到摸到耳后一线不甚分明的微凸边际。
像是摸到了鬼，又像是摸到了什么妖怪。梁曼停下动作，再度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
她彻底崩溃了。
带着满手他的鲜血，她跌跌撞撞起身在一旁案上四处摸索，留下无数杂乱模糊的血手印。
梁曼有点像一个亢奋到神志不清的精神病人，一面四肢不协地手舞足蹈，一面发出无意义的胡乱怪叫。连夏睁眼看她，发觉她苍白的颊上不知何时也染上他的血。像半透明的白纸点上一滴最红的朱漆，有一种凄清怪异的美。
找到一把刀，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定住了。混乱的肢体终于重归平静。梁曼眼睛亮起，她望着刀粗噶地放声大笑。
紧攥住手里的武器，她几乎可以说是穷凶极恶地又扑了过来。
梁曼跪坐在侧。不知何时散乱的青丝乱七八糟垂落下来，如瀑的重重发丝也掩映不住她那双凶恶至极的眼。
她一手执刀，狰狞地低头看他。刀尖明晃晃举得极高，直直对准他的脸。
雪光般清亮的刀锋倒映出他平静无波的眼瞳。
连夏顶着云凌的面容。一片刺目鲜红中，他安安静静望她，墨如点漆的眼睛不眨分毫。
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
纷杂无序的大脑猛地跳出一幅画面。她迷茫地想起，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满脸鲜血的躺在崖底，几近没了呼吸…
眼前的场景与曾经渐渐重叠。
梁曼对他恨得绝顶。她只想杀了他。可他却顶着他的这张脸。
他顶着他的这张脸，七窍流血，无声无息的躺在她面前…
高举的刀尖渐次摇晃，手哆嗦地似要握不住东西了。
停滞许久，一颗水珠重重砸落——
梁曼绝望地嚎啕痛哭。
她重新握紧刀，泣不可抑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又嘶哑。她在他身上一口气毫无章法地胡乱捅入数下，之后将刀拔出，重重丢开了手。
梁曼趔趔趄趄站起。她连滚带爬地抓住案上陶盅抬手一扬，浓稠汤药哗啦落了满地。又将余下的药渣也全泼洒进火中。之后，她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磕磕撞撞披头散发地冲出去。
连夏仍旧睁着眼。他静静躺在血泊中，目不转睛望着屋顶，入神地看梁上那一小方斑驳掉漆的烂木头。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也这样筋疲力尽地躺在废墟上。他疼痛难忍，却死死盯住天，无论如何也不肯让自己闭眼。心里幻想，下一刻娘亲就回家了。
但最后，他等来的只是一场暴雨。
可这次不一样了。
连夏抬手，点住胸口止血的大穴。
他吃力地坐起，向未灭的泥炉慢慢腾腾探去。星点火光中，渐渐发焦的指尖在里拨了又拨。药渣和着未燃尽的红黑草木灰被他一齐捏住，团成团，仔仔细细放在舌头上。
连夏郑重地咽下了。
是的。刚才濒死的样子是他装的。
可他装成那样无法反抗的样子，她却还是没有下死手。
连夏默默地想，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可你从不杀我。
若真是一恨到底也就罢了。偏偏，你又对我心软了。
…你果然舍不得我死。
既然如此，那我必然不会再放开你。
作者有话说
第243章 热陶盅
